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要死，絕不死在夜晚

我如果要死，絕不死在夜晚

——悼詩人江一郞

我如果要死，絕不死在夜晚

絕不允許那填滿一切的黑暗

在抗拒了多少年後

終於填進我的身體。

我如果要死，也不死在清晨

在萬物皆生的時辰

獨自走過濕漉漉的暗藍色長街，

揮別這逆旅般的人間

我如果要死，也不死在中午

太陽剛強，獨裁者的精力旺盛

陽光鞭撻萬物的表面

乾燥吞噬著走過的路

我如果要死，也不死在黃昏

這衰頹的時刻，百草枯萎

神撇下了與祂對弈的人

這盤棋的懸念呵，就這麼擱到永恆

我如果要死，還是死在夜晚吧

但凡要丟棄的，就讓他丟棄

孤獨的人，就握住自己的手

就和夜幕一起，合上巨大的眼睛

還鄉

回到家鄉時，家鄉

和我五年前離開她時不一樣

和我八年前離開她時也不一樣

和我十三年前離開她時也不一樣

和我開始寫詩之前不一樣，並且一定

和我不再寫詩時也不一樣。

過江

以前，這裡的人們用腳走路，很少過江

在他們看來，過江是一件

與死亡聯繫起來的事情

轉眼如隔世啊，當我回到家鄉時

很多人開始在江對岸生活

他們有的每天過江，有的每天躺在

暫寄人間的盒子里

那些人

我的世界裡有許多人：

和我同樣安靜的人

和我同樣喧嘩的人

在鐵軌邊寂寞種地的人

在江水上細數鋼鏰的人

養鴨子的人，切菜的人

在鏡中數梅花的人，打碎鏡子的人

在蓮花寺，用一整個秋天平地的人

在大太陽下曬被子，如牧群羊的人

按時上下班的人

每個周四晚上用大提琴奏出楚音的人

被半杯酒搞到臉紅的人，羞澀的人

抱著孩子唱歡樂頌的人

網路上的人，電話里的人

秋天會給我寄紅葉的人

摸著石頭過河的人

把無法說清的事物塞進我體內的人

把我變成一個詩人的人

用逼仄的無神論套住我的人

那在地球上襯托著我，或被我襯托著的人

他們

放上一段時間就會消失。除了

那從1988年開始

就在這個世界上庇佑我的雙手雙腳和

一顆頭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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