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河一月詩歌：我的心中藏著一首寫雪的詩
我有N個家
一一聽來的故事
張三送喝高了的李四回家
深夜的街道空曠而模糊
張三把李四送到李家樓下
李四說，我不上去。張三說，上面
不就是你家嗎?李四說，我有N個家
於是他們在屋外的花壇坐著
李四努力描述他各種家
有的家在山坡上的叢林
有的家在遙遠的火星
有的家在深深海洋的暗礁上
他特彆強調是暗礁，明了就不溫暖
有的家就是詩稿的一個句號
你看不見，只是因為被省略
有的家在一個相愛了N年的女人
無辜的眼淚里，那女人漂亮得
讓他即刻渺小如一粒沙
幸好是中秋之夜，風和氣明
李四的故事讓張三有些迷醉
張三不信李四所說是真的
兩個人追根究底三個時辰
太陽升起，他們還住在夢鄉
那是所有人都有的家
2018.1.6
我不再吃一滴血
我看見過屠夫殺豬，一刀子
刺破喉嚨。滿腔的熱血
灑在一個大木盆里，最後的幾滴
還濺起了好看的花朵
一個小時後，血凝固成
血豆腐。少年的我認為
年關將至，天寒地凍
大白菜燉血豆腐是最美的味
某年又一個冬天，朋友魯西西
信了基督。我跟隨她也信了一陣
我問她：信基督有何忌口?
她說：不吃任何動物的血
其典來源於耶穌最後的晚餐
耶穌拿起杯來說：你們都喝這個
因為這是我立約的血
一晃二十年了，魯西西失蹤
也已十年。我二十年間不再吃一滴血
無論是少年時的美味，還是大學時
第一次吃到的毛血旺
每每看著它們在朋友聚餐的桌上
沸騰，我心中總是生出一絲敬畏
並有一絲懷念。做一個好人容易
做一個義人太難。我沒有獻出一滴血
我僅做到了不再吃一滴血。
2017.1.16
炊煙升起
如果抄近路上班，我會穿過
一個菜市場，看到白菜的屍體
莧菜的屍體、芹菜的屍體
白蘿蔔的屍體，紅蘿蔔的屍體
扁豆、毛豆和黃瓜的屍體
它們被灑上水，保持屍體的新鮮
我會看到水盆里的魚、籠子里的雞
它們邊上堆放著同類正待清洗的
屍體。我聞到濃烈的哀傷的氣息
而更有一些屍體
已被四分五裂甚至凌遲
眾多的死組成了我的生
眾多的死組成了我們的生
這也許是惜生的最好理由
我不由得加快腳步，快速逃離
在很遠的地方，我還能聽見
菜市場熱鬧的交易聲
在更遠的地方，我看到炊煙升起
2018.1.17
乾柴
園子里的乾柴對我說
給我烈火吧，我不要這
漫無休止的腐爛
請讓我燃燒
化作青煙與塵灰
上天也罷，入地也罷
我已有足夠忍耐的一生
足夠的回憶與追悔
足夠青澀的青春與
蒼老的老年。它們在
四季的輪迴中輪迴
生如直線，死如橢圓
生如汁水，死如石棍
請給朽木以尊嚴吧
請讓我溫暖地消失
我赫然一驚，只道一聲：乾柴兄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2018.1.18
寒風凄雨中走步記
她的小蠻腰妖，一千五百步後
襟襖打開，圍巾飄飄。三千步後
嬌喘噓噓，雨住。教工食堂的
燈光正燦爛，氣溫上升到五千步
旁觀一人，女性，無所事事
於操場邊，閑坐石椅，忘懷得失
左轉，再左轉，再右轉
已是迴轉之途。熟悉之景物
失卻美感。沮喪之生活區
八千步，到頭。新聞聯播
正結束。我傾盡一指讚美
2018.1.19
孤雪
我的心中藏著一首寫雪的詩
它美好如雪，優秀如雪，潔白如雪
我一直不把它拿出示人
我怕它如雪般被玷污，如雪般被消融
終無意義地存在
我要讓它只是有著雪的想像和情感
不可道之道、不可名之名
有著黑暗中的反光與寒冷，成就它的
孤傲與凄絕
2018.1.26
東湖梅園觀雪記
為迎接雪，湖水先把自己凍住
飛翔的鳥兒從梅樹跳下
學會了滑冰。岸邊的野芹菜
保持著半身清白，水邊的枯荷梗
更見蒼老。草叢間散亂的石頭
把自己標記為出仕者
天下大勢盡在不語中
不久之後開春，湖水
再把自己打開。接受著
遠山的深入、梅花的深入
雲朵與月光的深入
它們的發生都是安靜的
一個人的我也如此安靜
湖內的顫動，我用心去連接
好像無線電，聽到的事物間
互相看不見
2018.1.27
半山居士生活記（持續中）
十四
不殺生，是佛教的一個問題
什麼是生？蟲魚是生，草木不是生？
阿彌陀佛，莊子說：吾喪我
十五
我的一個對子：
劫波渡盡無憂喜
拂塵過處有慈悲
十六
「我東曰歸，我心西悲」
《詩經·東山》里的這句詩
歸，悲，兩個動人心弦的詞
同時出現，就像一個
掛著兩滴淚的美人，讓人心碎
十七
我們捉住土做房子
捉住木頭做傢具
慢慢地我們捉住火
捉住水，捉住金
我們勝利了，再互相捉
十八
忘掉自己的青春
忘掉自己的中年
以一個年過半百的
老人身份，看世界
十九
半山居士給自己定了個
五十歲以後的每日計劃
簡稱「五零後計劃」：抄一幅心經
寫五百字或一首詩，讀五十頁書
走五千米路……
每每一天，時間分分秒過去
他沒靈感寫一句詩
找不到可以一讀的書
外面風雨如晦也不宜走路
只有抄經再抄經
二十
古代詩人們都有一段濟世為民的官宦生涯
其結局大多或被貶乃至被流放或自我流放
這是多麼美妙的官僚機制啊，真正做到了
能上能下，隨上隨下。有的從常委直接降為
百姓，有的部長做著做著成了副處
於是人民有幸了，這像瀑布樣的人生
成就了偉大詩人屈陶李杜蘇，成就了大詩人
王維白居易陸遊辛棄疾……
二十一
收到兒子已安然到達南方的消息
懸在武漢天空半日之久的雪
終於飄飄然極其優美地落下
我和它相視一笑
雪有靈，知何時下在何地
讀物理的兒子說它是物理反應
讀文學的父親說它是文學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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