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活被劇透
1.
李明最近真是倒霉透了。司法考試沒通過，案子也輸掉了，自己成為了律所首個裁員對象，女朋友也因不堪家裡阻撓想和他分手。
除了酒精，李明想不到生活還有什麼可讓他眷戀的。
「去他娘的，一群賤人！賤人！」李明把酒瓶啪得摔在了牆上。
「嘖嘖！」一個滄桑的聲音在角落裡響起「年輕人，怎麼火氣這麼大？」
李明嚇得打了個激靈。
「誰？在那裝神弄鬼的！」
李明警惕地看向四周，這才注意到衚衕拐角處蹲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嘴裡叼著根草棍，一手撓著亂蓬蓬的頭髮，活像一個叫花子。只是那雙眼睛在黑暗裡亮得詭異，讓人不由得盯著出神。
所以當發現老頭已經站到自己面前得時候，李明又嚇出個激靈。這已經是他今晚第二次被嚇到了，李明實在懊惱，他用力推開老頭：「好狗不擋道！」
「小夥子，我看你這身上有黑霧籠罩，最近是不是諸事不順啊。「老頭的聲音悠悠地從身後傳來。
李明心頭好似一萬匹草泥馬奔過，眼淚差點奪眶而出。轉身握住老頭的手「大師，不，大爺，親大爺！您看我這厄運能解嗎？」
「嘿嘿，好說好說，不過……我餓了，這一餓就沒有力氣，就沒法發功，你看……」
2.
李明把吃了三海碗牛肉麵的老頭帶回了家，一進門就跪了下來：「大師，您是怎麼看出我最近諸事不順的？」
「嘖嘖，哪個順心的沒事摔酒瓶子嘛。」
李明騰地站起來揪住老頭的衣服：「你他娘的騙我！」
「哎呀，年輕人別急別急嘛！」老頭把李明按坐在沙發上「我掐指一算，你最近小人纏身，還是女的，你說對是不對？」
李明想了想主管那個老女人皮笑肉不笑地嘴臉和丈母娘鄙夷的眼神，忙不迭地地點頭。
「這就是了，你這厄運來的奇怪，可是還得再有個三年才能解除，這是你的命，沒辦法。不過我倒是能給你點其他的小驚喜。」
「比如，你明天出門會在二樓樓梯口撿到100元錢，信不信？」
李明真是想把幾天來憋的怒火全都發泄在這個騙吃騙喝的老頭身上，但想到能撿個一百元彌補自己今晚的損失，又恨恨地把拳頭放了下來。
第二天李明早早地出了門，放棄電梯走了樓梯，居然真的在二樓樓梯口撿了張百元大鈔。
從此老頭就常住在了李明家。
3.
不得不說老頭這實力還真不是吹的，李明這三年除了家裡多一些各種款式的錢包項鏈手錶戒指外，果真沒有穩定的收入和穩定的女友。整個人像被詛咒了一樣，去的公司不出半年就倒閉，交個女朋友不出三個月就被綠。
好在老頭提醒的細緻，小到在哪能摔跤，大到去哪有艷遇。所以李明雖然比較倒霉，倒還有個倒霉的準備，心態挺樂觀。
眼瞧著李明28歲生日到了，老頭思來想去送了個木珠手串當禮物，並放言這是經由他親自開光的手串，只要隨身佩戴，就能求魚得魚，求熊掌得熊掌，比轉發錦鯉要管用得多。從小沒爸的李明這三年的風雨同舟，早已把老頭當作父親來看待，在他最自卑，想一死了之的時候，總會想起老頭的那句「這都是命」，想起老頭說自己未來會是一片光明。他無條件地信任這個老人也感激他這些年對自己的陪伴和支持。
「爸，叫您一聲爸，您就是我的親爸，謝謝，謝謝這三年陪著我，您放心，這28歲生日我已經過了，這厄運也該結束了，以後我帶著您吃香的喝辣的！」李明用已經喝大了的舌頭絮絮叨叨地說著。
老頭的臉被月光映得有些憂傷，眼睛也不再那麼炯炯有神。
「這人啊，不自信的時候才信命，信命也抱怨命。自信地時候，自己就是命，哪裡還會相信什麼未知呢。」
可惜李明沒能聽到老頭這一番深夜感慨，就夢會周公去了。
4.
32歲，李明第一次去參加了同學聚會，從前不是沒有接到過邀請，只是自己混成那個熊樣子實在沒臉去。可如今不同了，李明不僅有了自己的律所，還有了膚白貌美36D的美女秘書，不去同學聚會炫耀一番實在對不起自己受過的白眼。
「喲，明子，幾年不見，你都成大老闆了啊！」
「是啊明子，你小子混的不錯啊，還記得咱班的趙大班長嗎？聽說前段時間他公司破產，被討債的打個半死。真是沒想到你這個悶葫蘆能混得這麼好。「
李明摸了摸象徵成功的啤酒肚，心情簡直不能再好。趙德全，這個自己做夢都想殺了的人。就是他，從開學的第一天起就對自己看不上眼，各種冷嘲熱諷，拉幫結派地孤立自己；也是他，大學的時候仗著是班長處處打壓自己，活都是自己干，功勞卻都記在他頭上；還是他，畢業後明明已經有了工作卻還要和自己競爭同一個崗位，競爭上了卻又不去，導致自己去了個小破公司被辭退過了三年苦日子。要是他知道自己現在混得比他好，怕是真要從醫院樓上跳下來哈哈哈。
然而李明臉上卻是一副惋惜的樣子：「這都是命，都是命啊！「
第二天早會李明宣布了一個決定：收購趙德全那個要破產的公司。是的，他要給趙德全個甜棗再狠狠地把他打趴下，控制在自己手裡，讓他永遠翻不了身。
不出所料，這個決定遭到公司高管全票否決，因為趙德全的那個破公司實在沒有任何收購的意義，大家都搞不明白老總怎麼會做出這麼荒唐的決策。
5.
李明很氣悶，這麼多年了，自己第一次有了這樣強烈的慾望，就像回到了28歲生日那天，對未來充滿了破繭而出的希望和激情。就這麼被公司的那些老古董給撲滅了。
他那天破天荒的第一次回家沒和老頭打招呼就直接回房睡覺了。
第二天清晨，李明驚訝地發現老頭居然親手給自己準備了早餐，想到昨晚自己心情不好沒理人家，李明有點愧疚，於是飯桌上各種獻起了殷勤。老頭盯著他給自己夾包子的筷子，慢悠悠地開了口：
「時機未到，貿然行事，會有大過。「
李明愣住，他不知道老頭這沒頭沒腦地在說些什麼。筷子懸在半空中許久，直到包子掉桌上，他才反應過來。
這個老頭子，怎麼還管上了閑事？自己已經多久沒和他商量過工作上的事情了，他也沒有主動過問過，一直以為他心裡清楚自己的態度。李明忽然有一種被看穿心思的尷尬。他重新把包子夾到了老頭的碗里。
「我知道了，我心裡有數。「
李明坐在辦公椅上糾結得很，腦子裡像有兩個人在打架。一個要他收了趙德全的公司成為他老闆，把那個賤人踩在腳下；一個把老頭的話擺出來極力阻止，老頭的預言至今為止還沒錯過，若真出什麼事自己真能承擔得起嗎？
可是，出事，他不信以他現在的實力收購個破公司到底能出什麼事？
李明奮鬥的這些年，增長的不只是他的啤酒肚，還有他的自信，他越來越相信自己不必再靠老頭指點也一樣能闖出一片天。那些年他在酒桌上與各個老闆周旋的時候，就在想老頭現在能幫自己做什麼？給自己起上一卦下一杯敬誰嗎？也想不出那個所謂的命運能給他帶來什麼。哪怕結果再好，這些痛苦的過程不還是要自己去經歷嗎？明知痛苦還要去經歷，只會更痛苦，還不如不知，給生活存點驚喜，或者，驚嚇。
是的，他只需知道自己的未來一片光明就好，既然結果註定是好的，過程曲折點又有什麼關係？反正這些年自己該經歷的不該經歷的也都經歷了。
6.
李明做出了決定。他跨不過去心裡的這個坎，他就是要和命運抗爭一次！
老頭已經三天沒和自己說話了。李明心裡既懊惱又愧疚。他懊惱老頭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地提醒自己讓自己心煩意亂，卻也愧疚自己沒有聽從老頭的勸告，傷了老人家的心。兩種情緒的交織讓李明煩躁不安，心裡隱隱地升騰起一種不安的預感，又被自己強制壓了下來。
真是年紀大了，怎麼還畏手畏腳起來，自己的未來可是一片光明的啊。李明只能一遍一遍地這樣安慰自己。
好在收購的過程非常順利，李明懸了好幾天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只是沒有見到趙德全臉上垮掉的表情有點遺憾。不過聽說那人在知道自己派去的人所說的「真相」後，氣得心電圖差點成一條直線，李明心裡又是痛快了起來。
李明真想飛奔回家告訴老頭這一消息，告訴他現在自己已經有了把那些從前輕蔑自己的人踩在腳下的能力；告訴他，這件事他算錯了，他老了終於也出錯了；還要告訴他，就算他老糊塗了，自己也一樣會贍養他，當親生父親那樣來養他。
李明一邊飛快地開車，一邊為自己的孝順感到自豪。知恩圖報，飲水思源，自己有今天的成就是自己應得的，不是嗎？老天還是公平的。
提著打包的牛肉麵上了樓，李明記得老頭早上出門前對自己說晚飯想吃牛肉麵的。這個老頭，三天了，對自己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要吃的。
這麼哭笑不得地想著，李明打開了家門。
一種奇怪的腥味撲面而來。李明忍著要吐的衝動，摸索著按開了客廳的燈。
一排血腳印從門口蔓延到了客廳。
李明嘔了出來。
7.
老頭被殺了。
李明吐了三天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三天里，李明一個完整覺沒睡過，一閉上眼，就是老頭面目全非地倒在血泊中，一隻眼布滿血絲，直直盯著自己的畫面。
他知道，老頭走的不甘心，連眼睛都沒閉上。
如果能不去那個該死的收購會，早點回來，哪怕就早十分鐘，會不會是不一樣的結局？
李明再次出現在人們視野中時，已經距離案發30多天，他神情憔悴，整個人像被抽離了靈魂一般。老人的案子在社會引起了廣泛討論，李明的憔悴照在社交媒體上一刊登，更是立刻引發了廣大網友的同情。
尤其在匿名者爆光了死者生前身份是一個乞丐而非李明的親生父親後。各大媒體的標題都變成了：「知名企業家收留乞討老人，悲痛欲絕為其送終」「企業家和乞討老人那八年感人至深的忘年交」等等，甚至有民間高手自發組成了粉絲團寫起了「霸道總裁與乞討老人之不能說的秘密」。
與此同時，李明的律師事務所也霸佔了熱搜整整兩周，得到了極大的曝光度。業務量蹭蹭地增長，短短兩周，公司就已經人手不夠開始對外招聘了。畢竟，人們都喜歡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他們認為的善良人手上。
由於業務忽然繁雜，李明在合伙人的一再勸說下，不得不停止休息出來主持工作。繁忙的工作讓李明漸漸恢復了以往的神采，筆挺的西裝更是增添了他非凡的氣質。只是沒人注意到，李明左手手腕原本勞力士手錶的位置，變成了一個與西裝風格完全不搭的木珠手串。
8.
而趙德全此刻正在鄉下租的小平房裡劇烈地咳嗽著。
秋天的涼風從房子的牆縫裡窗縫裡鑽進來肆意地吹著他，絲毫不同情這個奄奄一息的人。
躺在床上的趙德全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光就是在這樣一個小破屋子裡度過的，每天上學放學寫作業做家務伺候癱瘓的父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樣的生活，讓他感到厭倦又絕望，那段時光里，考出去掙大錢過上不一樣的生活是唯一支撐他活下來的動力。
後來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村裡忽然來了個奇怪的中年人，破舊的衣裳，亂蓬蓬的頭髮，還有黑得發亮得眼睛。他挨家挨戶地要飯吃，又被一家家趕了出來。停留在自己家門前時，趙德全本也想趕走他，但被母親攔住了，母親覺得家裡能出個大學生是祖上積的陰德保佑，她也要把這份德積攢下去。母親不僅給那個中年人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還烙了好多餅準備留給那個人第二天路上吃。
中年人表現得感激涕零，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四處轉了轉，盯住了趙德全，趙德全被他盯的汗毛直豎，就要操起殺豬刀自衛時，中年人開了口：
「小夥子，野心很大啊。」
「不過，你這麼大的野心未必能實現。有個人會阻礙你的前進，這個人是你的未來的同班同學，也會是你最大的競爭對手。」
趙德全並未把這些話放在心上，自己一個要上大學的人，怎麼能和村裡那幫迷信的婦女一樣呢？
然而開學見到李明的第一眼時，趙德全就完全相信那個中年人了，他心裡忽地升起一種強烈地不安感，腦子裡有個聲音簡直在嘶喊地告訴他：就是這個人！這個人就是你未來的阻礙！那個中年人說的就是他！
要打壓李明！戰勝李明！絕對不能讓他成為我的阻礙！這就是趙德全的全部想法。孤立他，搶他的工作，搶他的榮譽，還要搶他的女人。總之，他不能給敵人任何喘息的機會。
可是還是失敗了啊。趙德全嘆了口氣，又帶來一陣猛烈的咳嗽。有幾年看到那小子換著一個又一個工作，而自己的公司越開越大，心裡的那種危機感削減了不少，就放鬆了對他的警惕。誰知道這孫子韜光養晦，前幾年如有神助般打贏了一個又一個大案子，還開起了公司。而自己，自己……呵，混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趙德全承認在病床上聽到李明收購自己公司的消息時，憤怒得要發狂。他憤怒自己為什麼明知道這個人是個禍害還任由他發展壯大？憤怒為什麼自己這麼努力卻要落到這個地步？他知道這是李明故意氣他的，自己氣壞了身子才是中了他的圈套。可是有什麼關係，反正自己要死了，不拉上李明，自己死也不能瞑目。
辦理好出院手續，託人在鄉下給自己租了個小房。趙德全估計好收購案會議結束的時間，提前來到李明家想埋伏起來，等李明回家就可以出其不意地殺了他！
然而，計劃不如變化，趙德全趕到李明家時恰好碰到了出門買新衣剛回來的老頭，兩人四目相對之時，那黑亮的眼珠，讓趙德全的心瞬間揪了起來，一個熟悉的影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呵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如有神助，自己一個凡人再奮鬥又怎麼能比得上呢？
9.
轟動一時的總裁家的乞討老人被殺案終於告破。
李明頹然地從警局出來，腦子裡像復讀機般重複著小警官的話「兇手趙德全被發現時已經死亡，有證據表明，這是起仇殺，目標本來是你，但兇手好像誤會了死者是你的父親，臨時起意將其殺害。」
外邊的太陽可真是大得刺眼，李明眯著眼向天空看了看，被刺激得流了兩行清淚，只好伸手去遮擋一下，不料這一抬手一低頭的功夫，竟眼前一黑，直直地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周圍的腳步聲混著問候聲越來越嘈雜，亂得讓李明想哭，他雙手捧著木珠串貼在臉上，用鼻子用力地吸著木頭的香氣，眼淚像決堤般控制不住。手心的潮濕感愈加嚴重，想著不能污染了珠子，李明跪坐起來，把手在身上胡亂地抹了兩下，用拇指細心地擦拭每顆珠子，這麼多年這些珠子終於被他盤得像老頭的眼睛一般亮了。他還記得老頭說起這手串是他親自開光時那一臉自豪的表情，李明握緊了雙手，感受痛苦從心臟那裡傳出襲遍全身。
啪，一顆珠子終於不堪摔打和擠壓爆裂開來，地上多出了一個紙卷。
李明在周圍人的一片驚呼中，顫抖著把紙卷打開，映入眼帘的是老頭那歪歪扭扭的字：
小子，這都是命。
—無 比 遲 到 的 晚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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