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
文章丨白 旭 攝影丨王江浩
敬老院的食堂管理員邵春最近比較鬧心。
食堂一共五個人，負責九十名老人的飲食。
春節臨近，初一到初八，邵春準備將五個人分為兩個班，一個班三人，一個班兩人，每個班能休息四天。邵春按照慣例，依然選擇不休息。
今年的情況有點特殊。
一個月前，邵春的婆婆患上淺表性血栓，腿部酸痛無力，做不了飯了。跑運輸的丈夫王守昌冬閑守在家，吃飯成了問題。
王守昌說：今年春節你能不能串串，要不家裡誰做飯？
邵春說：怎麼串？跟誰串？得不得叫其他人回家過個年。
王守昌說：你年年春節不在家，你要評勞模嗎？
邵春說： 早飯我提前做好，晚飯我回來做，你就中午做一頓得了。我做飯的時候你瞅著點兒。比開大貨容易。
過了幾天，王守昌跟邵春說，做飯比開大貨累多了。
邵春每天六點鐘就來到敬老院，和其他四位師傅準備老人的早餐。
這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候。七點半，老人們陸續來到食堂吃飯。有些老人有傳染病或者腿腳不便的，邵春還要將飯送到老人的房間。
有一次，有一位老人就不吃肉，偏偏那天炊事員放里了一小塊肉丁，邵春也沒看出來，結果老人就不高興了，情緒有些激動。什麼不好聽的話邵春都接了下來，回到辦公室自己偷偷抹眼淚。
下次送飯，邵春反覆檢查飯菜，然後端到老人面前，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邵春是個「三轉」女人，圍著灶台轉，圍著院子轉，圍著老人轉。
每天上午有一點難得的片刻休息，邵春一般都會在院子里走一走。有些曬陽光的老人看見她，說邵春我看你忙忙碌碌的，挺不容易。這話讓邵春很受用。
敬老院里比較寂寞。時光無聲流淌，風吹林動，日移影斜。邵春想起自己已經在這裡工作了11年， 鏡里朱顏改，而草木依然。
她有時會想起那個機器轟鳴的晚上，那時她還只有27歲，正在作坊里守著壓塑機，在布滿焦味的空氣中看著一個個塑料袋的誕生。
同村的劉會計給她打了一個電話，說敬老院里缺一個伙食員，小春你來試試怎麼樣？
很多年後，邵春依然記得那天是臘月二十七，雪花飛舞。她跟著劉會計來到了辦公室，見滿屋子的人，臉突然間就紅了。
梁院長說：我們一個月工資560，你守著機器能掙一千多吧，你得考慮好。
春節前，電視台記者來採訪邵春。邵春是個自認為內向的人，一個問題要想上半天。
記者問：連續十一年不回家吃團圓飯，內心不覺得失去了什麼嗎？
邵春目光篤定：十多年了，沒有回去和家裡人過一回年，家裡十一二年了都沒有團圓過，我和這些老年人在這裡感情已經根深蒂固了。和他們朝夕相處，已經從當初的陪護關係上升為親人關係，我是他們的晚輩，照顧好他們是義務，也是情分。
記者問：你這麼好的年齡，守在這裡，不覺得丟掉了太多東西嗎？
邵春想了想，說自己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可能天天在敬老院里，有些跟不上時代了吧。 聚會時，自己感覺被邊緣化了。朋友說，跟你嘮嗑怎麼感覺你沒朝氣了。
記者問：這麼付出值得嗎？
邵春說：將心比心，誰都有老的哪一天吧。
記者問：你天天這樣生活，有什麼夢想和愛好嗎？
邵春想了半天，也沒說出來。
晚上的時候，邵春給記者發了一條微信，說出了自己的夢想。
邵春一個月休息四天，家裡有七畝地，種玉米，也種果樹。
婆婆病了，丈夫上一天休一天，今年她做主把地租了出去，一畝地一千元。
今年春節，政府給敬老院里的工作人員發了五百塊錢。邵春準備拿這錢給老父親買一件保暖內衣。
前幾天，父親患上了血栓，在瀋陽看病，住了一段時間院，都是哥哥在跑前跑後。
邵春脫離不開，只是打個電話問問。這麼多年，邵春一直對家裡多少心存愧疚。
這幾天邵春一直張羅包餃子的事情。
下午，不少老人都午睡了，她把辦公人員都叫來一起包餃子，她特地包了幾個不帶肉的。
她跟同事說起了那年的三十兒，敬老院里準備了禮花。邵春和修會計把禮花擺在地上，提前通知了每一個房間的老人。
那天好像很暖和，不戴手套也不凍手。老人們舍下春晚，擠在窗邊。
邵春微微抬頭，想起那時一顆顆禮花照亮了天空，也映紅了窗戶後面老人的臉。
他們像群孩子一樣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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