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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小說】幾時歸去

有一個極漂亮的姐姐。

在我還是個只有兩條尾巴小狐狸的時候,她就作為最美貌又最有天賦的靈狐被仙女帶走了。她走的時候揉著我毛茸茸的耳朵讓我好好修鍊,不要調皮,等她回家。她回來的時候已經從六尾靈狐變成了九尾天狐,容貌也愈發精緻。而我方有第三條尾巴,勉強可以化作人形。

我天天粘著姐姐,姐姐帶我去了開滿琪花瑤草的地方,帶我去了有小販沿街叫賣的地方。沒多久,姐姐又離開了,她點上口脂挽起雲鬢,告訴我她要去做衛道之事。

我卻在凡人的京都看到了她。那時四尾的我已精通變化之術,我化作蝴蝶飛入傳聞中人世間最美好的地方,王宮。姐姐一身華服倚在榻上,邊上是一個年近五十的男子,向姐姐傾吐著愛意。

這怎麼行!我們狐狸是不和糟老頭相愛的!

姐姐一眼就認出了我,敷衍著讓那男人走了。「你來做什麼?」「你來做什麼!」「回家去吧。」「不行,我要跟著你!」那男人不多時又回來了,捧著不知哪裡進貢的仙草,要獻給姐姐,我一把推開:「誰要你的破草!」那男人怒目圓瞪,眉間皺紋像是刀砍過,姐姐拉過我的手說,這是我妹妹。那男人的眼睛就馬上小了下去,眉眼與腰都弓了起來,眉間的皺紋也鬆散開了露出一塊老年斑,像被打過。他看著我白色的裙,急忙叫來侍女:「給蘇小姐裁衣!」

那男人求我留下陪伴姐姐,我留在了王宮。我問姐姐衛的何道,姐姐也說不出。我問姐姐喜歡那個糟老頭么,姐姐說,我們狐狸是不和糟老頭相愛的。我放心多了,高高興興留下來享受凡人的奉養。

姐姐無論和那男人要什麼,他都會滿足,酒池肉林和比乾的心,他都毫不猶豫拿給姐姐,「只要妲己高興。」。可姐姐其實並不高興,我知道姐姐喜歡的是我們洞邊上那個會唱歌的小哥哥。

要什麼有什麼的日子久了也失了樂趣,那個男人一直粘在姐姐身邊,但每天都會不見蹤影一會兒,我決定看看他幹什麼去了。我又化作一隻蝶,他去了一間大屋子,他坐在上面,下面有許多人,一個同樣五十歲的糟老頭撫心痛哭:「妖妃當除!」那男人置若罔聞,看向一邊,那糟老頭便一步踉蹌地跪倒,緊緊地揪著心口的衣襟:「蘇妲己不死,商無寧日!」那男人隨便一瞥,看見了我,嘆息一聲,當下擺手,兩個魁梧的男子上來把那糟老頭拖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想這男人是知道蝴蝶是我才殺了那糟老頭的,他本不想殺他,又怕我告訴姐姐吧。到了姐姐寢宮,婢子都說娘娘不許跟著,不知在何處,我坐著發了兩個時辰的呆,姐姐才回來。期間我想了許多,那老頭若是個少年,或許能得姐姐多幾分親睞吧。

我問姐姐去做了什麼,她只說她的事快要結了,我問她是要離開王宮了么,姐姐笑我留戀凡人的富貴,我搖頭,問她想不想離開,姐姐一頓,隨即又道:「此事一了我便可飛升,到時帶你一同修行,便……便沒什麼留戀吧。」

沒有幾天,姬發的軍隊就攻到了朝歌,那個老男人顯得更老了,他走到姐姐面前,望著姐姐:「妲己,你走吧。」姐姐不語也未邁步子,他又道,「你還小,你什麼都不懂。」那個男人在此時仍笑得出來,淺淺地笑,臉上到處都是歲月的大砍刀。

「我不小了,」姐姐扭頭看向別處,「你不過才五十,我已經五百歲了。」「五百歲……」他喃喃道,「五百歲了……怎麼還如此天真……答應我,回到山上,不要去找女媧。」我不由嗤笑出聲,他又道:「別去。」

殺伐聲已入耳,聲聲都是要這老頭的命,我難免對這個養了我幾個春秋的老頭動了惻隱之心:「和我們走吧。」他望著姐姐,笑著搖了搖頭:「你們走吧,我還要為我的國做最後一件事。」他一步步緩緩登上了鹿台,一把火扔了下來。我心中一驚,這美色誤國的老東西居然要殉國。

我呆若木雞時姐姐早已飛上鹿台:「帝辛,走吧。」我看見這男人獃獃地掉了一滴淚,渾濁的眼和清澈的淚都映著姐姐的樣子。姐姐飛入大火要帶他走,一道紫光將姐姐束縛住扔了下來。

那個男人死了。四尾的我根本接不住姐姐,她就這樣重重摔下,當初帶走她的那仙女冷冷傳音來:「蘇妲己,你竟想救他!」我連滾帶爬到姐姐身邊,受女媧重創,姐姐的尾巴在一點點一根根化作虛無,最後,一隻一條尾巴的狐狸倒在了我懷裡。

我想了許多,直到春風不知綠了多少遍朝歌,我才明白,帝辛也好,姬發也罷,不過是女媧與鴻鈞通天博弈的棋子,於姐姐而言,與帝辛在一處也許並不在乎是在人界還是鬼境。

可對活著的我而言,匿了八條尾巴,我要下山,殺了姬發,毀了女媧的棋。

朝歌不一樣了,街景都變了,春風已綠了兩百七十遍人間,天神已封,女媧與通天鴻鈞之弈早已收場,姬發死了,這一世人間的君,叫姬宮涅。天上的黑子白子一派祥和,一同誇讚姬周有功,地上君智民愚,處處傀儡戲。

周已遷都,走去王宮的路上,我打量著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耳邊響起了帝辛的「不要去」。正在神思之際,只聽一聲放肆大笑,兩隊穿著一樣衣裳的壯丁壓著中間一隊用繩子捆起的壯丁,兩邊的飛揚跋扈,中間的低眉順眼。

都是周王的奴,誰笑話誰。我正欲離去,卻見中間的男人里竟有一個瘦弱狼狽的女子。帶頭的壯丁高喊一聲:「弟兄們,今兒就歇這裡了!明天一早再上路。」說罷,壯丁們推推搡搡地進了客棧,掌柜戰戰兢兢排了上房。

那女子白衣一身污漬,腳踝紅腫,步履蹣跚,真是豈有此理!我踏入客棧,掌柜匆忙迎上來:「姑娘……小店今日不接客……」我斜眼一瞥那滿堂的壯丁,正要捏個拳頭給掌柜見見世面,那帶頭的壯丁一聲大笑:「美人可以接!」我拂衣上樓,那壯丁喊一句:「美人來喝一杯!」登時堂中爆出了許多種猥瑣的大笑。

樓上只有兩間房有壯丁把守,一間是那些背束的男子,一間是那女子,我遣走了小二,化蝶而入。我問她何以至此,她嚇得哆哆嗦嗦跪在我腳邊,自稱她本來自邊陲小鎮,有一顯貴途徑此處,殺了她父母兄弟,全族淪為徭役,男丁押去充軍,而她,將獻於王上。

我放走了她,化作她的模樣,留了下來。

次日,那些粗糙的壯丁帶了些粗糙婆子給我更衣,送我上欙,送到了那女子所言的權貴家中。所謂權貴也不過如此,一個粗糙早衰的男人,後院里的鶯鶯燕燕和農夫圈起來的豬崽沒什麼兩樣。沒多久,那早衰的男人給我編了離奇的身世送進了王宮,他匍匐在地上,說我是龍涎化龜後觸處子所生,有個好名字,叫褒姒。

姬宮涅令我抬頭,盯著我的模樣失了神。他倒不是個老頭,少年為王,有幾分貴氣,不似那些人粗糙,不過也僅是個只需要依仗容貌就能驅使的蠢貨而已,何況,僅僅是一個凡人的容貌。

為了哄我開心,凡人的思路都一樣,姬宮涅像帝辛一樣,只會「給蘇小姐裁衣」,送來的綢緞都大同小異,不過撕起來聲音倒是不一樣,別緻得很,像樂器。姬宮涅便送來了許多綢緞,給我玩弄。

他的求愛方式三百年前我就見過了,從未覺得驚喜過,每日倚在榻上,想著如何讓他走上帝辛的路。我也不願意像姐姐一樣高興了還能哄著帝辛,畢竟,姐姐後來是愛他的,我只管給這個愛著我皮囊的男人擺臉色看。不料他不願意總看我冷著臉,做出了烽火戲諸侯之事。

他拉著我的手,像個孩子,說要給我看一場好戲,不過在我眼裡,二十幾歲,的確是個孩子。他牽手點燃第一座烽火台,一時間狼煙四起,烽火如星,綿延千里,不多時,四方諸侯率兵疾馳至城下,他卻道:「無敵,只為博美人一笑。」望著諸侯惱怒的模樣,我笑出了聲,倒不是這齣戲多有趣,不過是我覺得我好像掌握了怎麼做個妖妃。與他相處五六年來,他送的東西我只喜歡兩件,烽火戲諸侯,這便是其一。

後來我見有個宮女彈琴極佳,隨意問了幾句,姬宮涅便送來了最好的琴師與琴。這是其二。

後來他非要廢后,以示他對我的愛。不料惹惱了申後姜氏的氏族,外戚與諸侯共謀潑天富貴。

城,破了。

城破日,我正襟坐在殿內,隨手撥弄著琴弦。姬宮涅進來了,他對我說:「回去吧。」

「回哪去?」

「從哪來回哪去。」

我一愣,停下了拂弦的手,抬頭看他。他說:「你從山上來的么?」見我不答,他又問:「你是狐狸……還是犬?」

「你才是狗,」我起身走到他面前,看著他,一個不過二十幾歲的人類,「你怎麼知道的?」他望著我,眼裡映著那個邊陲女子的模樣,我不喜歡,便別過頭,他一聲輕笑,向我伸手,在我臉頰邊頓了一下,慢慢穿過我頭髮:「有天看見了你的尾巴。」

「有什麼好笑的。」

「帝辛本也是勵精圖治的,卻因妲己而挖心比干,實在是老糊塗了。」他食指托著我下顎,輕輕將我目光勾回來,「以商亡為訓,是立周之本,獨遇了你,才懂帝辛不是昏庸無道。」

我蹙眉,轉身要走,他拉著我回頭:「讓我看一下你原來長什麼樣吧……」我褪去了那邊陲女子的模樣,他獃獃地望著我,我轉身慢步離開宮殿。不多時,他跌跌撞撞追了上來,「我大概也知道你為什麼愛撫琴,」他把七弦琴送到我懷裡,「快歸去吧。」

我不知作何言,琴本五弦,文王喪子、武王喪父各加一弦,兄長的橫死與父親的惶惶不可終日,是姬發的噩夢,是周流的血。「帶走吧,就當是……美色誤國的王,背叛子民與先祖送給你的捷。」

我心中一顫,陸離的眼中彷彿又看見了鹿台的大火,鹿台之火吞滅帝辛時,已經葬送了姐姐的靈魂,殺伐聲已入耳,一如當年姬發破朝歌。

我重重地摔掉琴,拉起姬宮涅的手:「我帶你走。」「我不能走。」

「你這美色誤國的東西!要殉國不成!」

「我不愛國,我只愛你。」

我一時哽咽:「那你……跟我走吧。」

「改朝換代終不是人說了算的,」他看著我笑了一聲,「送你進宮的那天,我便查了你的來歷。那邊陲女,背後怕是有提線之人。」說罷,他擺了擺手,讓我走,見我不動,他便轉身向殿里走。

「那又如何!他們只是要周死,不是要你死!」我跑去扯住他的衣袂。「可妲己救帝辛……也罷,那你將琴撿回來,我去取些東西,隨你走。」

我趕緊抱了琴回去找他,他不在殿里,我四處找他。亂軍之中,一個宮人認出我的服飾,跌跌撞撞奔來,到了我身邊,強忍起伏之氣,貼近我耳語到:「王后娘娘……是您嗎……」

「你是何人?」

「王上說,您出宮自有神通,王上乃肉體凡胎,自然不能與您一同乘風,已混在逃亡的宮人里出宮了,與您城外相見。」

「我如何信你?」

她慌慌張張掏出姬宮涅的隨身玉佩給我看:「娘娘,婢子句句皆是王上所言啊。」我見她握著玉佩不願脫手,模樣做派也確實老實,大概是姬宮涅給她玉佩令她傳話,許玉佩為酬,我便道:「知道了,你也趕緊出宮去吧。」

我見亂軍搜了半天,仍沒見他,想必已出宮了。我御風而去,在城外尋他許久,不見他。想他凡人腿腳慢些,我便安心等等。

等來的卻是國殤,周王自縊於密室,謚稱,幽。

好大笑話!他已許我隱居山林,何來自縊!分明是那些叛軍殺了他,再做出這幅哀痛的嘴臉!我當下便趕向王宮,好你個姜氏!這為子殺夫的事做的漂亮!

依著我的性子,本要一腳踢開姬宮涅陳身之處的門,見此殿外雖有重兵把守,殿門卻緊閉,無一臣子跪於庭中,心生疑,我虛化潛入殿中。

他面已無人色,兩條大腿被生生撓爛,一條抓破了的下裳被姜氏輕輕解了下來。姜氏就像他還活著,生怕弄疼了他。

見他這幅模樣,我獃獃立在原地,他竟當真是棄了我獨身赴死,那腿上的傷……分明是自縊到痛苦之極時抓撓留下的。我見到他的那一刻,便算清了他的心思,他怕依了我會令我如姐姐一般,遣我出宮,獨赴黃泉,遂了外戚的願,也遂了邊陲女背後提線人的願。

姜氏為他更上最後一身衣,這本由下人來做的事情,姜氏獨自一人,慢慢地做。她跪在他身邊,為他理好最後一件圍裳,看著他。我不願走上前去細看他的死況,又不甘不看他最後一眼,我一步一步,足似有千鈞,走到他身邊,緩緩跪坐了下來。

天干逢七為煞,地支逢七為沖,人死後七日魂附骨上,第七日子時離軀踏入黃泉。我還沒有輸。

當晚,我凌空施下一團狐火,直向王宮而去,宮中亂作一團,我又在人間四處降下狐火,每焚一處皆傳音道:「此非子之橫禍,乃周之橫禍!」

次日,王都就處處瀰漫著火、恐慌與鎮壓不住的流言。外戚的攻城、先王的早逝、新王的年幼、鄰居家生不出孩子,處處成了周將式微的徵兆。夜幕再次降臨時,王都任然有地方狐火不熄。

第三日,姜氏一族已經撐不住了,周想必也快撐不住了。可我要的,不止於此!火光燎空,終於,天上知道了。

第四日,姜氏一族在王宮祭天,向他們的神與先祖稟報姜氏兒子已襲得王位,並控訴我犯下的罪行,求他們的神讓天劫早些來,早些將我繩之以法。

我殺了這麼多人,天劫是必然會來的,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何況,他死了,我也不在乎這一刀了。他們終於求完了,要起身了,才看見我坐在了神像頭上,向四處奔逃散去。我卻根本不屑於取他們的命,姜氏一族的痛,應該長長久久痛下去,哪能一死了之。

我一掌擊塌了神像,算著時間應當是差不多了,趁亂抱起姬宮涅的身體御風乘空。一道紫光降到的身前,又是那三百年前清冷的聲音:「你倒是比你姐姐有膽子的多,」她一聲輕蔑,「嘖,人間豈能容你為非作歹!」她手中結印,正欲施法,我發尾與裙擺已燃起狐火,姬宮涅一身繁複衣裳也已起了狐火。

女媧停了結印的手:「你這是什麼妖術!」我與姬宮涅已是通身火花:「僅狐火而已,今日我不隕於天劫,不喪於你手,可甘心否?」她詫異蹙眉,雙目微瞪,壓著憤憤吐一句:「妖孽罷了!」便去。

我與他此刻已具化作灰燼,姜氏一族也不得不將我們合葬了,我與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遍地焚毀的王都已經不令姜氏一族滿意了,姜氏的兒子,在姜氏一族的操持下,王都東遷,天子式微。

「你怪不怪我……」我看著身邊的人。

「亡國是我自己選的,怎麼捨得怪你。」

「讓你做孤魂野鬼,你怪不怪我。」

「有你在,我算什麼孤魂野鬼。」

身死之後,魂附骨七日,無骨可附,則為孤魂,不入輪迴之道,不受後人祭禮,再無轉世投胎之機。

「而且……我以前一直怕我會老去,你卻永遠年輕,如今,我也不會老了。」

作者:清沉 唧唧歪歪的憤青,有破陣斬將之心,無縛雞之力,物理生,在上海,學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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