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迷——下士甘紹鵬印象

有一天，我開車走在擁堵的回家路上，突然電話響了。是老單位的一位士官班長打來的，他告訴我，明天就退伍回家了，今年留隊名額太緊張……我對他表示遺憾，不能送行，因為我也深受軍改影響，每天上下班跟打仗一樣……

掛了電話，我的思緒飛到了好多年前的軍營，我短暫的連隊生活。這麼多年，我只送別過一次退伍老兵，那種場面經歷一次，永遠不會忘記。因為，你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這麼多年，我寫過不少身邊的戰友，他們給我的幹事生涯添了不少料。可是天下終究沒有不散的筵席，他們一個個離開了軍營。我想念他們……

甘紹鵬是坦克連隊的文書兼軍械員，佩下士軍銜。因其為人做事總是憨憨的，身邊有戰友聯想到某部電影中的某個主要人物，稱他作 「阿甘」。對此，甘紹鵬不樂意：「我有那麼呆么？」答詞兒倒也俏皮：「呆不呆？天知道！」

甘紹鵬的形象給人留下的印象，是條「山東小漢」。齊魯大地粗獷陽剛的民風沒能賦予他強壯彪悍，卻用瀲灧陰柔的微山湖水把他滋潤得細皮嫩肉。初到部隊，他一張「小白臉」讓班長鬧心：「咱可是堅胄巨炮的裝甲兵呀！」他清澈純凈的目光讓排長心疼：「帶好是咱的責任，干好是他的造化。」頭回拉緊急集合，他一通發獃犯傻就讓班長、排長無地自容。

夜半哨響，緊急集合。出門列隊，開燈講評。棉褲反穿的，膠鞋順撇的，背包捆成麻花拎在手裡的……新兵營長見慣不怪，指頭直點著裝整齊、披掛利索，卻在顧盼傻笑的甘紹鵬：「幸災樂禍還是想怎麼著？注意隊列紀律。還笑！這是誰的兵？」犯過連坐，班長、排長陪著他把條令有關章節抄寫5遍。看到他沒心沒肺邊抄邊背，班長眼皮耷拉：「倒霉！」看到他一筆一畫工整始終，排長眼前一亮：「好兵！」

手榴彈投擲，甘紹鵬出手就是18米。聽班長說「這可不是免遭被俘用的光榮彈」，他下了比別人多得多的功夫，考核投出48米的成績。到車場熟悉裝備，新戰友們撫著裝甲拍著火炮嘖嘖讚歎。甘紹鵬提出的問題卻令人目瞪口呆：「為什麼坦克有的履帶板95塊、有的只86塊？」得到明確回答，他還要根據車重算出履帶每平方厘米單位壓力。

周末到團辦公樓出公差，他見到穿軍裝的人就「首長好」。遇到一穿便衣的人，他幾步搶上前去：「這地兒不準地方人晃悠！」對方說：「我是副政委！」他耍呆：「瞎說！副政委哪有這口氣的。」對方無奈：「小同志呀……」他笑得傻傻的：「對啦！你就是。」班長、排長心頭一緊：「得嘞，回去一塊兒抄條令吧！」

坦克乘員專業技術分工明確。新乘員分配專業崗位的第二天早晨，甘紹鵬滿眼血絲面帶疲憊。連長見狀關切地問：「怎麼，你不想當一炮手？」他呆道：「想、想！一宿沒睡著，光想著當神炮手了。」這一想，他可就呆上加呆了。

春寒料峭，甘紹鵬有空就鑽進冰窖一般的炮塔，將火炮的零部件、組成結構、工作原理「把玩」得爛熟。夏日如火，他連訓練休息時都賴在坦克肚子里「蒸桑拿」，說「若能當上神炮手，把汗流成微山湖都值得」。如此這般，他漸學漸深、漸練漸精。與此同時，躲著他走道的人數目越來越多、職務越來越高。連里的人都知道，他滿腦子不知打哪冒出那麼多專業技術問題，一想問題就直眉瞪眼地發獃，一發獃就沒時沒晌地發問。你糊弄他，他傻笑著攔路搶劫一樣不讓你走。你應對他，能鬧騰得你寢食難安哭笑不得。要知道，他提出的每個問題後頭可都拖著一串問號呢！

實彈射擊考核，無論是靜止間、行進間還是對固定機槍目標、運動坦克目標射擊，甘紹鵬都打得瀟瀟洒灑逍逍，獲二級射擊證書。參加軍事演習，所在車一進展開地域就「被敵導彈擊中」，甘紹鵬落得個凄凄慘慘嘁嘁。可見「樂極生悲」。

連長是射擊專業出身，看好了這 「對坦克炮痴迷得一塌糊塗」的兵，動了偏心眼把他調到連部當文書，以便於「手把著手」。甘紹鵬也確實招人喜歡。悶頭伏案工作，他可以穩坐幾個小時不挪窩，好似「微山湖上靜悄悄」。徒步拉動，他背著重重的電台比誰跑得都歡實，就像去「爬火車、炸橋樑，打得鬼子……」要是他為所痴迷的射擊專業發獃犯傻起來，就那說不清該喜還是該憂了。

這天子夜時分，甘紹鵬突然想起炮瞄夜視儀成像、距離、視界方面的問題。他褲衩背心地鑽進洗漱室，打著手電筒對照挂圖查資料，被巡邏哨兵誤認小偷「擒獲」，後因違反作息制度挨批評。見他滿胳膊滿臉都是讓蚊子叮的大包，指導員心疼：「在哪兒不好，非朝蚊子窩裡拱。」他獃頭獃腦：「點兒背咱不怨連隊」。沒來由的一句話，「雷」暈了滿屋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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