肖莉散文爺爺的罐罐茶

最新 02-07

爺爺的罐罐茶

? 肖莉

在我的家鄉，老人們一直流傳著喝罐罐茶的習俗。小時候的記憶里，爺爺每天晨起洗漱完的第一件事，就是盤坐在炕頭的火盆邊，就著燃燒的柴火喝罐罐茶，一旁再烤上幾片切成方塊的饃饃，呷一口茶吃一口饃，顯得十分舒坦輕鬆。每每回想起這個溫暖的片段，我似乎都能從遠隔的時空里聞到隱隱飄來的清香。

爺爺在世時，是我們鄉里有名的中醫大夫。他一生積善行醫，接濟窮人，很受鄰里鄉親的愛戴。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偏僻鄉下，爺爺算是我們那裡有文化的人。打小，我就聽著他「仁、義、禮、智、信」的傳統和《西遊記》、《隋唐演義》的故事長大，而伴著他神采奕奕的，永遠是那個看上去漆黑的茶罐和「吧嗒吧嗒」的水煙鍋。那時候的我，對罐罐茶並不十分了解，只知道那是爺爺每天的必修課，不喝就會「犯茶癮」，身體睏倦，頭疼乏力。也許正是因為茶會「上癮」，長輩們一般很少讓小孩喝茶。而好奇乖巧的我，總是能纏著爺爺討幾杯薄茶（已煮了五六遍味淡的茶）喝，有時還學著他將嘴巴閉緊慢慢咽下後搖頭晃腦地發出很享受的「啊」的聲音。在每天的耳濡目染中，對於罐罐茶我多少有了些自己最初的認識。

一個土火盆。一隻用泥土燒制而成的「火曲罐」，一撮老粗茶和一兩個茶盅，便是罐罐茶的全部家當了。煮茶之前，爺爺一定要親自到村頭的水泉里打一壺夏天刺骨、冬天冒熱氣的泉水燒開備用，然後往掌心裡倒適量的粗老茶，輕輕揉搓幾遍才放進茶罐中，據說這樣才能煮出茶的濃郁味道，最後用燒開後涼溫的水浸泡一小會再置入火盆邊煮。這樣煮的茶叫清茶，方便勁道，是老人們常年喝的茶（還有一種叫炒茶，因為工序較多，一般閑暇或逢年過節才喝），有時喝茶的人會根據自己的口味在茶盅里加點鹽，一般前三遍煮的茶濃的看上去像中藥，喝一口苦澀難忍，但卻是爺爺的最愛，用他的話說，那才叫「過癮」。

那時候就聽爺爺講，早在遠古時代，神農嘗遍百草，一天中中了72種毒，後來遇到了一種叫茶的植物，才把他的毒全部解掉，所以茶不但有解毒治病的功能，而且還有「濟世活人」的品格。懵懂的我對於爺爺的講解就跟聽神話一樣，並沒有太多的理解。只是覺得他對於每一位前來看病的人都慈眉善目，和顏悅色，而對於稍微遠一點來的中老年病人，或是找他閑聊的老漢，他都要煮幾盅罐罐茶作為招待。雖然茶葉都是從集市上買的便宜老粗茶，但爺爺和他們每次都喝得津津有味。有時候，他要是忙得騰不出手來，就讓家裡人替他煮，從沒有像現在的我們這樣招待人泡一杯茶水了事。有時候，來看病的若是家裡困難或是呱傻獃人，他不但不收葯錢，走的時候還要給他們送點白糖、茶葉之類的生活用品。在我的記憶力，爺爺抓的中藥每副至多兩三元錢，鄰里鄉親都說爺爺的葯不但便宜，而且治病效果好，對人更是沒得說，就是喝上他喝上的那幾盅罐罐茶也能治病哩！

樸實的鄉親用近乎迷信又帶有希冀的話語透出了他們最原始的願望，那就是盼望爺爺能藥到病除，給他們帶來健康與祥和。在無形的影響中，我對爺爺的愛戴和敬佩更是一天天加深。每天上學之餘除了幫爺爺切藥材，寫藥單，早上主動打泉水，給看病的人煮罐罐，煮茶也成了我經常乾的活之一。

也許從小就對罐罐茶的這種特殊情結，平時我也翻看一些爺爺保存的有關茶的書籍。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對知識的不斷攝取，對於茶我也有了更多更深的認識。茶聖陸羽在《茶經》中明確提出：「茶味甘苦、苦而甘來。茶之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唐末劉貞亮又豐富和發展了陸羽的茶文化思想，進一步提出茶有「十德」，即「以茶散悶氣，以茶驅睡氣，以茶養生氣，以茶除癘氣，以茶利禮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嘗滋味、以茶養身體，以茶可雅心，以茶可行道。」千百年來的古人先賢不但將茶及茶事逐漸加以規範，更把茶升華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文化高度。在寬廣而浩瀚的茶文化領域裡，我也慢慢領悟到，爺爺和村裡老人們喝的罐罐茶雖只是滄海一粟，是僅流傳於我們甘肅部分農村地區的一種喝茶方式，但它卻以一種簡單、溫暖和厚道在祖祖輩輩生活的這塊黃土地上積澱出了經久不衰、代代相傳的習俗。沿襲著這樣一種充滿鄉土氣息的習俗，爺爺把他對罐罐茶的詮釋貫穿在他的行醫看病和待人接物中，成為千千萬萬鄉下老人純樸的茶文化的一個縮影。

就在我中專還有半年要畢業的時候，已經七十多歲本身體還很硬朗的爺爺，因為上山采草藥不慎摔成重傷，三天後永遠的離我們而去了。當時從學校趕回家的我沒能見上爺爺最後一面，更未來得及實現自己掙錢後給他買好茶喝的願望。巨大的悲痛讓我哭的幾乎昏厥，而對爺爺未盡的心愿也成了我終生的遺憾！聽媽媽講，爺爺臨走前，讓我大哥把他柜子里的800多張欠賬藥單全部做了銷毀處理，他說他不能再給鄉親們看病，欠葯錢的人自有他們的難處，他走了就不用在要了。爺爺下葬後帶的隨身物品也只有兩件：一件是水煙鍋和煙袋，另一件就是陪伴了他半生的火曲茶罐。

爺爺走了，按照我們那裡的風俗，逢年過節都要祭奠先人。祭奠的物品除了水果、酒、香、紙錢外，茶水也是必備品之一。遇到每次給爺爺上墳或祭奠，我都要認真的用火曲罐煮幾杯罐罐茶敬給爺爺，十幾年從未間斷。因為我知道，這裡面包含的不光是對爺爺的懷念、虔誠和尊敬，更多的是爺爺的罐罐茶留給我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