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恩師菩提，孫悟空為什麼會選擇性失憶？

文｜余少鐳

在至大雷音寺之前，孫悟空只跪拜過三個人，分別是菩提、觀音和唐僧。

然而，他卻言：我為人做了一場好漢，只拜了三個人，分別是西天如來佛、南海觀世音，以及救我於兩界山的師父。

這裡菩提去了哪？孫悟空為何要說自己拜過如來佛呢？這不是瞪著火眼金睛說瞎話嗎？

1

百回本《西遊記》有一個很大的Bug，出現在第三十四回《魔王巧算困心猿 大聖騰那騙寶貝》。

平頂山上，金角大王銀角大王抓了唐僧，按照慣例沒有先吃，而是派倆小妖去壓龍洞請他媽來共享。

孫悟空在路上把兩個小妖打成了肉餅，變成他們的模樣去請老妖他媽。到了壓龍洞，他卻哭了。

哭啥呢？就因為見老妖他媽非磕頭跪拜不可，孫悟空心想：

我為人做了一場好漢，只拜了三個人：西天拜佛祖，南海拜觀音，兩界山師父救了我，我拜了他四拜……今日卻教我去拜此怪。若不跪拜，必定走了風訊。苦啊！算來只為師父受困，故使我受辱於人！

讀《西遊》時走點心，就會發現，孫悟空此時尚未到過西天，鬧天宮時雖然跟如來見過面，但一下就被他鎮壓了，沒行過跪拜之禮。

他拜過的三個人，按順序分別是：菩提、觀音、唐僧。所以，不少解讀者都以此作為菩提即如來的鐵證。

就算菩提真是如來，那麼，有什麼證據表明，此時孫悟空已知道真相？

沒錯，他是跟觀音說過「如來哄了我，把我壓在此山，五百餘年了」，但是，他說的哄，指的是如來跟他打賭時，說過「若不能打出手掌，你還下界為妖，再修幾劫，卻來爭吵」，最後他翻不出如來的手掌，如來言而無信，用五行山把他壓住。

既無確鑿證據表明菩提即如來，我們就得重新審視，孫悟空為什麼說只拜了三個人。明明未拜佛祖，卻說西天拜佛祖，不矛盾嗎？

不矛盾，因為他說了「我為人做了一場好漢」。這場好漢結束了嗎？沒有，至少要到他保唐僧取到西經才告一段落。

也就是說，此行上西天，向佛祖跪拜是鐵定的事實，只是將來進行時而已。

孫悟空心裡想的是，他這輩子已拜和非拜不可的，有佛祖、觀音、唐僧三個人。

請注意，當年他被菩提趕走時，菩提只是跟他說，不管怎麼惹禍行兇，都不許說是他的徒弟；孫悟空也承諾：「決不敢提起師父一字。」

問題是，師徒雙方說的，都只是說和提，難道想都不能想嗎？當然不是。這隻能說明，孫悟空內心深處，把菩提這位師父成功地忘了。

2

菩提雖然神通廣大，但在佛道兩界高層名單中根本沒他的名字。他也只教給孫悟空一身武藝，卻無法對孫悟空的「位列仙班」或「修成正果」提供一丁點幫助。

與對菩提不同，對唐僧，孫悟空的感情應該是比較複雜的。唐僧動輒念緊箍咒，他很怕；唐僧動不動哭哭啼啼，他很鄙夷；甚至，他還有一定程度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就是缺少該有的尊敬。

第二十四回，取經團隊剛成立，四聖試禪心之後，到了五庄觀，八戒在廚房裡偷聽到人蔘果的事，於是喊孫悟空過去說話，孫悟空以為他吃不飽，便道：「獃子，你嚷嚷什麼？想來是飯不夠吃，且讓老和尚吃飽，我們前邊大人家，再化點吃的去罷。」

八戒受他影響，說唐僧不吃人蔘果時，也這麼說：「那老和尚不認得，以為是三朝未滿的孩兒，不敢吃啊。」

當時唐僧也就二十左右一小鮮肉，叫他老和尚，得有多大仇多大怨。

但是，到了第八十回，西遊已近尾聲，孫悟空一路上也整明白了，他的功名，只能搭載在唐僧身上。

當時過了烏觀國，走進一片黑松林中，唐僧拿孫悟空去化齋，這裡有一段描寫，就很能說明孫悟空的心理：

卻說大聖縱筋斗，到了半空，佇定雲光，回頭觀看，只見松林中祥雲縹緲，瑞靄氤氳，他忽失聲叫道：「好啊！好啊！」

你道他叫好做甚？原來誇獎唐僧，說他是金蟬長老轉世，十世修行的好人，所以有此祥瑞罩頭。

「若我老孫，方五百年前大鬧天宮之時，雲遊海角，放蕩天涯，聚群精自稱齊天大聖，降龍伏虎，手下有四萬七千群怪，都稱我做大聖爺爺，著實為人！如今脫卻天災，做小伏低，與你做了徒弟，想師父頭頂上有祥雲罩定，徑回東土，必定有些好處，老孫也必定得個正果。」

瞧見沒有，這就是痛定思痛，用後五百年去否定前五百年，為了正果，做唐僧的小跟班做得甘之如飴。

如來、觀音、唐僧，以及能幫他收服妖怪的各路神仙，孫悟空總是執禮甚恭。但如果你以為他對所有妖怪都「像秋風掃落葉般無情」，那就錯了。

第五十三回，唐僧八戒誤喝子母河水，中招懷孕，一老婆婆指點孫悟空去解日山落胎泉找如意真仙求水打胎。面對這個妖怪，孫悟空之彬彬有禮，簡直到了自甘作賤的地步。

當號稱如意真仙的妖怪問孫悟空「你可認得我么」時，孫悟空道：

我因歸正釋門，秉誠僧教，這一向登山涉水，把我那幼時的朋友也都疏失，未及拜訪，少識尊顏。適間問道子母河西鄉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此知之……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水，腹疼成胎，特來仙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師難也。

同樣，對有求於她的鐵扇公主，孫悟空第一次上門也是極盡謙恭，不但躬身施禮，還嫂嫂前嫂嫂後的，使勁套近乎。

當鐵扇公主大聲喝斥「誰是你的嫂嫂，哪個要你奉揖？「」時，孫悟空文縐縐地說：「尊府牛魔王，當初曾與老孫結義，乃七兄弟之親。今聞公主是牛大哥令正，安得不以嫂嫂稱之！」

旁人不知，還以為這是沐猴而冠的迂腐儒生呢。

3

凡諂媚者自然也欺負旁人，比如對缺點多多的豬八戒，孫悟空也總是揶揄、刁難，多次罵八戒是夯貨、獃子、孽畜、戀家鬼；甚至看唐僧臉色行事，百般呵斥。

如第八十五回，孫悟空巡山，遇見艾葉花皮豹子精，還有手下三四十個小妖列陣，心裡便想道：「我且回去，照顧豬八戒照顧，教他來先與這妖精見一仗。若是八戒有本事，打倒這妖，算他一功；若無手段，被這妖拿去，等我再去救他，才好出名。」

第九十六回，西遊任務將完成，在冠員外家中，冠員外要留唐僧師徒住上一年半載，唐僧堅辭，八戒便牢騷滿腹。

這時唐僧喝斥八戒：「你這夯貨，只知要吃，更不管迴向之因，正是那槽里吃食，胃裡擦癢的畜生！汝等既要貪此嗔痴，明日等我自家去罷。」

孫悟空見唐僧變了臉，即揪住八戒，著頭打一頓拳，罵道：「獃子不知好歹，惹得師父連我們都怪了！」

可惜，趨炎附勢的孫悟空離「聖」字還有至少一個筋斗雲的距離，更別說「大聖」了。

有人可能會覺得奇怪，孫悟空的這種性格是怎麼來的？石頭縫裡蹦出來時就有的嗎？這個我不敢說，但至少，在他一聽說天上要他去做神仙便喜形於色時，這誘惑便已深駐他心了。

兩次上天為官，零距離見識過天庭，怎麼還能以平常心態對待眾生？

都知道他在八卦爐中煉就一雙很厲害的「火眼金睛」——請注意這個特別的名字，火者勢之猛者，金者利之最也，所謂火眼金睛，不正是趨利的另一種代稱嗎？所以，這雙眼睛的厲害，不在於辨妖識魔，而在於察言觀色。

如果您覺得這篇文章還不錯的話

請長按識別下方二維碼給我們打賞

這是第718次推送，Dong Dong Dong……

- END -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