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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逃16年成寺廟住持:一名殺人疑犯的雙面人生

2017年12月29日6時,天還沒亮,江蘇省宿遷市洋河鎮的一處小區內瀰漫著大霧。在霧中,來自廣東的刑警與當地民警已經守候了一夜,他們的目標是這棟二層小樓的男主人,一個潛逃了16年的殺人案主要嫌犯,同時也是一座寺廟的住持。

當警方進入房內上到二樓,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面前,廣州市番禺區公安分局刑偵大隊隊長白正東(化名)一眼就認出了他,立即將其制伏、上拷。

「楊xx,是你嗎?」一名警官問。

「是是是。」被制伏的男子連忙回道。

「你叫什麼名字?真名!」白正東又問了一次。

這名男子注視著警方出示的證件,聲音顫抖地說出了三個字,「力天佑。」

殺人潛逃

時間回到2002年1月7日早上,廣東省番禺警方接到一位群眾報案,說前一天晚上自己和朋友盧某(男)出去吃宵夜,第二天盧某沒回來,也聯繫不到他人,懷疑失蹤。

隨後警方經過調查,了解到前一晚盧某曾和翁某(女)在一起,而事後翁某也失蹤了。循著這條線索警方來到翁某租住的小區樓下,發現了盧某的麵包車。上到五樓進入翁某的出租屋後,民警在卧室發現了盧某的屍體。

一位民警回憶,當時盧某跪趴在床上,手被綁在身後,腳上也被捆住,嘴裡塞了襪子,眼睛用膠布封住,脖子上也被勒住。用的材料有毛巾、電線、煤氣塑膠管道。

白正東介紹,「從作案手法上來說,這麼處理一個人肯定是活不了的,可以說手段殘忍。」經法醫鑒定,盧某的死因是機械性窒息。

警方立即展開調查,很快就鎖定了四名嫌疑人,分別是租客翁某、翁某的男友力天佑、力天佑的外甥耿某、力天佑的表弟胡某。

其中,耿某於2002年2月在江蘇宿遷被抓獲;翁某於2002年4月在廣西被抓獲;胡某不久後也在江蘇通州落網,最後只剩下在逃的力天佑。

據胡某和耿某交代,77年出生的力天佑在中專畢業後來到廣州打工,從事保健按摩行業。沒多久19歲的耿某和25歲的胡某也投奔力天佑來到廣州。

翁某有一天告訴力天佑,有個姓盧的男人正在追求自己,這引發了力天佑的不滿。同時他聽聞,盧某是某工程的項目經理,手上有點小錢,於是叫了胡某和耿某想著「教訓」一下盧某。

當晚,三人利用翁某將盧某引誘到出租屋內,等盧某進門後,藏匿在屋內的三人上前合力將盧某推倒在床上,一頓拳打腳踢後把他綁了起來。力天佑從盧某身上搜出兩台手機和一個錢包,將其中一台手機給了耿某,又給了胡某一千元,隨後四人逃離現場。

事後力天佑在接受審訊時表示,「就打了兩下子,他喝醉酒了,覺得打沒意思,就沒打了」。他不承認有搶劫行為。

翁某、胡某和耿某在被抓獲後,很快交代了犯罪事實。此後翁某被判處無期徒刑,胡某和耿某被判處死緩,目前三人正在服刑。

而主犯力天佑仍潛逃在外。警方對他可能出現的地點進行布控,每年春節都前往力天佑老家守候。一場長達16年的追捕就此展開。

「遁」入佛門

離開廣州後,力天佑曾逃至廣東韶關、雲南等地,當時他身上帶有幾千塊錢,在2002年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他從不使用自己的身份證和銀行卡,也不會長時間待在同一個地方。直到2004年,力天佑逃到南京,他身上的錢所剩無幾,又不敢去打工,於是他想出了一個辦法——偽裝成佛門中人,躲進寺廟之中。

警方介紹,力天佑早在廣州打工時身邊有一些信佛的人,他在耳濡目染之下對佛教有了膚淺的認識,偶爾能說上一兩句關於佛家的理論;而佛門有一個說法叫「掛單」,凡是佛門中人,僧人或者居士(在家信道的人),只要路過寺廟都可以在裡面歇腳、用齋、投宿。

利用這點,他偽裝成信佛之人,捨棄了「力天佑」的名字,自稱姓楊。

在當時,由於力天佑沒有身份證,無法登記獲得戒牒(受戒僧尼證明自己的憑證),他只能不停地輾轉在各地的寺廟,以掛單的方式躲藏其中。平日里他打坐聽經,幫著打掃衛生。可一旦聽到什麼風聲或被人識破,他就會立即轉移。

同年,力天佑來到南京的一座寺廟,被當時的住持收為弟子,以楊某的身份剃度皈依。師傅給他取了一個法號,「開勇」。

力天佑化身成為釋開勇後,依靠寺廟和住持的名氣,慢慢有了自己的人際圈和信徒。一段時間後,他又感覺有警察在追他,於是輾轉去了陝西,同樣還是躲藏在寺廟裡。

廣州警方調查發現,2010年,力天佑曾前往江西一座寺廟,用自己親弟弟的身份證登記,試圖獲得戒牒。但工作人員看了眼身份證後發現不是他本人,便拒絕了他的請求。

2011年,力天佑在他人的幫助下,通過不法手段辦理了一張戶籍為河北吳橋的身份證,獲得了第二個身份「楊某」。之後他以楊某的名義在河南某寺廟獲得了戒牒,正式成為一名宗教人士。

從這時開始,力天佑成了楊某,楊某成了開勇法師。以這個身份為庇護,他開始了自己的第二段人生。

在力天佑逃亡的這些年裡,番禺市成了番禺區,辦案民警換了一茬又一茬,但對他的追捕仍在繼續。

出人意料的是,力天佑在獲得第二個身份後把戶口從河北吳橋遷回了宿遷——並非原籍宿城區,而是36公里之外的泗陽縣。這一下就擾亂了民警的調查方向,「如果他在河北掛了個空戶,沒有親屬關係,我們是可以查到的。但回到原籍附近,這就不好查了。」

一轉身,十年已逝。

力天佑的「撲克牌通緝令」。圖片來源:@廣州公安

開勇住持

2012年4月,廣州警方向社會發布「撲克牌通緝令」,力天佑被列為「紅桃5」。

通緝照里的力天佑面龐稜角分明,五官清秀,髮型整齊時髦,頗像一位港台明星,白正東形容他是個「靚仔」。但當他2011年逃亡到宿遷的時候,穿著灰撲撲的僧服,身形瘦削。

「他(力天佑)去理仁鎮(的寺廟),沒人要,去穿城鎮也沒人要,三庄鄉也沒人要,後來一個姓崔的居士把他從泗陽帶到我這。」生活在泗陽一個村子裡的居士李增平說,正是他把x寺的負責人轉給了力天佑。

據當地人介紹,x寺歷史悠久,毀於文革時期,原址早被夷為平地,蓋上了房子住上了村民,周邊是大片的麥田。

今年79歲的李增平大約從2000年開始籌劃重建x寺,「我蓋廟想教育民眾,叫人做好事。」由於年事已高,加上患有肺氣腫,李增平說話很吃力。他的呼吸聲沉重而又迂緩,但只要一提起寺廟,就有說不完的話。

他回憶,為了拿到宗教場所登記證,前後跑了三四年。「當時手裡一分錢沒有,我一個人出去化緣,有人笑話我,說小老頭子能把廟蓋起來嗎?」

李增平在鎮上有著不錯的聲望,幾年下來籌集了十多萬元,他在寺廟原址對面100米處買泥填平窪地,再用約一年時間蓋了一間大殿、七間邊屋。

2008年10月16日,x寺重建完成。李增平和周邊的居士「請」了三尊七寸佛進來,他們在寺中護法(看管寺廟)。

然而一座廟裡光有居士不行,還得有和尚。李增平說,x寺重建後先後來過三波和尚,都是待了個把月後就離開,因為x寺的條件太過簡陋,沒有僧人願意留下擔當住持,直到力天佑出現。

他回憶,2012年的一天,一個叫「開勇」的和尚來到廟上,說想留下當住持。「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眨眼睛,講一句話眨好幾十下」,初次見面,這個細節給李增平留下深刻印象。現在他回想起來,覺得「開勇」(力天佑)可能在隨機應變,「在想怎麼回答你。」

當時李增平琢磨,之前蓋廟的賬還有4萬塊沒還上,自己也70多歲了,沒力氣再出去化緣,於是他跟力天佑商量,「我這裡差了四萬款錢的賬,你承不承擔?你要承擔我就收留你,你不承擔我就不收留你。」

力天佑一口就答應下來。

當晚,李增平致電泗陽縣佛教協會,「會長,開勇這個人能不能收下來?他現在在我廟裡。」會長表示第二天把人帶過來看看。第二天,李增平帶著開勇去了,開勇把證件出示給佛教協會,會長看了也沒說什麼。

澎湃新聞記者向泗陽縣佛教協會一位陳姓會長核實此事,他說並非如此,當時開勇在宿遷、泗洪、泗陽三地都掛過單,跟著周邊一些寺廟的住持修行過,市、縣兩級佛協領導也帶著他一起參加過法會,大家對他都不陌生。陳會長說,「當時開勇來的時候,身份證、戒牒都有,我們查過也都是真的。」但他也有懷疑,「身份證上寫的是河北人,他的口音是本地的。但只要身份證是真的,我們就以這個為準。」

隨後縣佛協答應讓開勇在x寺掛單三個月進行考察,最後考察結果沒有問題,開勇於2012年年底成了x寺的住持。

力天佑的身份證和戒牒。廣州番禺警方視頻截圖

修廟獲讚譽

x寺位置偏僻,除了當地人很少有人知道,至今在網路地圖上也搜索不到。

在經歷了八九年四處躲藏、擔驚受怕的生活後,力天佑終於找到了一個「理想」的藏身之處,他是廟裡唯一的和尚。

廣東警方審訊得知,力天佑在剛去廟裡的時候,沒錢沒吃的,只能靠附近村民接濟。有次他拿漿糊糊牆紙的時候,餓得實在沒辦法,就直接咽下漿糊。「為了逃命,這種苦他也吃過。只要遠離人群,外人發現他的信息就少了。」白正東說。

在當地,力天佑很注重維護與附近村民的關係。

x寺南面一個村民老丁說,開勇來的時候約三十多歲,很瘦,對附近村民很客氣。「我們種地從他門前經過,他都拿水果給我們吃。」老丁說,自己沒事就進去廟裡玩,周圍的孩子一到周末也去玩,「小孩去他都喜歡的要命。」

老丁不信佛,但自從村裡有了一個廟後,只要家裡孩子打工回來了就會去放個鞭炮,燒個香,五十一百元的「供奉」一下,圖個吉利。

信徒朋友圈裡的力天佑。廣州番禺警方供圖

另一位村民老楊和他的愛人都信佛,早年他們也贊助過李增平蓋廟。老楊在小鎮街上開了家五金店,他經常看到開勇和尚到街上買日用品、買空調電器,後來還看到他騎了輛電動車上街。

老楊愛抽煙,有次開勇來店裡,見到老楊抽煙就勸他,「不要抽煙老楊,抽煙對身體不好。」等第二次又看到老楊抽煙,開勇說,「你又抽了,不能抽,一定要克服,對身體對環境都不好。買點瓜子吃吃不好嗎,你現在這麼大歲數了。」

老楊一邊回憶力天佑說過的話,一邊學著他的樣子,假裝往旁邊躲避煙味。「他會跟我講一些佛法上的東西,也不跟我扯農村上雜七雜八的事。」老楊說,沒人跟他說話時,他的嘴裡就念念有詞,但不發出聲音。

力天佑還跟老楊提起過自己師傅,說當時在南京一個廟裡,師傅告訴自己,你要苦修、要建廟,要給自己求佛報,平時打坐苦練。

廣州警方介紹,力天佑當上住持後,去寺里燒香的人慢慢多了起來。香火錢少的給100、200,多的給500、1000,甚至有人給過上百萬。附近有公司開業,也會請他去講佛講經,還有來自西藏的歌手給他唱歌。

「2014到2016這三年是他最輝煌的時候,江蘇各地、上海他都去過,甚至還坐飛機到過雲南,全國各地的名剎都沒少跑。」白正東說。

老丁也看到過,有人專門從南京開車過來,錢都是一疊一疊的給。

有了錢,力天佑開始著手擴建寺廟。

他從附近村民手上買來地,把西邊的七間屋子,對稱著在東邊再建一排,還蓋了四座角樓;後大殿重新裝修,又加蓋一座前大殿。原本五畝三分大的寺廟,現在佔地八畝。

力天佑跟老丁說過「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他特意買來一口大鐘,當時老丁幫他想了辦法運進寺廟。「有六公分厚,一米二寬,是泗陽縣最大的鐘。」老丁說。

力天佑事後聲稱,修繕x寺前後花費大約有1000萬左右。

因為修廟有功,力天佑受到泗陽僧俗兩界的讚譽,在當地佛教界漸漸有了聲望,被縣宗教局推舉為縣佛協副秘書長。

原本低調行事的他也開始公開參加佛教協會的活動,只是每次拍集體照時都不願意以正臉示人,實在不得已,也是低頭不看鏡頭。

南京一座寺廟的住持曾和開勇打過交道,他回憶初次見面的印象,「個頭一米七以上,臉略黑,寬圓型,穿著一身灰色的僧家小短褂,相狀威嚴。」

他說,開會的時候,開勇一般坐前三排,不愛說話,很少與人打招呼。開光法會的時候,他也常帶幾個居士坐著一輛小麵包車來,捐了功德款就匆匆地離去。

「我也不知道他從哪來的。他講經辦道如理如法,講的都是佛教經典、做人的道理,對當地的一些歪門邪道大力地批判。」這位住持說。

x寺一景。沈文迪 圖

「這個和尚不是一個好和尚」

對於開勇修廟,李增平評價他「的確有本事」,不僅在短時間內填上了欠賬,還募集到那麼多錢重修寺廟。

但好景不長,兩人在寺廟出售佛香的質量和價錢上產生了分歧。李增平回憶,當時開勇沖著自己說,「廟上的事情不要你管!」

李增平聽了心裡不是滋味,「這才幾天,就翻臉不認人了?」但他的兒子和身邊的居士都勸他,既然把法人都交出去了,廟上的事情就別管了,在家念念經、養養身體吧。

可李增平氣不過。他開始注意開勇的行蹤,「沒兩個月,10天里有3到5天,(開勇)吃完晚飯就出去了,遊樂去了。」

這一說法也得到了當時給開勇護法的一位劉姓居士的驗證。

劉居士早年間跟隨李增平一同看廟護法,後來開勇來了,他就給開勇護法,每天燒飯、打掃、接待香客。

他回憶說,開勇經常下午三點就出去,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回來。問他去幹嘛了,他說去講經,劉居士就納悶了,說哪有人凌晨講經的?開勇聽了這話很不高興,說你還管到我頭上來了?後來劉居士發現,開勇破了色戒。

即使長期跟開勇相處,劉居士對他的底細仍了解甚少,「他從來不說自己是哪裡人,家鄉是哪,問他也不說。問他姓什麼,他說姓釋。」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開勇的口音就是本地方言,和他們說的沒什麼差別。但因為他是住持師傅,也不好懷疑他。

但李增平對開勇起了疑心。

他回憶,自己每次「請」佛像到廟裡,都要舉行開光儀式,邀請四面八方的法師居士前來參加法會。後來開勇也請過不少次大佛回來,但沒見過他開過光。

還有一件事讓李增平耿耿於懷:開勇當了住持後,把寺里的功德碑給挪了出去。這塊功德碑是當初李增平建廟的時候立下的,上面刻著每個捐款、捐地的人的名字。

為此李增平去泗陽佛教協會告過三次狀,協會只能從中調解。陳會長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李增平的確和開勇有過矛盾,但都是個人感情上的問題,後來開勇慢慢把寺廟擴建,兩個人之間也就沒什麼問題了。

陳會長說,當時協會對開勇的表現是認可的,沒發現什麼問題。在接受警方審訊時,力天佑稱自己打工時候學過一點針灸按摩,所以在做了x寺的住持後,他經常給附近的村民看看小病。

但不管是李增平、劉居士還是附近的村民,都表示沒見過他推拿針灸。就連與開勇來往頗多的老楊也沒聽過他會針灸。不過受訪人都提到,會推拿針灸的是一個叫老岳的人。

「老岳就是一個跑江湖的,70多歲,會點針灸推拿,早在開勇來之前他幫著看廟,也不要錢,就給他一個住的地方,沒多久就走了。」

李增平說,曾經有佛教協會的人前來調解,對他說,老李啊,好好護法。但李增平性格倔強、脾氣暴躁,他當著開勇的面說:這個和尚不是好和尚,我不願意給他護法。

如今,李增平已經三年沒去廟裡了。他在自己家裡設了佛堂,經常有居士到他家裡坐一坐,大家一起拜拜佛,不再過問廟上的那些事。

最後的逃亡

在力天佑成為開勇住持的這幾年裡,他在佛教界風生水起,不僅把寺廟擴建修繕,還發展了眾多信徒,收了幾個徒弟。但在現實生活中,他極少公開露面,坐計程車也會把遮光板放下,以免被監控拍到。

廣州警方發現,力天佑在「漂白」成楊某後,曾查過與自己相關的信息。

他自己只用最低端的手機,且不允許寺內的信徒使用手機,一旦發現就會沒收,不從者還會對其進行打罵。

「他跟外界切斷了任何的聯繫,只靠信徒來獲取消息,這樣外界也就無法聯繫到他。」白正東評價力天佑,「情商、智商都很高。」

2016年9月,警方通過大數據對比,發現力天佑和楊某兩人契合度較高,於是立即趕往泗陽進行調查。

到當地後,警方發現力天佑的反偵察能力極強,對陌生人來訪十分警惕,他尤其讓身邊的居士留意操著廣東口音的人。來人都被要求登記身份證,如果有外人來找他,他一概不見。

期間一些信徒察覺到他的異樣,力天佑就繞著彎子對他們說,有壞人混進了佛教圈要來害師傅,你們是師傅的弟子和護法,要保護師傅。

警方的偵查驚動了力天佑,他發現異樣後不辭而別,從寺廟裡逃了出去。

這一逃,也從側面印證楊某很可能就是警方追捕多年的力天佑。通過調取開勇僅有的幾張照片比對,警方確定,「就是他。」

據參與追逃的宿遷市洋河鎮民警,力天佑逃出寺廟後,和一名女信徒開著麵包車來到了宿遷市沭陽縣,在沭陽取出大約150萬現金,隨後開始在周邊物色住處。

他們在洋河鎮看中了一處小區,裡面的住宅都是沒有房產證、未經登記的小產權房。

2017年1月,力天佑花27萬買下了一幢200平方米的二層小樓,隨後又花24萬買了輛白色奧迪轎車,均為現金交易。買了房子之後他沒有立即住進去,而是請人來裝修,前後又花了十多萬。

裝修花了大約三個月,這期間他把麵包車停在一處偏僻的地方,吃住全在車裡,靠著女信徒的接濟勉強度日。

洋河民警介紹,力天佑買的這棟房子位於郊區,位置儘管偏僻但交通便利,三面有路,出門右拐往前不超過500米就上了徐淮公路。

從外觀上看,力天佑的小樓明顯裝修得要比隔壁豪華。他自己從不出門,捂得嚴嚴實實的窗戶沒見打開過。隔壁鄰居知道裡面住了一男一女,但從沒見男人出來過。

在力天佑又一次潛逃後,廣州警方加大了搜查力度,經宿遷警方協助,很快鎖定力天佑藏身的小區。

力天佑在洋河鎮家中的卧室。宿遷洋河鎮警方供圖

大霧中的抓捕

2017年12月28日,廣州番禺和宿遷洋河警方來到目標小區,準備最後收網。

當天下午4時開始,警方開始布置人手。但沒想到傍晚時分開始下霧,入夜後,霧越來越大,能見度不足五米,溫度也跌破零℃。

大霧中為確保沒有進出人員遺漏,警員們下車蹲守。廣州過來的刑警由於不適應蘇北的寒冷,一個個被凍得瑟瑟發抖。

蹲守一直持續到29日凌晨,此時仍是大霧茫茫。6點多,在確定了力天佑的所在位置後,警方決定主動攻進去。他們一盞一盞打開一樓的燈後,一輛白色電動車進入白正東的視線,「這是女信徒的車」,他再往鞋櫃那一看,一雙僧鞋,「八九不離十了」。

在對一樓進行簡單勘查後,警方上到二樓。剛走到一半,力天佑穿著睡衣從二樓一個房間走出來。相比於照片,他的外貌變化很大,但白正東通過他的面部特徵認出了他,大喊一聲「力天佑!」力天佑隨即將雙手握拳舉在空中,「你們帶我走吧,終於解脫了。」民警立即上前控制住了他,給他戴上手銬。

60萬現金。宿遷洋河鎮警方供圖

隨後民警在力天佑出來的那個房間的沙發上,找到一個裝有60萬現金的背包。一旁的桌子上摞了張椅子,抬頭往上看,是一個開了一條縫的天窗。細細一看,卡住這個天窗的是一沓十萬元的現金。

白正東發現,椅子上留有腳印,「這說明力天佑當時還是想逃。」一位身高183公分的民警站上椅子測試了下,抬手的確可以夠到邊緣,但天窗開得太小,無法輕易將其推開。

天窗下夾著10萬元現金。廣州番禺警方供圖

當天警方除了成功抓捕力天佑,還帶回了力天佑的女信徒。這位女信徒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力天佑的真名,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跑。

她向警方表示,當時力天佑聽到樓下有動靜,就想從天窗逃跑。她問道,師傅你走了我怎麼辦?力天佑聽到後猶豫了一下,沒能走成。

這位女信徒向警方承認,自己和師傅(力天佑)破過色戒。

至此,一樁故意殺人案的主犯、「紅桃5」通緝犯力天佑在逃亡了16年後,於宿遷洋河鎮落網。目前,本案正在進一步審理中。

「這天早晚會來」

落網時,力天佑留著短髮,雙手始終揣在胸前,臉上沒什麼表情。比起通緝撲克上的照片,他看起來胖了很多。由於長期打坐,他上下身的比例看起來不太協調,走起路來晃晃悠悠。

在押解回廣州的路上,白正東不時會跟他對話,「他願意聊佛,但聊起案子,就支支吾吾起來」——「那個時候,就那樣」,白正東學著他的樣子說。

押解之前,宿遷洋河鎮的民警也審訊過力天佑,一位民警記得,力天佑說話的時候很淡定,語氣緩和,始終保持一個節奏。沒人跟他講話的時候,他嘴裡念念有詞,也不發出聲音。手指撥動著,但其實手裡沒有佛珠。「(力天佑)跟其他的重刑犯不一樣,沒有說那種忐忑。有的人會問,自己大概被判多少年。力某一點也不關心,好像很不在乎。他只會跟你講因果報應,知道這天早晚會來。」

「我知道總有一天會(伏法),內心想自首,勇氣不夠」,力天佑說。

他最後一處藏身點所在的洋河鎮,距他的老家不到10公里,開車只需十多分鐘。宿遷警方曾多次上門調查,發現力天佑的主要關係是他的弟弟,多年來兩人沒有聯繫,家裡也知道他犯了事。

據力天佑供述,他知道各地公安機關都在盯著自己,因此多年來從不與家裡聯繫。逃亡十六載,雖然老家近在咫尺,可如今他連父母是否健在都不清楚,想問又不敢去問。

當結束審訊核對筆錄簽字時,力天佑拿著筆對著姓名一欄,手懸在空中靜止不動。民警注意到了這一個細節,提醒他寫「力天佑」。他這才恍過神來,一筆一划地寫下這個名字。

力天佑簽字。廣州番禺警方視頻截圖

力天佑被捕後,x寺里來了新的住持。

寺廟坐落在田埂之上,整個寺院黃牆朱瓦,呈規則四邊形,佔地八畝。南面有三道朱漆木門,門前是平整的水泥路,一塊三米長兩米高的玉石正對著山門,玉石上刻有《般若波若密多心經》。

三三兩兩的居士在院子里幹活,一位僧尼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目前廟裡僧人居士加起來三十多人,每天打坐修行,住持師傅晚上給大家講經。

提起力天佑,這位僧尼表示,這是他自己犯下的錯誤,與寺廟無關。寺里還是要有人,佛法還是要振興。

如今每天下午四點多,寺廟都會閉門謝客。透過還未完全閉合的大門,僧眾們排列成隊,圍著一棵枯樹快步轉圈,為一會的打坐修行做準備。隨著木門慢慢關上,寺廟又恢復了寧靜,周遭只剩下鳥鳴犬吠之聲。不一會,寺里便傳來了誦經念佛的聲音。

x寺。 沈文迪 圖

(除力天佑外,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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