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漢書》 拿出來用一用的已故偉大領袖

宣帝的爺爺，是漢武帝的嫡長子劉據。

武帝晚年，疑神疑鬼，誰也信不過，只好信江湖混混出身的特務頭子江充。

江充與太子有過節，怕太子接班後整他，就做成一個案子，說太子涉嫌陰謀奪權，建議武帝查一查。

太子知道偉大領袖已經喜怒無常，懼誅，不敢接受調查，遂發兵反，旗號清君側，誅江充。

軍方有一些人站在太子這邊，有一些人站在武帝這邊，還有一些人在觀望。

長安亂了。

關鍵時刻，丞相很謹慎，堅決執行了領袖的命令，調兵平叛。

由是，形勢逆轉。

兩軍在長安巷戰五日，死數萬人，最後，太子敗，逃到長安東邊一個地方，自盡。

太子的母親，皇后衛子夫亦自盡。

這個事，對武帝打擊甚大。

特別是過後一查，太子並無反意，完全是出自恐懼，不由大怒，就滅了江充三族，又砍了一批當初辦案的幹部，給太子平反。

武帝自我批評，在太子自殺的地方，搞了個紀念堂，名曰「思子宮」。

又築高台，曰「歸來望思」。

這事也便過去了。

漢武的盛世之後，留下一個爛攤子。

宣帝早年，受這場變故牽連，流落民間，在中央並無根基。

他是被大將軍霍光在一系列撥亂反正動作中擁立的。

宣帝初即位，很注意容忍霍光，避免激化矛盾。

他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最大的政治資本，只是姓劉，為武帝嫡系的血統了。

這就是一張好牌。

於是，在一次朝會上，宣帝鄭重提出，組織上應該正式評價下已故偉大領袖。

宣帝說，孝武皇帝一生高瞻遠矚，豐功偉績，雖然晚年犯了一些錯誤，把國家折騰窮了，把幹部隊伍也搞得很緊張，但始終不愧是我們朝廷和軍隊的傑出領導人，在廣大士庶心中，始終享有崇高的威望。

是孝武皇帝，讓大漢強起來，讓我們有了民族尊嚴。

可是目前，我們對孝武皇帝的歷史評價，除了一個「武」的謚號，什麼都沒有，祭祀的規格，也跟不上。

「廟樂未稱，朕甚悼焉。」

意思是，全社會對偉大領袖的崇拜很不夠，作為他的嫡曾孫，朕很難過。

宣帝建議中央討論下，要不要提高一下武帝的紀念規格。

這個指示一出，高幹們都讀懂了，這是今上要收權了。

今上既有此雄心，誰敢不來事？

就連霍光，雖然心中疑忌，面上也不好說什麼。

畢竟，他的政治地位，最重要的基礎，就是「武帝政治遺囑執行人」這個身份。

武帝是面旗，不管哪一派，誰也不敢說不高舉。

於是，中央就發了文，說偉大領袖治國，「功德茂盛，不能盡宣」，說也說不完，所以就不多說了，單是他執政時期，祥瑞就降了不少，千古一帝啊。

我們要好好紀念他，永遠學習，永遠崇拜。

詔下，群臣大議廷中，皆曰，「宜如詔書」。

衷心擁護，完全贊同。

唯一站出來反對的，是一個儒者。

這是儒者歷史上最光輝的時刻之一。

他說，這個，不好吧?

武帝雖然能打，但也死了好多人，雖然辦了很多大事，但花錢太隨便，把朝廷文景以來攢下的家底都折騰沒了，鬧得天下人人窮困，至今沒有恢復。

「多殺士眾，竭民財力，奢泰亡度，天下虛耗，百姓流離，物故者半。」

甚至還出現過百姓吃不飽，人相食的慘劇。

這就是沒有處理好辦大事和民生的關係啊。

「亡德澤於民，不宜為立廟樂。」

此議一出，朝廷大嘩。

高幹們都開始批這個儒者，說你知道自己剛剛妄議的是什麼東西嗎？

「此詔書也！」

儒者一笑，說道理上錯了，就不行，「詔書不可用也」。

高幹們說，現在局面很複雜，多磕頭，少說話為妙。

儒者說，古書上講了，做臣子的，吃朝廷的飯，就要直言正論，不能阿意順旨，話我已經說了，雖死不悔。

沒辦法，他這麼迂腐，高幹們只好自保。

於是，丞相、御史大夫帶頭，大家聯名劾奏他。

罪名是，非議詔書，毀先帝，不道。

為了劃清界限，連丞相手下的一個秘書長也一起彈劾了。

罪名是，他最初接到了這個儒者的發言稿，卻沒有嚴格把關，也沒有主動揭發，結果讓這傢伙大放厥詞了。

於是，二人下獄。

於是，朝廷升格孝武皇帝紀念堂為「世宗廟」，「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令天下「世世獻納，以明盛德」。

不但如此，武帝生前巡狩幸過的四十九個地方，也都要立廟，高規格祭祀，「如高祖、太宗焉」。

這位儒者，連同那位秘書長，在獄裡被關了兩年多。

獄中，那位秘書長說，反正也不自由，要不，您教教我儒學吧。

儒者說，你我都是犯了死罪的人了，隨時會死，就不談什麼學問了吧。

秘書長說，論語上說，朝聞道，夕死可矣，還是學點吧。

儒者大悅，說想不到你們這一批搞刑名法術的幹部也知道這個啊，好，那我就教教你。

於是，就在獄裡傳儒學。

當然，後來宣帝辦完了自己的事，也要兩手抓，一手抓王道，一手抓霸道，就把這二人赦了出來，繼續安排工作，並勉勵他們好好忠君愛國。

彷彿已故偉大領袖漢武帝只是出來打了一次醬油，在新的歷史時期，對他的評價，只是看起來敏感，其實已經無關宏旨。

這正是所謂「宣帝中興」之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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