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變:青樓上的情歌王子,非主流的瀟洒人生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柳永
在一千年前的八十年代,武夷山下的一個小縣城裡,有兩個轎夫蜷縮在城牆根下嗚嗚哭。
他們的哭聲引來了一個小學生,
「請問兩位老鄉有什麼難過的事啊?」
「天底下沒見過這麼黑心的財主,坐了整整一個月驕子連一文錢都不給,還說是按照合同辦事。」
小學生接過皺皺巴巴的合同,展開來,只見上面寫道:
本老爺宋鐵的房子距離店鋪有二里路,兩個轎夫每日抬轎二里,月付二兩銀子,
若是不足二里,就不收錢。
轎夫委屈地說:
「這個宋鐵,每天都在離店鋪還有幾步路的時候下轎,
我們還以為他是可憐我們抬轎辛苦,原來是想賴我們的工錢。」
聽罷,小學生雙眉緊鎖,「宋鐵富甲一方,為富不仁,實在可惡!」
他拿起合同直奔縣長辦公室......
不久,恰逢財主宋鐵五十大壽,送禮賀壽的絡繹不絕。
只聽管家來報,「縣長派人送壽禮來了。」
宋鐵既感受寵若驚,又覺蓬蓽生輝,恭恭敬敬地接過使者的禮物,而使者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小學生。
「宋老爺,何不把縣長的禮物當眾打開,也讓我這個小弟弟也開開眼!」
「好......好好好,快打開。」
管家小心翼翼的解開包裝紙,掀開精美的禮盒,眾人也趕緊圍上去欣賞「寶物」。
原來是「鐵公雞一隻!」來客失聲驚呼,不由面面相覷。
「宋老爺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此禮的道理吧。」小學生泰然的語氣,完全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
唰得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早已木訥的宋財主身上。
宋財主當然心知肚明,現在的他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T型台上,只剩臉色變換,
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青,一會兒紫.......
後來,可憐的轎夫拿到了二兩辛苦錢,而縣城裡所有的人都在打聽,那個小學生是誰?
01
柳三變
你可以稱他「柳小七」,因為家族裡算上叔伯家的孩子,他排行第七。
但要是論親兄弟,上面只有兩個哥哥,於是老爸給他取了個讓人過耳難忘的名字——柳三變。
乍一看,這個名字起得有點沒文化,就像劉邦他爸管他叫劉季(劉老三)一樣。
其實這個名字大有來頭。
《論語》里,子夏曰:
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
君子有三種變相:看起來很威嚴、不可侵犯,實際上跟他一處,又感覺很隨和,但聽他講話,言語又顯得很莊重。
怎麼樣?就憑此名,這個老爸絕非等閑之輩。
柳三變的爸爸柳宜在北宋也算得上是部級幹部,早在趙匡胤黃袍加身之前,他就擔任過後唐的監察御史,相當於今天的中央紀檢委委員。
在趙家王朝,他搖身一變,干過一省的副省長。
然後又從封疆大吏任上調到中央建設部做副部長,那時候好像叫工部侍郎。
但要論名氣,柳宜與他這個三兒子相比,怕是要黯然神傷了。
一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千百年來,只要是中國人,上過幾天學,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正是著名的《蝶戀花 ·佇倚危樓風細細》。
作者:柳永。
只不過那時柳永還叫柳三變,至於他為什麼將「三變」為「永」,有點傷感,我們後面再講。
如果要在北宋仁宗年代,找一個牛氣衝天的人物,找一個從皇親貴胄到歌姬草莽都家喻戶曉的人物,恐怕非柳三變莫屬了。
他這個人,才高八斗,連大宋皇帝和宰相也嫉妒,以至屢試不第;
他這個人,出身官宦,卻不愛科舉愛青樓,以至把無數青春少女迷得神魂顛倒,
大喊「不願穿綾羅,願依柳七哥」;
他這個人,善良純真,卻一生潦倒落魄,以至死後都沒錢買棺材。
02
絕不錯過
人們都說柳三變是「神童」,有點過獎。
唐代的駱賓王,在七歲的時候就寫出了「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南宋的岳飛,七歲的時候就已「胸中浩氣凌霄漢,腰下清平射鬥牛」;
北宋的司馬光,七歲的時候開始煞有介事地讀《左氏春秋》,據說他還能讀懂。
但柳三變直到十五歲才有了自己的成名作《題中峰寺》,
僧向半天為世界,眼有平地起風雷。
說起柳三變的婚姻,在全民正為建設封建主義強國而努力的北宋年間,絕對令人側目。
因為他是自由戀愛。
青春期荷爾蒙爆炸的柳三變也愛編著瞎話逃學,一次在街市東張西望閑逛時,不小心撞到一位賣花姑娘。
他定睛一看,怎麼形容這個姑娘呢?
「采天地之靈氣,受日月之精華」,美女,大美女。
可惜看傻了的柳三變卻忘了加姑娘個微信,這下輾轉反側睡不著了。
不過,柳三變可不是那些年少單相思,年老腸悔青的羞澀少年,
「不信遇不到你!」
第二天、第三天.......第N天,他就在街市裡等,直到那個婀娜多姿的身影再次出現。
我們不知道這姑娘叫啥,反正家境貧寒。
直到一天,怒氣沖沖的柳媽媽捉到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在大街上幫著一個小美女賣花。
雖然門不當,戶不對,但17歲的柳三變還是頂著街坊的吐沫星子,忍著老媽的板子,把賣花姑娘娶進家門。
機會不會自己送上門來,只有人自己去找。
至少,柳三變日後不會說那句矯情的話:
「很多人,一旦錯過了,就是陌路。」
03
杭州
美人也抱了,家也齊了,
到了實現儒家更高理想——「治國、平天下」的階段,
到了「讀好聖賢書,貨與帝王家」的年歲。
公元1002年,19歲,
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柳三變整好行囊,向媳婦和老媽揮了揮手,雄赳赳氣昂昂地奔赴東京汴梁(今河南開封)趕考。
誰知,他這一揮手,卻似一句「難得不見」,終其一生,沒再回來。
柳三變的第一站就是湖光山色,燈紅酒綠的杭州城,這位胸懷大志奮發圖強的大才子卻被這座城市徹底融化了。
考試,早被這位仁兄拋到九霄雲外,他每天的功課就是在花街柳巷裡看舞、聽歌、喝酒,雷打不動。
最了不起的是柳三變的毅力,這種生活他居然能堅持一年,直到自己兜比臉乾淨,才意識到吃飯其實也很重要。
這時,他想起了正在杭州做官,老爸的好朋友孫何。
至少可以向他借點錢或者謀個活命的差事。可惜人家門檻高,他連保安那一關也過不去。
於是,他就去找杭州青樓第一頭牌歌姬——楚楚姐,譜寫一曲著名的《望海潮》,讓她在孫何舉辦的舞會上唱: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孫何一聽,不同凡響,便問楚楚,才知道自己老朋友的寶貝三兒子正在杭州。
自然,柳三變成了孫家的座上賓,又過起了悠哉悠哉的逍遙日子。
但令柳三變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這首原本是拍孫何馬屁的詞,經楚楚姐一唱,火了!
一時間全國各地的歌姬都唱《望海潮》,竟然傳到了國外。
六十年之後,「靖康之恥」令北宋滅國,徽、欽二帝一家子被擄到黑龍江酷寒之地,客死異鄉。
而發動這場南侵的金國大佬完顏亮,當初就是聽了歌姬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才對大宋的繁華垂涎三尺。
所以,後人謝處厚寫詩大罵柳三變:
誰把杭州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
哪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里愁。
可嘆這位風流倜儻,手無縛雞之力的柳三變,死後還背了一個「誤國」的黑鍋。
04
蘇州、揚州
後來,孫何被皇帝調到東京做官,柳三變也丟了飯票,但他還是留戀江南煙雨,自己溜達到了蘇州。
看到吳王夫差的故國宮闕,今天只剩下一堆堆荒蕪土丘,他有感而發一曲《雙聲子》:
斜陽暮草茫茫,盡成萬古遺愁。
蘇州讓人太感傷,這不符合瀟洒大才子的調性。那就去揚州,聽說那裡美女多多。
揚州瘦西湖
很快,柳三變就聯繫上了揚州城第一歌姬——謝玉英,美女,大美女。
才子就是才子,他逛花街柳巷就是不用怎麼花錢,見到謝玉英,他先奉上一首《玉蝴蝶》。
詞前面先給帶高帽,什麼「選得芳容瑞麗,冠絕吳姬。」
然後讚美英英姐的紅唇、蓮步、腰肢,
最後一句升華主題,變俗為雅,「美人才子,合是相知。」
英英姐一看,人都碎了,魂兒都飛了。
厲害,生生把「晚上,我想和你上床」,說成「清晨,我想和你一起起來」,古今中外也沒誰了。
05
歌姬
公元1008年,柳三變到東京的時候已經25歲了。
離家六年,這時間足夠現在的年輕人上完大學,讀過研究生。
但柳三變卻用這六年遊山玩水,圍著左一個右一個姐姐妹妹的石榴裙轉,絲毫不覺得虛度光陰。
說他是「渣男」,有點不準確。
他更像是金庸筆下的大理鎮南王段正淳,人雖多情,卻又痴情,見一個愛一個,而且是真愛。
不過,這裡要為北宋的歌姬,說幾句人話。
那時的歌姬,絕非今天的「小姐」,她們雖社會地位卑賤,卻值得我們尊敬和憐愛。
她們是最優秀的舞蹈家,最動人的歌唱家,二胡、琵琶、古箏無一不精。
她們識文斷字,能詠詩,會寫詞。
她們是達官貴人眼中的尤物和商品,卻身世飄零、無依無靠。
所以,她們視歌曲為自己安身立命的珍寶,視愛情為可望不可及的夢想。
而柳三變雖是官宦公子,卻能以平等心待之,給她們愛情,為她們寫歌,聽她們哭訴衷腸。
這比那些道貌岸然、滿口孔孟,滿心財色的士大夫之流不知要強上多少倍。
06
紅了
其實,柳三變是一個被矛盾了的人。
一方面,家族的榮光要求他必須出將入相來延續,在東京做大官的父親整天逼他上進考科舉;
另一方面,他抵不過東京的繁華與熱鬧,耐不住青樓上攝人心魄的歌聲,更忍不住不為那些梨花帶淚的姐妹寫歌填詞。
這不,一邊和老爸玩捉迷藏,一邊照樣上青樓。
居然,寫一首,火一首,柳三變紅了。
那些東京里的儒雅君子雖然在一旁暗罵柳三變是薄於操行的文學敗類,淫邪放蕩的市井小人,
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詞「極其工緻」,甚至聽後久久難忘。
有這麼一個故事,有一天宋仁宗來了興緻,找一票親近的大臣喝酒吟詩,玩一個類似今天成語接力賽的遊戲。
接到古板的王安石那裡,王安石憋了半天,擠出一句:
披香殿上留朱輦,太液池邊送玉杯。
可是到了第二天,街頭巷尾開始盛傳王大人的詩是剽竊柳三變的「太液波翻,披香簾卷」,
搞得王大人鬱悶得在家好幾天不出門。
可見,柳三變有多紅,就連今天的林夕也望塵莫及。
其實,不只王安石,就連宋仁宗都是柳三變的粉絲。
據說仁宗吃飯的時候,總要讓宮女唱柳三變的詞,而且一遍還不過癮,要唱好幾遍。
可惜的是,柳三變的詞征服了宋仁宗,也惹惱了宋仁宗。
在他前兩次考進士落榜之後,頭腦發熱,寫了一首屌屌的《鶴衝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盪。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簡單地解釋:
老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得失無所謂,反正老子有大才,只是還沒發跡。
泡在煙花柳巷也沒什麼不好,足令我平生舒暢。青春短暫,金榜題名算啥?還不如及時行樂,小飲清唱。
宋仁宗看了,心說好小子,夠囂張,拿我們趙家王朝不當回事,你等著......
所以後來柳三變的第三次和第四次科考,即便有很多大臣舉薦,宋仁宗只要聽到「柳三變」這個名字,
就一句話:
「不是不求富貴嗎?那就做他的白衣卿相,風前月下填詞去吧!」
可沒想到,人家柳三變臉皮足夠厚,不怒不惱,還給自己印了張名片:
奉旨填詞柳三變。
宋朝的大詞人不少,歐陽修、范仲淹、王安石、蘇家父子、李清照、辛棄疾......
但能靠寫詞賺稿費養活自己的也只有柳三變了。
儘管父親把這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趕出家門,柳三變也沒餓著,他的詞在青樓歌姬眼中比黃金還貴重,誰唱誰火。
他的新情人,東京名妓蟲娘唱到:
「坐中年少暗銷魂,爭問青鸞家遠近。」
他為歌姬師師、香香、安安寫《西江月》:
「師師生得艷冶,香香於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個打成一個。」
歌姬瑤卿吟唱:
「似頻見,千嬌面。」
善舞的酥娘邊跳邊唱:
「羅袖迎風身段小,而今長大懶婆娑。」
就這樣,柳三變笙歌燕舞得在東京過了十幾年。
雖然他的名氣在東京已是如日中天,但始終無法得到主流文學界的禮遇。
儘管士大夫們還是在歌舞昇平時,和著他的詞曲狎笑,依然在廟堂之上罵他下流。
偌大的東京,除了地位卑賤的歌姬樂工,沒人看得起他。這塊土地雖有歡笑,又是那麼冷漠。
可能是在四十歲,柳三變萌生了離開東京的念頭,也正是這次離別,給我們今天的語文課本增加了一首必背的千古名篇——《雨霖鈴》: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07
物是人非
柳三變這一遊走,十年。
當初,那個年輕有力的青年一心往前沖,卻從未回頭思量。
而今,雖四十,卻迷惑。
他越想拾起往昔的歡顏,卻越嗅不到從前的味道。
那個「采天地之靈氣」的賣花女,他的初戀髮妻,已經作古,家不必再回。
揚州英英姐的秀場,早已改建了新門面。
杭州呢?雖然仍是紅男綠女,活力四射,但卻見不到楚楚姐的婀娜身影。
也許只有在歌樓酒肆,瘋狂喝酒,放蕩大笑,才能些許安慰他的那份凄冷孤寂。
只是旁邊陪酒的姑娘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吟出一句「想別來,好景良時,也應相憶」後,卻放聲大哭。
回東京,當他興沖沖地跑向蟲娘和瑤卿的家,房門已殘缺不堪,牆角已長滿綠苔。
真是:人面桃花,未知何處,但掩朱扉悄悄。
沒有一座城市屬於他,也沒有一座城市值得被他擁有,那就繼續這麼走吧。
後來,柳三變的腳步一路向西,跨過了渭水,踏上關中大地,然後向南,去過成都,再折向湖南、湖北。
在橫渡長江的扁舟之上,他一改往日風花雪月的詞風,寫出一首曠世名篇——《八聲甘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杆處,正恁凝愁。
對於這首詞,即使是豪放派詞人的領袖蘇軾,也不無感慨的稱讚道:
「人皆言柳耆卿詞俗,非也。此句此語不減唐人。」
08
曲終人散
公元1032年,也許因為西夏人搶奪甘州與他那首《八聲甘州》暗合,柳三變身上的愛國細胞被再次激活。
第二年,已經五十一歲的柳三變,在他人生的第五次科考中,終於高中進士。
但這次考試前,柳三變將那個給他帶來恢宏聲名和無盡羞辱的名字改成了「柳永」。
彷彿在說:
「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儘管已經五十一歲,但按照大宋的吏制,還是要從基層干起。
柳永的第一份公務員工作是:睦州團練使推官。就是負責睦州軍訓和防禦的副官。
即便如此,柳永仍很開心,「歸去來,一曲仲宣吟,從軍樂」,一掃之前的多愁善感。
睦州的領導和同事,對柳永的聲名早已如雷貫耳,不過他給人的印象卻是桀驁不馴,狂妄自大,都敢和皇帝抬杠,大家怕不好相處。
沒想到,柳永卻是一個溫和可愛的小老頭,上班從不遲到早退,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上上下下都很喜歡他。
三年以後,柳永被升調到餘杭縣當縣長。他是喝儒家墨水長大的,但骨子裡卻有著墨家的俠氣,和道家的圓融。
在縣長任上,他堅決奉行老子的「無為而治」,取消了大大小小的會議,即使有事,也讓屬下寫好意見給他就行。
他也閑不住,收稅時節,不是讓官兵去厲聲催繳,而是去各家走訪,扯扯大天,吃吃粗茶淡飯,
老百姓看縣長這麼隨和,也就盡量交稅。
所以,三年後,他離開時,吏部給他的評價實至名歸:
撫民清凈,安於無事,百姓愛之。
他在定海鹽場,看到鹽工們在炎炎烈日下,圍著煮鹽的大鍋,來去奔忙,汗流浹背,便讓大家休息休息,給他們放放假。
不料,上級主管部門知道了,對他一頓臭罵,指責他影響任務指標達成。
終究還是個芝麻綠豆官兒,柳永無語,只好寫一首《煮海歌》反應鹽工生活的凄苦。
清人朱緒曾讀過這首《煮海歌》,深為感動,讚歎道:「洞悉民瘼,實仁人之言。」
柳永六十大壽時,雖然他已為官九年,兢兢業業,百姓愛之,但還是沒怎麼升遷,被調到江蘇泗州做個通判。
柳永六十九歲時,升到了他有生之年的最高官職——屯田員外郎,六品芝麻官,其實是個虛職。
不論官職大小,這個公務員到底幹得怎麼樣,有史為證。
元代的馮福京有一本《昌國州圖志》,其中列舉了現舟山地區歷代名宦,其中宋代三百年,他僅錄入寥寥四人,其中一位就是柳永。
公元1054年,柳永七十歲,按照北宋吏治,這個年齡必須退休。
其實,柳永並不是貪戀頭上的烏紗帽,他不想退休,只是因為他沒有家,不當官,他去哪裡呢?
走吧,走吧!孤零零的老人,拖著疲憊的身軀,獨自穿行在紅塵古道中,不知魂歸何處。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不是無路可走,而是每走一條路都看不清遠方。
柳永死在了潤州的路上,身上沒有一分錢,身邊沒有一個朋友,更沒有一個親人。
當聽說死者是柳永柳三變時,滿城的歌姬都紛紛趕來,
湊錢把這位當年風流倜儻的大才子,這位寫詞讓她們謀生計的慈悲人風風光光地安葬了。
卡夫卡曾說:
「無論什麼人,只要你在活著的時候應付不了生活,就應該用一隻手擋開點籠罩著你的命運的絕望……
但同時,你可以用另一隻手草草記下你在廢墟中看到的一切,因為你和別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
柳永不是奇才,
他只是一個記錄廢墟中看到一切的凡人。
他既狂放不羈,又真摯純真,
他既能在天上飛,也能在地上爬。
即使年輕時遭遇不解、冷遇和謾罵,
他依然尊重人世間最低賤的歌姬,為她們寫詞,幫她們謀生。
即使仕路坎坷,屢試不第,久困選調,
他那仁愛慈悲之心卻從未泯滅。
人最可貴之處,是在歷經人世滄桑,
嘗遍人間冷暖之後,還能初心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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