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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作者是吳梅村?

凌晨2點半醒來,看到一篇翻案文章,稱《紅樓夢》的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吳梅村。從4年前撫順市社科院院長傅波等提出這觀點以來,我已數次看到過類似文章。反正已睡不著了,起來寫點吧。

說《紅樓夢》為吳梅村所作,依據主要2個——

一是在最早版本中有「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溪則題曰《風月寶鑒》。」「《風月寶鑒》一書,乃其弟棠序也」,合起來正好是吳梅村,此其一。

二是《紅樓夢》是一本「懷金悼玉」、「毀清悼明」,是秉「傷時罵世之旨」、「干涉時世」之作。「紅樓夢」就是「朱樓夢」、大明王朝夢。書中的「悼紅軒」、「怡紅院」都不是憑空來的。尤其是第五十一回薛寶琴的詩「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說得更明白:昨夜還在大明王朝做著美夢,今宵卻無奈在滿清帝國呻吟。其中的朱樓就是朱明王朝,水國就是滿清水國。「這種話不是生活在文綱森嚴的雍乾王朝中的曹雪芹所能寫出來的」。

顯然,翻案者走的仍是索隱派的路子:先設定《紅樓夢》是一本毀清悼明的書,其中處處都有隱喻、到處都在影射,然後再尋找書中的隻言片語,加以闡釋發揮。

《紅樓夢》的作者究竟是誰,在紅學界中一直是有爭論的。此前也有人「考證」道:《紅樓夢》的作者為朱明後人——八大山人朱耷。走的也是索隱派路子。

「索隱派」的研究有大眾化、通俗化特點,魅力很大,有故事,能吸引人,所以走這個路的人很多。幾百年的文字獄,也培養了國人善於從字裡行間尋找影射、「惡攻」(惡毒攻擊)證據的思維方式,這方面的神經特別發達,也特別有市場。

但主流的,還是認為曹雪芹所作。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是胡適在《紅樓夢考證》中得出的幾條——

1】《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

2】曹雪芹是漢軍正白旗人,曹寅的孫子,曹頫的兒子,生於極富貴之家,身經極繁華綺麗的生活,又帶有文學與美術的遺傳與環境。

3】曹雪芹的曾祖曹璽、祖父曹寅、父輩曹顒和曹頫三代四個人共做了58年的江寧織造。

4】康熙皇帝南巡,正是曹家極盛時,曾辦過四次以上的接駕闊差。但後來家漸衰敗,大概因虧空獲罪被抄沒。曹雪芹生活由此陷入貧苦困頓。

5】《紅樓夢》一書是曹雪芹破產傾家之後,在貧困之中做的。做書的年代大概為乾隆初年到乾隆三十年(1765)年左右,書未完而曹雪芹死了。

胡博士極聰明,凡有所考皆上品。只是興之所至,趁興而為,興盡則止,有不少有「上」沒「下」的著作,被人戲稱「半部書博士」。他的《紅樓夢考證》給晚清以來熱鬧非凡的「索隱派」致命一擊,從此衰落,直到近10多年才沉渣泛起。

一個有活力,有生機,能不斷進步不斷創新的社會,需要有異端的存在,翻案有助於換個角度看問題,看歷史,活躍思想界和學術界。但近幾十年,很多翻案文章都有「元敘事」、「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以小細節顛覆大歷史」的弊病。《紅樓夢》作者是誰,算不上一個事,但先認定《紅樓夢》是一部反清復明的政治小說,再從隻言片語中去「索隱」,也屬於「元敘事」、「以小細節顛覆大歷史」範疇——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末的「《紅樓夢》是講階級鬥爭的」,也是一種元敘事——從設定前提開始,去尋找證據。

其實,《紅樓夢》用我老師白盾先生的話,就是一部寫實小說,寫「美和美的毀滅」。從內容看,不是一個「身經極繁華綺麗的生活」、「後來家漸衰敗」的人是寫不出的。即使寫,也不可能如此傳神,幾乎一笑一顰,一言一語就能讓書中的人物和場景活生生地呈現在你面前。

說《紅樓夢》為吳梅村所作,當然是有可能的。吳梅村是明末「江左三大家」(三個最著名的文士)之一。吳梅村也是個愛惜香悼玉的才子,悼陳圓圓——「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悼卞玉京——「莫將蔡女邊頭曲,落盡吳王苑裡花」。

但可能性大嗎?不大。

我是個愛無事忙,做無用功的人,去年看到此說後,搜了很多吳梅村的詩,將它與《紅樓夢》里的詩做了一些比對,覺得風格並不一致。

《紅樓夢》真是曹雪芹所著?同樣也只是一種可能,但可能性更大。

曹家被抄時,曹雪芹已12歲(知道古人12歲有多厲害了嗎?我以後講一個故事給大家看)。關於抄家,當年華光科技的陳副總,福州人,跟我講過他家的事:其祖爺爺的祖爺爺是和珅的學生,和珅倒台後,他家也被抄了。但就靠抄家後剩的東西,他的祖輩仍能啥事不幹,吃了200年,至今在福州老城區里還有一座大宅院。「你想想,那時財富積累的速度有多快?」

曹家被抄的主因是曹頫在江寧織造任上的巨額虧空——大約三百萬兩。虧空原因:一和康熙朝的官場風氣有關,你也拿,我也拿,不拿白不拿,同事面前還難做人;二和曹頫本屬文人品格,不善管理,不善理財有關;三也是更重要的,和康熙六下江南有關。

曹是康熙最親信的「包衣奴才」,江寧織造司,這個全天下最肥的皇差,由曹家三代掌管58年,可見信賴之深。康熙六下江南,四次就由曹家接駕(不要官府接待,由自己的奴才接待,那才叫真正的「擺譜」)。《紅樓夢》里,趙嬤嬤說:「噯吆吆,好勢派!獨他家接駕四次。若不是我們親眼看見,告訴誰誰也不信的。別講銀子成了土泥,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倒顧不得了。」

康熙第一次下江南是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其時吳梅村已過世12年。第六次下江南,已是1707年,吳梅村去世已35年。如按「索隱派」路子,僅憑這一段,就可否定《紅樓夢》為吳梅村所作了。因為明朝沒有過皇帝下江南,那是有違祖制的,所以從定都北京後,只有被史書評為荒淫無賴、怪誕暴戾的無道昏君正德皇帝到過江南,吳梅村根本想不到這樣的構思。

對江寧織造司的巨額虧空,身為眾「阿哥」中最能任事,常常替父皇當差辦事的「當差阿哥」,雍正其實也是知情的。他對曹頫的感覺也相當不錯,曾贊曹頫是個「大通家」(門門精通的大家,換句話說,曹雪芹的家學淵源相當好)。

清理虧空是整頓官場、肅貪、改善財政的需要,從雍正元年就已開始,第一批就抄了幾十家。以數額之巨,「官憤」之大(從康熙朝起就不斷被各式人等舉報),曹家理應在最早被抄之列。但雍正卻格外開恩,不僅給了曹頫三年寬限期,還在後來的一次奏摺上,以教訓口吻寫道:「不要亂跑門路,瞎費心思氣力買禍受。除怡親王之外,竟可不用再求一人托累自己。」這實質上是給曹頫指一條生路——有事求怡親王。

看過《雍正王朝》就知道,怡親王十三阿哥胤祥,是雍正唯一鐵杆親信的弟弟、第一大紅人。後來,曹家抄家也是怡親王主持的,此時,距三年寬限期又過了兩年。如果不是有些新的「行為不端」——有幾個分支機構在下面為非作歹,僅憑「虧欠甚多」,說不定抄家時間還會寬限下去。但即使如此,曹頫也只是被戴了「行為不端,虧欠甚多」兩頂帽子,包括抄家中發現所謂藏有給雍正政敵的金佛之事,也被雍正輕飄飄地放下,連一個「朕知道了」也不想表示。顯然,雍正是了解曹頫的,康熙的兒子們,沒有一個沒得到過曹頫的幫助——要銀子,幫買東西,作為經常去江南辦事的雍正,顯然也不例外,說不定,有些案子還得通過曹頫去查呢。

曹家還有一個曹頎在宮裡當差,曹頫被抄後,曹頎還得到過幾次獎賞。以雍正之「忌刻」,眼裡容不得沙子的脾性,這種獎賞不管真心假心,都帶有姿態的含義:曹頫被抄,是他個人事,不要多做文章。

講這些東西,都是想說:曹雪芹並不是從12歲曹家被抄起,就成了完完全全的落魄公子。包括後來成為北漂,仍受到怡親王的兒子、以及「故太子」的兒子等諸多皇子皇孫的周濟。其真正落魄是在乾隆年間,以「故太子」的兒子為首的一幫康熙的皇孫們「密謀犯上」——其實吧,就是心裡不服氣,想著就堂兄弟幾個,胡亂說說沒關係,說著說著就跑野馬了——要不是當年……之類的,被乾隆一網打盡。此後的曹雪芹才真正過上吃了上頓想下頓的日子。

當年受顧頡剛先生「蠱惑」——「明朝人的生活是最美的」,買了一本他推薦的《陶庵夢憶》,從此愛不釋手,斷斷續續30年看了近十遍(沒看過全書的,應該也會在中學語文課本中讀過他的《柳敬亭說書》,或《湖心亭賞雪》)。作者張岱,累世官宦之後,明朝末年,紹興城內幾乎近半的「商業物業」都為其家所有(財富的過度聚斂,是明亡的第一大原因)。張岱從小到大,先是紹興,後在杭州,都住自家園林中,且從未在一個園林居住2年以上;要學什麼就請什麼樣的名家來家個別指導,包括演戲、養蟋蟀等。所以在讀《陶庵夢憶》之餘,我有時會想,如果當年張岱不是因明亡而遁入空山,從極盡繁華,聲色犬馬,到繩床冷粥,瓦灶破釜,風雪穿牆,擁被取暖,他還會把這種生活小事、小細節寫得如此傳神嗎?寫出一般的美文,當然沒問題,畢竟是明末一等一的大才子、大玩家、大通家,但不會如此傳神。繁華,只有落盡後,回想起來,才會更清晰更準確地捕捉到它最美、最傳神的細部,一字一句,就能勾人魂魄。

而這樣的經歷,曹雪芹是有的。吳梅村沒有,雖說是江左三大家之一,畢竟出生普通讀書人家,那種細節,那種氛圍,憑想像是寫不出來的。真要寫,也會像《詩人玉屑》所言,「窮酸秀才寫富貴,離不開金銀珠玉」。《紅樓夢》對美的反映範圍和方式、對美的毀滅的沉痛到骨子裡反無語的哀悼,也是只有刻骨銘心地生活於其中的人才會有的。那不是一種家國情懷,而是一種地地道道的個人式的懷念與追思。

至於說被發現的「最早版本」結尾處有吳梅村三字,就認定是吳梅村所著,那很可能是作者忽略了一種事實:對註定會犯忌諱的書,假託某一故人所作,是古人最常用的一種隱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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