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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典型的猶太人,可以是猶太教徒,也可以是社會主義者

白修德

導語:無論採取哪一種活法,是鞏固自身的猶太性,還是主動放棄猶太性,他們都能活得「像個猶太人的樣子」。

作者:雲也退,獨立記者,書評人,譯者,譯有托尼·朱特《責任的重負》、E.薩義德《開端》等。

白修德的回憶錄《追尋歷史》中譯本出版,是件值得記上一筆的事。白修德(Theodore H. White)是美國名記者,普利策獎得主,最有名的作品是關於約翰·F.肯尼迪的。1930年代,剛剛走上記者崗位,為《波士頓環球報》工作的白修德,靠著獎學金來到有著「東方巴黎」之稱的上海,並喜歡上了它。「這是一座充斥著怪物與傳教士,光與笑,惡棍與花園的城市」,「在這個被白人統治的中國城市,底層人民的絕望之深,是會令波士頓窮孩子都覺得匪夷所思的,而其上層階級尋歡之墮落,則是會令波士頓精英階層都覺得不可思議的。」

拿波士頓作對比,當然是因為白修德來自波士頓,確切地說,他是從波士頓的一個猶太社區里長起來的,他的外祖父母都是篤信猶太教的東歐猶太人,移民到美國後,一輩子都沒當上有錢人,幸而,1912年他們花了2000美金在波士頓買下一棟兩層樓房。在歐洲,猶太人鮮有機會擁有土地,單憑這一點,他們就該感謝美國的恩惠。

整棟樓一共有八個房間,白修德有三個兄弟姐妹,跟父母一道都住在樓下。他的父親,大衛·懷特,是一個自學成才的律師。他的經歷說給任何人聽,都足以讓人感動得直哆嗦。

1891年,當時沙皇亞歷山大三世發動了一波反猶運動,住在今白俄羅斯北部平斯克的大衛·懷特,年僅16歲,下定決心移民。來到波士頓,他從推小車賣貨開始,有什麼工作就幹什麼工作,常年露宿街頭,鑽在手推車底下睡覺。如此困窘的生活,居然讓他自學了英語,後來又趁著基督教青年會的免費課程進修了法律。他不是天才,足足幹了八年才攢夠學費,上了美國東北大學,又過了五年,在接近三十歲的時候,大衛·懷特拿到了可用來謀生的律師執照。

懷特的一生是相當典型的猶太人的一生,總是苦盡甘來甘復苦,安全感指標處在極不穩定的狀況。從上大學到立業,他樣樣比別人晚,結婚更是要等到37歲。他的妻子,也就是白修德的母親,比他小了整整15歲。婚後,他們住進了那棟新買的私宅,日子本該好過起來,但他們在八年間生了四個孩子,白修德生於1915年,是第二個。

要不是這棟及時買進的房子,大衛·懷特只怕又要流落街頭了。他的律師幹得並不順利,始終距離成功人士的處境很遠。既然「入贅」,跟女方家庭住在一起,他就不得不聽丈母娘那邊的指示。而這位丈母娘,也就是白修德的外祖母,又是一個非常典型的虔敬的東歐猶太教徒。怎麼個虔敬法呢?「她在美國住了整整50年,但直到去世,一句英語都沒說過。」而白修德的父親,哪怕連個住的地方還沒有也要苦學英語,丈母娘和女婿之間要是沒矛盾才怪了。

這個三代同堂的猶太移民家庭,綜合了人可以想像的一切矛盾,且由我一一道來:外祖母因為女兒嫁給了女婿,總是對女婿心懷嫉妒,然後,因為女婿不說意地緒語,改說英語,她的怨氣又加上了一層,再次,女婿放棄了猶太教而接受了社會主義思想(正是他最早跟兒子講到了中國,並說中國革命一定會勝利),這讓外祖母最忍無可忍。作為報償,她一定要讓外孫白修德從小受猶太教的諸多儀式的熏陶,後來,她又做主把白修德送到波士頓當地的希伯來語學校去,白父寄人籬下,「只能以沉默表示反對」。

白修德與湯恩伯,1943年攝於河南

社會主義者都是不太可能有錢的,一般來說,他們夢想太多,看事太憤激,缺少一門心思埋頭賺錢的毅力。白修德的父母之間倒是沒有宗教信仰上的矛盾,他們都希望融入美國社會,但白母是個共和黨人,並不喜歡白父看待資本主義社會的方式。白母看重財產,也看重教養——「如果我們誰說了一個髒字,她就會用長條的黑焦油皂洗我們的嘴」——但教養是要以財產和階級地位為保證的。所以,白母一心追求體面的生活,讓她那收入菲薄卻又滿腦子世界和平的丈夫時常為之愧疚。

還有外祖父,他也是一個虔誠的猶太教徒,過正統教徒的生活,也是一輩子都沒積下什麼錢,但他把家裡的決策權都讓給了自己太太,即那位愛嫉妒的外祖母。猶太教是不給女人以地位的,她們很少有機會去讀書,婚後的日子全交給了家務和家人,所以在家裡,明智的男主人會主動退後一步,盡量多給太太一些大權在握的感覺,哪怕放縱她的專橫。白修德說他外祖父想當音樂家,是個歡快的人,一高興了就給外孫倒一杯純波蘭伏特加,此時,外祖母就會大聲咆哮,「說他是想害我變成酒鬼」。

不用說,外祖母是把第三代都看成自己的財產,希望把他們按著自己堅持的方向培養。但是,這一家子人,不管是虔誠還是不太虔誠,是相對寬裕還是相對困窘,是保守的上一代還是開放的下一代,是說意地緒語還是說英語,是更認同猶太還是更認同美國,是偏專橫還是喜平和,是愛獨斷還是慣於妥協,他們無一不是「典型的猶太人」。典型的猶太人,無論在哪個環境里都能敏銳地體會到周圍人的意見不一、信念不一,從而覺得到處都是分歧,自己處在衝突的中心,或相反意見的夾縫裡。作為對策,你可以去爭取主動權,也可以拿出猶太人特有的樂觀主義來應付。

白修德的外祖母和白修德的父親,這一對對頭在金錢觀上的分歧堪稱水火。外祖母惜財如命,深信錢是一切的根本前提,而父親則總是不情願去想錢的事情,他從骨子裡蔑視對錢的熱衷,直到一貧如洗地死於大蕭條,也依然故我。雖然如此對立,但他們仍然有著猶太人的共同特點,即頑固地堅持己見,縱然萬不得已,也要睜著眼咬著牙,以主動沉默來表示讓步。而且,儘管愛財,這位老太太的說話卻犀利有機鋒,顯示著一定的教養,白修德記得她的兩句口頭禪:「窮人就是殘廢,富人才有自由」,以及「看法這麼奢侈的東西,有錢人才能有」。

在波士頓、芝加哥這些地方,猶太移民形成的聚居區,總體傾向是融入周圍的文化,被自己所在的城市所改變,所以在父母的影響下,白修德那一代都轉化為美國人,這個走勢,就連專橫的外祖母也無力扭轉。但在紐約,這裡的猶太人社區是歷史上獨一無二的存在,用白修德的話說,是「迄今為止被壓制的、被驅散的能量與天賦的內向爆炸。」他們抱團抱得很緊,形成自己邊界鮮明的文化,在其中,猶太僱主僱用猶太縫紉工,猶太石匠服務於猶太承包商,猶太人互相通婚。

然而,紐約猶太人卻並不如東歐猶太社區那樣保守,拘謹,被宗教所捆綁。他們有自己的活力,「這股活力不僅是重塑紐約文化的力量之一,也是重塑美國文化的力量之一。」紐約猶太人是個太豐富、太廣闊的主題,需要很多文字、從很多角度來講。我在此只想以一個觀點收尾:猶太人如同水一樣柔軟,能百般變形而不失其本質。來到美國的他們,無論採取哪一種活法,是鞏固自身的猶太性,還是主動放棄猶太性,他們都能活得「像個猶太人的樣子」。

(本文原標題:《水一樣的猶太人流入美利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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