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是物理性的反射而已（二）

2

第二天，我給經紀人的負責人打了電話，對他說，我已經回到了東京，不過抱歉的是我已經不打算再從事肖像畫的工作了。

「你是說以後不想再畫肖像畫了嗎？」

「也許是吧。」我說。

他默默地接受了我的通告。既沒有特別的抱怨和不滿，也沒有說什麼忠告一類的話。因為他知道，我一旦說出什麼決定，就不會再有轉機。

「不過如果哪天又想做這份工作了，請隨時聯繫我吧。我們隨時歡迎。」最後他說。

「謝謝了。」我對他表示了感謝。

「也許我問的有點多，以後你打算做什麼謀生呢？」

「我還沒有想好。」我誠實地回答。「一個人過也不需要太多生活費，而且目前我還多少有些積蓄。」

「還會繼續畫畫的吧？」

「可能會吧。此外我也沒有什麼會的了。」

「希望你今後一切順利。」

「謝謝。」我再一次道謝。這時我突然想起了什麼，於是追問了他一句。「有什麼我應該牢記住的東西嗎？」

「你應該牢記住的東西？」

「換句話說，怎麼說好呢，應該說是類似專業的建議一類的東西吧。」

他思考了片刻，對我說：「你是那種在理解事物時比一般人要花費更多時間的類型。不過從長遠看來，也許時間反而會偏愛你。」

我想，這就像滾石樂隊的一首老歌的名字一樣。

他繼續說：「還有一點，在我看來，你在創作肖像畫方面擁有特別的能力。你能夠迅速直取描畫對象的核心，憑藉直覺理解其中的關鍵內容。那是別人都做不到的。身負那樣的能力卻不加利用，真的讓人感覺很可惜。」

「但現在繼續畫肖像畫不是我想做的事情。」

「我也非常明白這一點。不過那種能力總有一天會幫到你的。希望你今後一切順利啊。」

要是能一切順利就好了。我也是這樣想。時間能夠偏愛我的話就好了。

第一天是房主的兒子雨田政彥開著沃爾沃載我去小田原的房子那裡的。他說：「要是你中意的話，今天開始就住進來也可以的。」

一直開到目的地的附近，我們開出小田原厚木的道路，順著農用道一樣狹窄的柏油路向著山上開去。道路兩側都是農田，蔬菜大棚鱗次櫛比，有些地方還可以看到梅林。一路上幾乎看不到人家，連交通信號燈也沒有一個。最後轉過一處彎彎曲曲的陡坡，拉下檔慢慢地爬上坡後，在道路的盡頭就看到了房子的大門。只有兩根氣派的門柱，沒有門扇。也沒有院牆。看上去像是起初打算建造大門和院牆的，後來卻改變主意沒有建。也許是在中途發現根本沒有建造那些的必要。門柱的一側有「雨田」的漂亮門牌，看起來就像是掛了牌匾一樣。映入眼中的小房子是一棟西式的別墅，褪色的磚砌煙囪矗立在石棉瓦的屋脊上。雖然是平房，然而房檐卻意外的很高。聽說住的是知名的日本畫畫家，我就理所當然的以為肯定是一棟古老的和風建築，然而事實上卻並非如此。

把車停在玄關前面寬闊的停車坪上，打開房門，幾隻松鴉一樣黑色的鳥發出尖銳的叫聲，從附近的樹枝上向著空中飛去。看樣子它們對我們這些入侵者並不歡迎。房子的四周差不多都是雜樹林，只有西面面向山谷一側，視野顯得很開闊。

「怎麼樣，是不是個一無所有的地方？」雨田說。

我站在那裡向周圍張望。這裡的確是個一無所有的地方。不得不感嘆，竟然真的會在這樣偏僻的地方蓋房子。估計是很不喜歡和人產生交集吧。

「你是在這棟房子里長大的嗎？」我問他。

「不，我自己沒在這裡住過多久。只是有時來這裡暫住。或是在暑假的時候來這裡玩，順便來避避暑。因為要上學，我和母親住在目白的房子那裡。在不工作的時候，父親會來東京和我們住在一起。然後就會再次回到這裡，獨自一人工作。當我開始獨立生活，而母親在十年前也亡故了，父親就一直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不與外界來往。他幾乎把自己打造成了一個隱世不出的人。」

住在附近的一位中年女人也來到這裡為我做了一些實用性的說明，在主人不在的時候，她一直負責著那棟房子的日常管理。包括廚房設施的使用方法、怎樣訂購液化氣和燈油、各種物品的安放場所、倒垃圾的地點和時間等等。看樣子畫家過著非常簡單的獨居生活，機器和器具都很少使用。因此也沒有太多需要說明的東西。她說，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隨時都可以給她打電話（然而後來一次電話也沒有給她打過）。

「有人能住過來可真是幫了我大忙。要是一直沒人住的話，房子就荒廢掉了，而且也會有安全隱患。再說，如果知道這裡沒有人住的話，野豬和猴子什麼的也會跑過來的。」

「這附近經常會有野豬和猴子出沒的哦。」雨田說。

那個女人說：「可一定要小心野豬啊。春天的時候為了吃竹筍，經常會在這附近出沒。尤其是帶著孩子的雌性野豬性情暴躁，非常危險。此外，馬蜂也是很可怕的。還有人被馬蜂蜇死過。在梅林里是有馬蜂築巢的。」

客廳在房子的中心位置，安放著開放式的暖爐，相對比較寬敞。在客廳的西南方向是寬大的陽台，北面是一間正方形的工作室。以前伯父就是在那間工作室里作畫的。在客廳的東面，有一間帶著小餐廳的廚房，還有個浴室。此外就是寬敞舒適的主卧室和稍顯狹小的客房。客房裡面放著書桌。看上去主人是很愛讀書的，書架上的舊書擺的滿滿當當。看來伯父是把客房當做書房來用了。雖然是一棟舊房子了，但屋裡非常乾淨，住起來應該會心情很不錯，（也可能是）不過令人驚訝的是牆上竟然連一幅畫也沒有。所有能算作是牆壁的地方，都是乾乾淨淨的，看上去冷冷清清。

正如雨田政彥所說，傢具、電器、餐具、被褥，一切生活必需的東西幾乎一應俱全。「只要帶著人來就行了。」真的是這樣。就連燒爐子用的柴火都在儲藏間的廊下堆的滿滿的。房子里沒有電視機（據說雨田的父親很厭惡電視），但客廳裡面放著非常有檔次的立體聲功放設備。音響上有英國天朗（TANNOY）公司的巨型LOGO，功放則是原裝的分立式真空管播放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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