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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典丨俞平伯:孤山聽雨

俞平伯詩選

孤山聽雨

雲依依的在我們頭上,

小樺兒卻早懶懶散散地傍著岸了。

小青喲,和靖喲,

且不要縈住遊客們底憑弔;

上那放鶴亭邊,

看葛嶺底晨妝去罷。

蒼蒼可滴的姿容,

少一個初陽些微暈的她。

讓我們都去默著,

幽甜到不可以說了呢。

曉色更沉沉了;

看雲生遠山,

聽雨來遠天,

颯颯的三兩點雨,

先打上了荷葉,

一切都從靜默中叫醒來。

皺面的湖紋,

半蹙著眉尖樣的,

偶然間添了——

花喇喇銀珠兒那番迸跳。

是繁弦?是急鼓?

比碎玉聲多幾分清悄?

涼隨雨生了,

悶因著雷破了,

翠疊的屏風煙霧似的朦朧了。

有濕風到我們底衣襟上,

點點滴滴的哨呀!

來時的樺子橫在渡頭。

好個風風雨雨。

清冷冷的湖面。

看他一領蓑衣,

把沒篷子的打魚船,

閑閑的划到耩花外去。

雷聲殷殷的送著,

雨絲斷了,

近山綠了;

只留戀的莽蒼雲氣,

正盤旋的西泠以外,

極目的幾點螺黛里。

夜雨

短的白燭,

殘照依依地,想留幾番搖曳,

因流淚底初凝,

便將開始了人間底遙夜。

小詩

──呈佩弦

微倦的人,

微紅的臉,

微溫的風色,

在微茫的街燈影里過去了。

一九二二年

凄然

今年九月十四日我同長環到蘇州,買

舟去游寒山寺。雖時值秋半,而因江南陰

雨兼旬,故秋意已頗深矣。且是日雨意未

消,游者闃然;瞻眺之餘,頓感寥廓!人

在廢殿頹垣間,得聞清鍾,尤動凄愴懷戀

之思,低回不能自已。夫寒山一荒寺耳,

而搖蕩性靈至於如此,豈非情緣境生而境

隨情感耶?此詩之成,殆吾之結習使然。

那裡有寒山!

那裡有拾得!

那裡去追尋詩人們底魂魄!

只憑著七七八八,廊廊落落,

將倒未倒的破屋,

粘住失意的遊蹤。

三兩番的低回躑躅。

明艷的鳳仙花,

喜歡開到荒涼的野寺;

那帶路的姑娘,

又想染紅她底指甲,

向花叢去掐了一握。

他倆只隨隨便便的,

似乎就此可以過去了;

但這如何能,在不可聊賴的情懷?

有剝落披離的粉牆,

欹斜宛轉的游廊,

蹭蹬的陂陀路,

有風塵色的遊人一雙。

蕭蕭條條的樹梢頭,

迎那西風碎響。

他們可也有悲搖落的心腸?

鏜然起了,

嗡然遠了,

漸殷然散了;

楓離鎮上底人,

寒山寺里底僧,

九月秋風下痴著的我們,

都跟上沉凝的聲音依依盪顫。

是寒山寺底鍾么?

是舊時寒山寺底鐘聲么?

敲罷了三聲晚鐘,

把銀的波底容,黛的山底色,

都銷融得黯淡了,

在這冷冷的清梵音中。

暗雲層疊,明霞滕有一縷;

但湖光已染上金色了。

一縷的霞,可愛哪!

更可愛的,只這一縷那。

太陽倦了,自有暮雲遮著;

山倦了,自有暮煙凝著;

人倦了呢?我倦了呢?

山居雜詩

留你也匆匆去,

送你也匆匆去;

然則──送你罷!

把枯樹林染紅了,紫了,

夕陽就將不見了。

都是檢木柴的,

都是掃枯葉兒的,

正劈栗花喇的響哩。

山中的月夜,

月夜的山中,

露華這樣重,

微微凝了,霜華也重;

有犬吠聲破那朦朧。

憑倚在暗的虛廊下,

漸能相忘於清冷之間;

忽然──三四星的燈火,

對山坳里明著,

且向下山的路動著,

我不禁依然如有失了。

一九二二年一月六~八日杭州山中

我與詩

我在樓上寫詩,

寫完了,

不是我底了;

讀了一遍,三四遍後,

我也不見了。

一九二二年二月三日杭州湖上

小劫

雲皎潔,我底衣,

雲爛熳,我底裙裾,

終古去敖翔,

隨著蒼蒼的大氣;

為什麼要低頭呢?

哀哀我們底無儔侶。

去低頭!低頭看──看下方;

看下方啊,吾心震蕩;

看下方啊,

撕碎吾身荷芰底芳香。

罡風落我帽,

冷雹打散我衣裳,

似花花的蝴蝶,一片兒飄揚

歌啞了東君,惹惱了天狼,

天狼咬斷了她們底翅膀!

獨置此身於夜漫漫的,人間之上,

天荒地老,到了地老天荒!

赤條條的我,何蒼茫?何蒼茫?

春水船

太陽當頂,向午的時分,

春光尋遍了海濱。

微風吹來,

聒碎零亂,又清又脆的一陣,

呀!原來是鳥──小鳥底歌聲。

我獨自閑步沿著河邊,

看絲絲縷縷層層疊疊浪紋如織。

反盪著陽光閃爍,

辨不出高低和遠近,

只覺得一片黃金般的顏色。

對岸的店舖人家,來往的帆檣,

和那看不盡的樹林房舍,──

擺列著一線──

都浸在暖洋洋的空氣裡面。

我只管朝前走,

想在心頭,看在眼裡,

細嘗那春天底好滋味。

對面來個纖人,

拉著個單桅的船徐徐移去。

雙櫓插在舷唇,

皴面開紋,活活水流不住。

船頭曬著破網,

漁人坐在板上,

把刀劈竹拍拍的響。

船口立個小孩,又憨又蠢,

不知為什麼,

笑迷迷痴看那黃波浪。

破舊的船,

襤褸的他倆,

但這種「浮家泛宅」的生涯,

偏是新鮮、乾淨、自由,

和可愛的春光一樣。

歸途望──

遠近的高樓,

密重重的簾幕,

盡低著頭獃獃的想!

晚風

晚風在湖上,

無端吹動灰絮的雲團,

又送來一縷笛聲,幾聲弦索。

一個宛轉地話到清愁,

一個掩抑地訴來幽怨。

這一段的凄涼對話,

暮雲聽了,

便沉沉的去嵯峨著。

即有倚在闌干角的,

也只獃獃的倚啊!

風中

前有秋雲來後有秋風,

吹過了山河萬萬重,

把大地殺聲抖動。

黃葉紛紛的辭家──花花,

我守著他,悄然淚下;

風捲起來,下去!──沙沙沙。

憶(選三)

有了兩個橘子,

一個是我底,

一個是我姊姊底。

把有麻子的給了我,

把光臉的她自己有了。

「弟弟,你底好,

繡花的呢。」

真不錯!

好橘子,我吃了你罷。

真正是個好橘子啊!

十一

爸爸有個頂大的斗蓬。

天冷了,它張著大口歡迎我們進去。

誰都不知道我們在那裡,

他們永找不著這樣一個好地方。

斗蓬裹得漆黑的,

又在爸爸底腋窩下,

我們格格的好笑:

「爸爸真箇好,

怎麼會有這個又暖又大的斗蓬呢?」

十七

離家的燕子,

在初夏一個薄晚上,

隨輕寒的風色,

懶懶的飛向北方海濱來了。

雙雙尾底蹁躚,

漸漸退去了江南綠,

老向風塵間,

這樣的,剪啊,剪啊。

重來江南日,

可憐只有腳上的塵土和它同來了,

還是這樣的,剪啊,剪啊。

冬夜之公園

「啞!啞!啞!」

隊隊的歸鴉,相和相答。

淡茫茫的冷月,

襯著那翠迭迭的濃林,

越顯得枝柯老態如畫。

兩行柏樹,夾著蜿蜒石路,

竟不見半個人影。

抬頭看月色,

似煙似霧朦朧的罩著。

遠近幾星燈火,

忽黃忽白不定的閃爍:──

格外覺得清冷。

鴉都睡了;滿園悄悄無聲。

惟有一個突地里驚醒,

這枝飛到那枝,

不止為甚的叫得這般凄緊?

聽它彷彿說道,

「歸呀!歸呀!」

為顧頡剛「居庸」攝影題詩

連峰濃綠依眉嫵,誰灑燕支盪夕曛。

俯仰關山好顏色,釵鈿墮處盡煙雲。

註:1924年作,先生時年25歲。

贈朱自清二首

其一

翰海停車挹晚涼,烏拉嶺外有斜陽。

少將遠志酬中歲,多作佳游在異鄉。

五月花都春爛漫,十年霧國事微茫。

槐陰時霎燈前雨,明日與君天一方。

其二

下城黌舍乍披襟,去矣年光不可尋。

眼底桑田同閱歷,尊前哀樂半銷沉。

壯君絕域關河氣,笑我荒居懶病心。

欲反楚聲代驪唱,山中松桂未成陰。

送朱佩弦兄游歐洲

翰海停車挹晚涼,烏拉嶺外有斜陽。

稍將遠志酬中歲,多作佳游在異鄉。

五月花都春爛漫,十年霧國事微茫。

槐陰時霧燈前雨,明日與君天一方。

棟花

天氣清和四月中,門前吹到棟花風。

南來初識亭亭樹,淡紫花開細葉濃。

此樹婆娑近淺塘,繁英飄落似丁香。

綠陰庭院休回首,應許他鄉勝故鄉。

青島信號山

故人邀我作東遊,喜得年時及早秋。

三面郁蔥環碧海,一山高下盡紅樓。

沙溫浪軟飄情侶,燭暗弦低含舞儔。

此夕憑虛君不見,萬千燈火占齊州。

贈王伯祥七絕兩首

其一

交遊零落似晨星,過客殘暉又鳳城。

借得臨河樓小坐,悠然尊酒慰平生。

其二

門巷蕭蕭落葉深,跫然客至快披襟。

凡情何似愁雲暖,珍重寒天日暮心。

讀典丨俞平伯:孤山聽雨

俞平伯〔1900-1990〕,詩人、散文家、古典文學研究家。原名銘衡,字平伯。浙江德清人。系經學家俞樾重孫。早年在北京大學讀書時,參加過「五四」運動。1919年畢業後在杭州浙江一師任教,後赴英美考察教育。回國後加入文學研究會。1924年後,歷任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教授。1954年起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學部委員。1918年開始寫詩,曾與朱自清等創辦中國第一個新詩月刊《詩》。20年代初出版詩集《冬夜》《西還》《憶》,後轉入散文創作,結集的有《燕知草》《雜伴兒》等。對《紅樓夢》研究有獨特貢獻,著有《紅樓夢辨》《紅樓夢簡論》《紅樓夢研究》《脂硯齋(紅樓夢)輯評》《紅樓夢八十回校本》等。還致力於古典詩詞研究,其著述已輯為《論詩詞曲雜著》。

俞平伯與朱自清友情甚厚,其散文屬周作人的「美文」一派,很少觸及重大現實問題,而以獨抒性靈見長。

1990年10月15日逝世,終年91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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