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塵肺病人的葬禮：骨灰難進村 沒有棺材沒有立碑
半年前，胡漢清就感覺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他說：「人死了就要葉落歸根。我們在外打工幾十年，如今連個穩定的家都沒有。」就是為了這個家，胡漢清賒賬七八萬，突擊蓋房。房屋封頂這天他專程趕了回來，心想再撐個把月，就有自己的家了。遺憾的是，胡漢清沒等到這天。2018年1月20日，胡漢清死在了外面，火化後，骨灰被抱回老家下葬。（攝影&撰文/胡國慶 編輯/劉詩萌 《中國人的一天》第2959期）
36歲的胡漢清是湖南省桂陽縣白水鄉四境村人，由於父母早逝，他15歲就在外打工。打工期間認識了妻子黃玉連，後來生了一雙兒女。2006年，胡漢清帶著妻小到廣東四會市從事玉石打磨行業，沒過幾年，夫妻雙雙查出塵肺病，吃藥打針花光了積蓄，病情反而越來越嚴重。胡漢清臨終前曾多次埋怨自己入錯了行，把妻子也給害了。（圖片攝於2017年6月）
胡漢清打工期間很少回家，因為老家的房子早塌了，只有一塊40多平米的宅基地閑置在那裡。重病中，胡漢清下定決心蓋新房，希望有一天能夠回老家。他到處委託親戚幫忙，所用的建材和人工費全部賒賬。2017年12月8日，新房封頂，胡漢清請朋友開車送他回家。晚上，他怕人嫌棄一個插著氧氣的人住家裡，就把制氧機電源插在新房，然後鑽進車裡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圖片攝於2017年6月）
1月16日，胡漢清病情惡化，轉到長沙市職業病防治醫院，此時的胡漢清已經意識到生命進入倒計時。19日下午3時許，他在電話里哭著對妻子說：「玉連，我不行了，你要保重自己，帶好兩個娃，不要讓他們走歪路！」（圖片攝於2017年6月）
妻子放下電話就想趕往長沙，但身份證不在身邊買不到車票，包車至少要2000多塊。第二天一早，她拼車到郴州，然後坐親戚的車一同去長沙。上午9點40分，她接到兒子從醫院打來的電話：「爸爸剛才走了！」黃玉連哭得死去活來，恨自己晚來了一步，沒見到丈夫最後一面。她晚上9點多趕到長沙，只能等第二天去探望遺體。
21日早上7點多，黃玉連早早地來到太平間門口等待。見到丈夫遺體那一刻，黃玉連猛地撲了上去，哭喊著丈夫的名字：「漢清，你不能走，不能撇下我們。」由於情緒激動，她趴在地上，緊緊地拽住擔架，想多看丈夫一眼……
從醫院到殯儀館有三十四公里，長沙下著大雨，胡漢清靜靜地躺在車上，這個塵肺病人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妻子和兒子坐在兩旁，淚水、雨水，陪伴著胡漢清走過最後一段里程。
殯儀館的師傅了解到她家情況後，火化費用從4100減少到3500塊錢。妻子取出了2000塊，胡漢清的二哥拿了1000塊，胡漢清錢包里還有700塊。
妻子說：「聽別人說老家火化便宜，但偷運屍體抓住了要罰款，所以就在這裡火化了。」
黃玉連母子在服務大廳靜靜地等待。當聽到有人喊胡漢清的名字，妻子這才緩過神來。從窗口接過丈夫的骨灰，黃玉連感覺丈夫的骨灰就像蕎麥皮，師傅說塵肺病人的肺很難徹底燒成粉末。
胡漢清的骨灰盒裡沒放貴重物品，只放了一副他生前戴過的眼鏡，外面有一塊紅布裹著，兒子緊緊地抱著父親的骨灰盒，妻子帶著悲傷踏上了返鄉的路程。
下午三時許，車停在了村口，按照當地習俗，人死在外面不允許進村，胡漢清的新房還未落成，所以骨灰只能存放在村外。村民找來幾根木樁，在路邊搭建了一個簡易靈堂。
胡漢清家族對此意見不統一，認為怎麼也要買口棺材，這是對死者的尊重。但買棺材就要辦酒席，至少要五六十桌，整個喪事辦下來，少說也得花三五萬……最後什麼儀式也沒有辦。
1月22日早7點，胡漢清的幾個親戚扛上鋤頭、鐵鍬，兒子抱著骨灰盒，女兒抱著遺像，妻子扛著花圈快速穿過村子。胡漢清的墓地在他家西側的一個小山頭上，這也是他們家的承包地，葬禮上聽不到傳統送葬隊伍的鎖拉聲，只能聽到妻兒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墓地的石塊，就像胡漢清的肺一樣，非常堅硬，只挖下去一尺多，就挖不動了。兒子在坑裡撒了一把土，說了句：「父親入土為安。」緊接著把骨灰盒放了進去，墳頭沒有立碑，只放了四五個肉包子。
不到半小時，胡漢清的葬禮就算結束了，遺像掛在還未完工的新房裡。
安葬完丈夫，黃玉連緊接著就趕往娘家，因為塵肺病姐姐也快不行了，家裡把後事都準備好了。黃玉連家裡沒有男娃，父母就指望女兒養老，如今三個女兒，就有兩對夫妻是塵肺病。母親見到自己兩個閨女，抱頭痛哭！
丈夫去世後，黃玉連把四會的房子給退了，屋裡的家當一共賣了270塊錢。她說：「我們已是家破人亡，走投無路，但我作為母親一定會拉扯兩個娃長大。就擔心我撐不到那天，因為我也是個三期塵肺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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