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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老師說詩 | 一個唐詩里的公案

原標題:鄭老師說詩 | 一個唐詩里的公案



【題外話】一個寒假,旅行、過年,對這段時間的種種經歷有些話其實很想說,但是又不一定合時宜,還是不說為好,所以基本上是「失語」了。想想自己的「空間」和答應朋友們的專欄,許久不開張,快要荒蕪了,這總歸也不好;好在還可以「准風月談」,所以就講講唐詩算了。——這是題外話。

崔顥的《黃鶴樓》與李白的《登金陵鳳凰台》孰優孰劣,一直是一個公案。古人的觀點,一種說法,李白的詩與崔顥的詩之間是「勍敵」(彼此相當),也有人的說法認為李白的詩「短氣」(《藝圃擷余》),也有人說崔顥的詩歌「格勝」而李白的「調勝」。總之,古人大多喜歡只提出結論,不太注重論證的,因為中國古代的文論是「印象」主義的。既然古人沒有一個定論,我當然就可以發揮一下,談談自己的看法了。先看看這兩首詩:



《黃鶴樓》


崔顥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登金陵鳳凰台》


李白


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據說是李白讀到了崔顥的詩,非常鬱悶,說「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有詩在上頭」,但是爭強好勝的李白還是按捺不住,在金陵寫了這樣一首,連韻腳都是一樣的,才算是了了心中一件恨事。但就我的閱讀感受,我其實還是更喜歡崔顥的。原因可能也很私人,因為在人生追求上我和李白並不是一路人。李白一輩子都矻矻於功名的,所謂「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的感慨是由衷而真誠的,而我覺得自己要淡然得多,更加隨遇而安一點,所以,李白的「長安不見使人愁」並不會引起我太多的共鳴。


從思維模式上說,這兩首詩其實都差不多,都是很「中國」的思維方式。在中國人看來,永恆的自然,是我們生髮人生感慨的源頭:越是感受到自然的永恆,就越能體會到生命的短暫、人事之匆促。這一切的源頭都來自於孔子那最文藝的一聲嘆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不過感嘆完了,得出的結論則並不一致,有的人覺得人生短暫更應該「及時當勉勵」;也有的覺得應該「付諸清風明月」的。其實崔顥與李白的追求就並不太一樣。在李白那邊,是功名不能成就的焦慮,在崔顥一邊則是有家歸不得的無奈。一個是渴望出發,無奈道阻且長,前途渺渺,一個是不如歸去,卻身不由己,不知鄉關何處。


兩首詩在展開的過程中也有微妙的差異。比如崔顥與李白在頷聯和頸聯的設置上雖都講了人事之短暫與天地之永恆之間的對立,但是順序不同。在崔顥的詩里,首先是白雲千載所表達的宇宙之無窮,然後才是漢陽樹和鸚鵡洲的人事印記(漢陽樹、鸚鵡洲),李白的詩里恰好相反,先說了人事之倉促(埋、成),再說自然之永恆。這是兩種邏輯推理過程:一個是天地無窮,而人事渺渺,多少當時英雄,如今只留僅堪憑弔的古迹了,一切努力隨風而逝,所以不如歸去;一個是人事固然匆促,但天地永恆,當可容我縱橫,所以更應有所作為。於是,一個想著不如歸去,一個因為不見長安而焦慮不安。所以,實際上不管怎樣的詩人,他在展開自己的詩句的時候,一定是有自己的推理過程的,抒情也是講理的(雖然這樣的「理」並不像1+1=2那麼直接顯豁而已)。


李白的這首詩還有一個公案,就是「一水中分白鷺洲」還是「二水中分白鷺洲」。從考據的角度看,白鷺洲為秦淮、揚子二水的分界,自然應該是「二水」更恰切,但是「三山半落青天外」,這個「落」字是一個主動的動詞,寫出山色之微茫;「一水中分」的「分」是個被動的動詞,寫水流之無奈,既有內在的對立,又都有一種滄桑在其中,所以更有情致。古人抒情往往心思奇妙又直搔人癢處,非今人所能也。所以,我主觀認為「一水」更好。


就尾聯而言,我是愛死崔顥的那一聯的。「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是哲學最好的表達,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誰不是漂泊的旅人,對於那個溫暖安詳的家園的嚮往,應該是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柔軟與哀傷吧。德國的施萊格爾說:哲學就是懷著甜美的鄉愁尋找家園的衝動。說得雖好,但哪比得上崔顥這麼文藝呢?


本文已獲得作者授權樂藝會發布


圖片均為樂藝會藝術圖庫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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