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中的中國遠征軍

李正專訪：還原中國遠征軍歷史這條路，我會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終結。

李正：雲南省騰衝市人，1945年4月11日出生，乳名勝利，自號騰越布衣，媒體稱其為二戰中印緬戰場研究學者，而他自己特別聲明，他是研究二戰中印緬戰場的獨立學者。他對曲解歷史，杜撰歷史，戲說歷史的現象深惡痛絕，按他的觀點，「凡有志做歷史研究者，只有還原歷史本來面目的義務，而沒有杜撰、戲說歷史的任何權利」。這位對考古、歷史、文學藝術有著廣泛涉獵多才多藝的老人，幾十年如一日堅持對中國遠征軍老兵進行搶救性的口述歷史記錄，他一直堅持田野調查，實地考查戰場遺址遺迹，搜尋各種與此相關的第一手資料，查閱相關檔案文獻，為還原歷史的本來面目在做著十分嚴謹的求證工作，並為弘揚中國遠征軍隊的光輝歷史，傳承遠征軍的愛國主義精神不遣餘力。

李正談抗日戰爭中的中國遠征軍

中國遠征軍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一個悲壯而偉大的歷史名字，也是中華兒女用熱血染紅的光榮稱謂。1941年12月7日，日本海軍偷襲珍珠港美國海軍基地，同時進攻南太平洋上的英、美、法、荷等各國殖民地，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策划進軍緬甸，中國當時唯一的一條陸上交通運輸線- 「滇緬公路」將被切斷。1942年我國的抗日戰爭進入最艱難階段、為保衛中國西南大後方和抗戰「輸血線」，中國政府組織10萬遠征軍出征緬甸，由於多種因素，出征緬甸的遠征軍以失敗而告終，一部分軍隊撤退到印度，一部分翻越野人山回國，10萬遠征軍大約只有4萬生還。1942年5月月初，侵入緬甸的日軍在擊敗了英緬軍和中國遠征軍之後，乘勝進犯滇西。沿至1943年初，日軍勢力向北延伸，怒江西岸的大片國土淪於日軍的鐵蹄之下。日軍進犯滇西，切斷了中國後方唯一的交通線滇緬公路，無論從軍事、經濟上均給我國造成困境，滇西軍民艱苦的抗戰從此開始。

為了打通國際交通線，解除日軍對西南邊疆的包圍，收復滇西失土，我國政府於1943年重新組建了遠征軍，遠征軍長官司令部下轄第11集團軍和第20集團軍，共計16萬人。中國戰區最高統帥蔣介石為策應中國駐印軍對緬北的反攻，攻擊密支那，打通中印公路，決定從1944年5月發起滇西反攻戰役。5月11日，在盟軍的配合下，遠征軍先頭部隊搶渡怒江，拉開了滇西反攻戰役的序幕。

進攻騰衝的遠征軍第20集團軍，渡過怒江天險，即向據守在高黎貢山的日軍南方軍緬甸戰區第15集團軍第56師團148聯隊的陣地背水仰攻，奪取高黎貢山各據點後，隨即收復騰北大片地區，迫敵退守騰衝城。日軍利用堅固的石城固守，我軍在盟軍第14航空隊的協助下，攻入城內，經40餘日的慘烈激戰，付出了巨大犧牲，終於9月14日全殲敵守軍，光復騰城。遠征軍自5月11日渡江至9月14日收復縣城，歷時127天，據有關資料統計，陣亡軍官493名、士兵8179名;騰衝地方隨軍作戰及赴義死難群眾6400餘人，軍民負傷者萬餘人;盟軍陣亡20人，一座始建於明代正統十年的騰衝石城，歷499年，在反攻戰役中化為灰燼。

遠征軍第11集團軍攻擊龍陵、芒市。佔據龍陵松山之敵為日軍56師團113聯隊，憑險死守。遠征軍第71軍28師攻擊松山守敵未克，蔣介石以第8軍接替攻擊，限9月上旬將松山攻克。第8軍耗時兩月余，經9次攻擊於9月7日將松山攻克。從71軍新28師6月4日第一次向松山之敵發動攻擊，到第8軍9月7日攻克松山，遠征軍參戰的部隊有4個師以上，先後投入的兵力約6萬人，作戰時間近100天，各部隊傷亡總數達6763人。第11集團軍於11月3日攻克龍陵，20日攻克芒市，12月1日攻克遮放，1945年1月20日攻克畹町。

日軍第15軍侵佔緬甸全境後，分兵據守個戰略要地。第18師團擔負緬北地區防務。第18師團是日本陸軍的一支精銳部隊，自1937年7月即參加侵華戰爭。中國駐印軍於1944年4月17日由胡康河谷推進到密支那以西的孟拱河谷，5月將密支那攻克，全殲守敵。11月15日攻克八莫，1945年1月15日攻克南坎，1月27日遠征軍與駐印軍在緬甸芒友勝利會師。28日遠征軍與駐印軍和盟軍於畹町舉行勝利會師典禮，滿載著國際援華物資沿著這條用數萬中華兒女的血肉所築成的中印公路的龐大車隊，向雲南境內駛來，歷史賦予遠征軍的神聖任務至此勝利完成。30日駐印軍第50師與英軍在喬梅會師。駐印軍緬北反攻自此勝利結束，中印公路修築完成。

滇緬反攻作戰是抗戰以來中國軍隊取得徹底勝利的一次殲滅戰，對中國抗日戰爭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勝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中國遠征軍在盟軍的配合下，在滇西各族人民的支援下，收復了全部滇西國土，打通了國際交通線，這是中國抗戰勝利的先聲。滇緬反攻戰況至為慘烈，中國駐印軍傷亡官兵17700餘人，遠征軍自強渡怒江至戰役結束，傷亡官兵40,000餘人。中國軍人在滇緬印戰場以巨大的犧牲換取了自甲午戰爭以來中國軍隊首次征戰的徹底勝利，向全世界表明了中華民族偉大的國際主義和民族犧牲精神，對亞洲太平洋戰場和整個世界的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作出了重要貢獻，立下赫赫戰功。

2013年訪談浙江蕭山遠征軍老兵金城先生

曾被佔領的家鄉騰衝每一個家庭都有一本心酸的血淚史

1942年5月10日，日本軍隊佔領了我的家鄉騰衝。我家是個已分灶吃飯的大家庭，幾位堂叔帶著家小離開縣城逃難，我父母帶著我的哥哥逃難到了遠離縣城的古永鄉。當時我的曾祖母已是91歲的高齡，無法出逃，不得已由她唯一在世的三兒子及兒媳婦，亦即我的三祖父、三祖母陪伴於她在淪陷區。

日軍進攻緬甸時，我父親當時在雲南省警務處做秘書工作，已估計到日軍在佔領緬甸之後，會進入滇西，我父親即告假趕回騰衝，欲把家眷接到昆明，可當他趕到家時，日軍已經佔領了騰衝，他也淪為了難民。

我父母兄長躲難的地方是離縣城60來公里的古永鄉小當嘎，那裡只有8戶人家，我們家寄居在一戶姓王的人家裡，得到主人家無微不至的關照。後來日軍駐兵古永上馬橋，為躲避日軍的騷擾，我家隨同小當嘎的鄉親躲到小當嘎西面的山箐里，那裡是一片原始森林。他們在不見天日的原始森林裡，一要防日軍，二要防野獸，每日擔驚受怕，飽受飢餓寒冷熬煎、蚊蟲螞蟥叮咬的折磨。

雖然躲進了原始森林之中，但最終還是受到日軍的「關顧」，日軍將每家飼養著的雞豬和僅有的糧食進行搶劫，還要強迫各家挑著送到他們的駐地上馬橋。我父親是一介文弱書生，從未挑過擔，主人家王老者通過日軍的翻譯向日軍官為我父親求情，並表示由他代我父親送。我父母對王家的恩情銘感不忘，認王老為乾爹。戰後王家的人有事進城，我父母都盛情接待。我從小就聽到父母常說起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幾年前我曾兩次到小當嘎到王老者的墓前敬香奠酒叩頭，也曾由王老者的孫子帶我到當年父母隨小當嘎鄉親躲難的山箐里憑弔父母親避難的地方。

1943年，美軍的轟炸機來轟炸縣城紳士徐友藩的家，日軍利用他家做了軍火倉庫，徐家直線上離我家不遠，當時的投彈不能十分精確，有三枚炸彈投到我家房屋之上，把我家的四合院炸毀了，我三祖父、三祖母被炸死於家中，我曾祖母被震死，可謂是家毀人亡。當時正輪流到我家從遠鄉回城服侍我曾祖母，遇此劫難，我父母含悲忍淚將三位親人匆匆安葬了之後，又回到了逃難躲藏之地古永鄉小當嘎的山林里。不久，我的姐姐來到人世間，她才呱呱墜地，就遇槍聲大作，山窩鋪里躲著10多家人，害怕嬰兒的哭聲把日軍招引來，接生婆急忙用木盆將嬰兒緊緊罩住讓其窒息，我姐姐才來到人世間還未睜開雙眼，就很快離開了人世間，使我母親的心靈造成終生的傷害。

我出生於1945年4月，當時中國的抗戰尚未結束，我在母親的懷裡時趕上了騰衝反攻戰役。1944年9月7日遠征軍第11集團軍的第8軍攻克龍陵松山，9月14日遠征軍第20集團軍從日軍56師團148聯隊的佔領中收復騰衝，之後龍陵、芒市、遮放、畹町先後收復，1945年1月27日，反攻緬北的中國駐印軍和反攻滇西的遠征軍在緬北芒友勝利會師。我出生在中國軍隊這一系列的勝利之後，父母親給我取乳名叫勝利。這個乳名不但寄託了父母對滇緬戰役取得完全勝利的喜悅心情，同時也讓我的乳名承載了滇緬戰役的歷史。

騰衝戰役結束之後，修建了大小不一的5處陵園，安葬為國犧牲的遠征軍第20集團軍將士，最大的一處是紀念20集團軍攻克騰衝陣亡將士的國殤墓園。在我童年的時候，我父親就曾領我到國殤墓園參觀，背誦官員將領的題詞、楹聯，我5歲的時候就能背誦于右任先生的題詞「為世界，為正義，為祖國，爭自由，騰衝一戰，碧血千秋。」城南的來鳳山就在我家正對面，與我家相距不遠，我父親曾領我到山上看過日軍構築的陣地，當時還能看清戰後的工事遺迹。

騰衝城是明代正統十年由三征麓川的南征將士建造的騰衝軍民指揮使司城，寬厚的夯築的土牆之外，甃以巨大的青石條，十分堅固，這座在明代大旅行家徐宏祖的《徐霞客遊記》中被記為「迤西所無」。中國遠征軍為消滅佔據在城內的日軍，在幾次強攻不下人員傷亡慘重的情況下，不惜毀了這座一座歷史文化名城，由美國14航空隊對其進行狂轟亂炸。我童年時代所見到的騰衝城是殘破不堪的一座城。城牆被炸開了10幾處缺口，城樓、城門都沒有了，城裡到處是斷垣殘壁，到處可見到彈痕，到處可見到炸彈坑。戰爭結束之後，很長一段時期內，戰爭遺留下來的各種彈藥因各種原因引發爆炸，炸死炸傷人的事件時有發生，我們的童年時代，見到過不少被炸傷致殘的人，我們念小學的同校中就有因彈藥爆炸致殘的學生。

戰爭的物資，在我們童年的時候到處可見，騰衝城郊的農民用來給農作物澆糞的瓢，大部分是用日軍的鋼盔做成，我們讀小學的時候，供銷社收購的廢銅絕大部分是各種彈殼，我們小學生的早點錢大都會自己找，到來鳳山戰場遺址刨子彈殼賣。騰衝城趕集時，舊貨攤都可見到日軍、美軍、中國軍的軍用品。

我們這一輩人的童年時代，外婆的故事，大多是講騰衝淪陷，居民逃難和反攻時中國軍隊所做出的犧牲，騰衝人每一個家庭都有一本心酸的血淚史。父親常常給我講日軍佔領騰衝給騰衝人民所帶來的巨大痛苦，中國軍民為收復騰衝所付出的重大犧牲，我希望將這段國讎家恨的歷史永遠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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