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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登臨可汗堆

在山西發現的數座可汗廟裡,上頂山可汗堆最為高峻雄偉。由於特殊的地理形勢,也多有史料記載。

目前發現最早的記載在唐《元和郡縣誌》卷12《河東道一·隰州·溫泉縣》:「遠望山,一名可汗堆,在縣西七十里。高五里,周回七十五里」。

清代方誌有關上頂山的記載更為詳細。

乾隆《汾州府志》卷3《山川》載:「又南枝麓岐分而西者,曰可汗堆,即遠望山也,俗呼上殿山,高十里許。東北距縣治(孝義)百六十里。自山而西北八十里至寧鄉縣治。寧鄉水導源山之溪澗。峰巒勁拔,山有可汗廟。」

乾隆《孝義縣誌》卷1《山川渠堰》載:「上殿山,城西南一百五十餘里,高十里許。東南來自白家莊諸山,崇崗峻岭,境內最高之山。邑諸山皆戴土,惟此山露石」。

可見,唐時可汗堆已頗為有名,被收入著名的地理總志《元和郡縣誌》。清代地方志書中明確指出被稱為可汗堆的山峰就是俗稱的上殿山,即現在的上頂山。對這一帶地理環境的記載更加詳實,可汗廟在山頂處。

可汗堆讀碑

如今上殿山稱上頂山,已是呂梁戶外愛好者的天堂,我和曹海錄先生從上頂山地區的東北部進山。山裡的天氣已經很冷。經柏油路、土路、砂石路,海拔上升,我們逐漸進入了白樺林區。

溝谷里還有潺潺的水流。一路前行,白樺林退去,來到灌木區,沿顛簸的小路終於繞上了山頂。其實這僅是一處山脊。周圍都是灌木,喬木很少,估計是山頂風大的緣故。繼續沿山脊西南行,開到一處灌木林,在道路盡頭停車。向四周眺望,看到西南方向幾公里外出現一個突兀的山頭,那就是可汗堆,上頂山了。

下車徒步,沿山坡灌木叢中的一條小道前進,為了避風,我們走到了溝底,連續穿過兩條小溪,再來到一處殘破的石屋處,繼續爬升。逐漸又回到了山脊。風越來越大了。山脊處出現了岩石層,多為片岩,被億萬年的風沙塑造成了各類奇特的風貌,匍匐在地伸向前方,形象的比喻為龍脊,我看是合適的。朔風陣陣從西北刮來,山脊上難以站立。手機也不爭氣的沒電了。趕緊下撤到山坡,風小了許多,才感覺到暴露在外的手和臉有點凍了。山坡上是高山草甸,到處可見牛羊糞便。看來夏季這裡是很好的高山牧場。

喘口氣,繼續向南,山頂近了,更高大了。這是個土丘上裸露出的高大岩石層,因為石質和風力侵蝕原因,外圍的大批岩石已剝散在地。岩石呈一金字塔形,外觀確實與堆字相符。來到堆前,風愈大。這裡是周圍山區的最高峰,海拔2100米。視野所及,山脈連綿奔向遠方,又彷彿向這裡匯聚而來。古人稱這裡為遠望山,果然名副其實。

我最關心的可汗廟僅存三口磚窯遺址,在堆的東南腳下。磚窯結構保存還好,只是看不到窯內的布置痕迹,難以了解舊時的供奉情況。雍正《孝義縣誌》卷7《祠祀》載:「可汗廟,上殿山,甃甓為龕,塑可汗像,旁塑可汗夫人。碑稱唐時北狄藩王也。前又一龕,俗雲神妹。初,妹欲居此山,可汗不許,妹乃入北山,即今之姑姑塔,妹欲使其山多花而無樹,可汗則欲使其山多樹而無花。此雖里俗相傳之語,無兩地花樹,至今互為有無,亦異事也。」這一民間傳說本不足為論,但兄妹爭地事讓我想起臨縣曜頭村和烏突戍也有劉曜兄妹分守軍事據點的故事。姑姑塔在山北溝內,為一三層六角磚塔,疊澀出檐,時代約為明代。該地舊日曾有寺院。兄妹爭鬥傳說應該出自一個故事模板。或與胡人後裔爭奪牧場有關。方誌記載神主為可汗夫婦,又和靈石喬家山可汗廟內的清代重修碑記載類似,該廟當時也是可汗夫婦為主尊神主。清時神明多有夫妻塑像出現,可汗廟裡也有體現。「碑稱唐時北狄藩王也」。此說不詳,唐代的呂梁山在中央政府管轄之下,沒有所謂北狄藩王在此建政的記載。原碑不存,此說也可能有更早期的歷史背景。

碎石遍布山坡,間有柱礎和條石殘件。山門殘跡大體可見。磚窯前空地上五通石碑殘破倒地,其中清代有四,民國有一,均為重修碑記和捐資人名單。可惜自然風化再加人為破壞,已難以通讀。其中最有歷史價值的為康熙庚寅碑,即康熙四十年(1701年)碑,幸得喬晉平先生提供了早年拓片的電子版,經識讀,可知碑文為《重修上殿山龍王廟碑記》,雖晚出,但頗富歷史價值。

其文載「夫廟以安神,神以佑民。上殿山者,諸山之首也。其山……曰山勢險峻巍巍……尅罕龍王播手雲覆手雨」。這尅罕龍王就是可汗龍王。

因頗為靈驗,歷代「奉祀不可勝記。茲因孝邑西鄉劉王里八甲開府等村……」,可見當時上頂山地區是孝義轄區。當時的基層社會組織,尚稱劉王里,或與神主為劉淵的劉王廟有關。

碑文又載「上殿山尅罕龍王神廟,相傳至宋朝有敕封伏煞侯之典,又越數百餘年至今,屢歲廟貌頹敗補修。今於庚寅年神感五社眾姓會集,公議總都維那陳應祥經理補修金裝。缺失僧房公議□□一楹,約費百金。四集錢糧,開光勒石,萬代留傳,名功不朽。」

可見,此地的可汗龍王廟在宋代進入祀典,此後歷代修繕不絕。北宋一朝,大批地方神明被接納入國家祀典,《宋史》卷105《禮志八》載:「自開寶、皇祐以來,凡天下名在地誌,功及生民,宮觀陵廟,名山大川能興雲雨者,並加崇飾,增入祀典。熙寧復詔應祠廟祈禱靈驗,而未有爵號,並以名聞。……故凡祠廟賜額、封號,多在熙寧、元祐、崇寧、宣和之時。……其他州縣岳瀆、城隍、仙佛、山神、龍神、水泉江河之神及諸小祠,皆由禱祈感應,而封賜之多,不能盡錄雲」。上頂山上的可汗龍王廟能得到敕封伏煞侯名號,也在情理之中。結合《宋史》記載,很可能敕封之時,此神廟即稱可汗龍王廟。

後文記錄附近各村捐資者名單,「開府村總都維那糾首陳應祥……鳳尾鎮糾首……鳳尾村……閻家塔……段家塔……家坡……喬則村……大老窪村……」

立石時間是「大清康熙歲次庚寅年菊月二十八日立」。康熙庚寅年即1701年。碑文中的開府、鳳尾等村名在雍正《孝義縣誌》內均有記載。

碑文詳細記述了上頂山的地理環境、神明靈驗和歷史傳承,特別是記載了宋代受封之事。時代晚,但記錄詳,必有所本。對研究可汗文化的歷史價值顯而易見。由此,上頂山可汗廟的始建年代不會晚於北宋。

清碑中還有一通稍早些的康熙甲子碑,為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立。現場已難以識讀。據考證,其碑文和庚寅碑大同小異,應該是同一批人前後兩次修廟所立。而宋代受封事則甲子碑無,僅見於庚寅碑(甲子碑錄文參見李書吉《張壁古堡的歷史考察》第168-170頁,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

可汗崇拜的來歷流傳

可汗是中國古代北方少數民族政權最高首領的尊號。可汗之名源出鮮卑,後漸為北方各族承襲,在隋唐時的各北族間十分普遍。可汗之名還為中央王朝接受,最著名的例子是唐太宗就欣然接受了各族擁戴的「天可汗」尊號。

《元和郡縣誌》里記載唐代即有可汗堆。地名的取得一般來自當地民眾的生活習慣稱謂,可汗堆之名自然和可汗崇拜有關。有可汗之名,地形又非常符合堆字外形,當時這個氣勢不凡的山頭上估計已經有了可汗神祭祀活動。清碑文所記宋時得到國家封敕入典,則至少在北宋前,可汗廟已經存在。

現在對可汗的研究多追溯到某個具體人,如劉武周、高歡、斛律光等,但是推測並無確鑿證據。目前在介休市、靈石縣、中陽縣、石樓縣已經發現六座可汗廟或遺址。可汗崇拜的形成和發展是個歷史過程,簡單歸結為某個人在理論上是單薄的。

其實在呂梁和晉中地區,確實有一類地方特色鮮明的龍天崇拜,我曾專文討論龍天廟,在此不贅述。還有一種神主明確的劉王崇拜。劉王廟神主是南匈奴貴族、建立十六國中第一個北方王朝漢趙國的劉淵。

北朝後期,定居呂梁山以南匈奴為主體的北方各族融合為新的民族——稽胡(山胡)。隋唐之際,有稽胡首領已接受可汗稱號,可見稽胡和鮮卑文化也在融合。唐後期稽胡不見於正史,應已基本完成民族融合,成為山西地區漢民族的組成部分。

祭祖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南匈奴祭天、龍祠大會習俗,到劉淵為神主的劉王廟,到遍及呂梁-晉中的龍天廟,匈奴文化遺產以祖先崇拜的方式延續下來,與鮮卑文化融合,與農耕漢文化融合,可汗廟很可能是這一崇拜系統的分支。

可汗崇拜在音樂史方面的痕迹,為我們認識可汗文化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社會史依據。

《舊唐書》卷29《音樂志二》載:「北狄樂,其可知者鮮卑、吐谷渾、部落稽三國,皆馬上樂也。鼓吹本軍旅之音,馬上奏之,故自漢以來,北狄樂總歸鼓吹署。後魏樂府始有北歌,即魏史所謂真人代歌是也。代都時,命掖庭宮女晨夕歌之。周隋世,與西涼樂雜奏,今存者五十三章,其名目可解者六章:慕容可汗、吐谷渾、部落稽、巨鹿公主、白凈王太子、企喻也。其不可解者,成多可汗之辭,按今大角,此即後魏世所謂《簸籮回》者是也,其曲亦多可汗之辭。北虜之俗,呼主為可汗。吐谷渾又慕容別種,知此歌是燕、魏之際鮮卑歌。歌辭虜音,竟不可曉。……惟琴曲有胡笳大角,金吾所掌」。

由此可知,唐代有三種北狄音樂——鮮卑、吐谷渾和部落稽。鮮卑音樂是北朝後期從慕容燕、北魏初期繼承下鮮卑族歌曲,吐谷渾本是鮮卑一支,部落稽是稽胡。可見前兩種均為鮮卑音樂,後一種是以南匈奴為核心的稽胡音樂。

唐代,這些胡樂除六章外大多已不可解。不可解的內容多和可汗有關,應即為歌頌可汗之意。其實這六章可解的內容,看其名字也可知和可汗多有關係。

《瑪納斯》、《格薩爾》、《嘎達梅林》等是現在還在傳播的少數民族史詩,史詩的核心都是民族英雄人物的光輝事迹。早期胡樂中歌頌以最高首領可汗、公主、王子等領袖人物的篇章應該是不會少的。其中最為重要的當然是各類可汗故事。

稽胡音樂被專門列出,是尚能被識別的六章《北歌》之一。這一方面說明稽胡音樂的傳播很廣,也說明稽胡音樂在實際中還在使用,所以才能被識讀。稽胡音樂是馬上樂曲,和稽胡民族史密不可分。在已不可解的北狄樂中,也會有來自稽胡的內容。稽胡樂繼承南匈奴文化傳統,融合鮮卑音樂,從單于到可汗的領袖崇拜在音樂方面連續下來。

可汗堆,地處深山密林,雄偉而神聖,是稽胡後裔祭祀祖先的理想場所。祭奠祖先時,後人自然會歌唱那些歌頌民族英雄可汗的樂曲。可能還是載歌載舞的形式。

可汗崇拜來自匈奴單于,來自劉淵,來自可汗,是對最偉大的民族領袖的崇拜。這時的可汗已不是某一個人,是被賦予了豐富內涵的新的民族文化符號。

雍正《孝義縣誌》中的縣內十景之上殿晴嵐圖

目前發現的所有六座可汗廟,其地理位置均在相對高處的制高點上,以中陽上頂山最為高大,頗有天地之間捨我其誰的氣勢。結合高山草甸的優良牧場,這裡應該是內遷胡人夏牧場。在這個帶有醒目地標性的地方祭祀祖先,符合匈奴等北方游牧民族的傳統習俗。歷經多元融合的後裔們難以追溯最初的民族祖先,於是採取了大家都能接受的可汗名號來稱呼。

龍天廟在漢地平川地區分布更為廣泛。可汗廟帶有鮮明的胡人色彩,目前僅在介休、靈石、中陽和石樓發現六座。當然,我們不能排除,某些龍天廟最初也曾稱可汗廟。如靈石縣平泉村就有一座龍天可汗廟。

上頂山可汗廟神主為可汗、龍王合稱,是神明崇拜的世俗化體現。可汗、龍天、劉王大多都在各地被賦予了龍王的職責,這在乾旱少雨的山西呂梁民間是最為現實的問題。高大上的民族神也要為後世的普通百姓服務,唯此,接地氣的信仰才能延續。崇高至尊的可汗和法力無邊惠民甘霖的龍王合體,造福一方民眾,這是喜聞樂見的民俗文化。

山頂的沙棘本為灌木卻是樹形

沿著山坡返回,經過大風塑造的怪樹群、頑強生長的沙棘叢,灌木荊棘,通過白樺林,經過一個小時,回到停車處。返回山腳下,已下午3點,才想起還沒吃午飯。

一覽眾山小的地理位置,適宜放牧的高山草甸,這裡是後裔追思祭祖,進行牧業生產的難得之地。待夏日鮮花盛開時,該是人間美景。

可汗堆、可汗廟來自魏晉北朝以來波瀾壯闊的民族大融合時期。民族融合為隋唐盛世的出現奠定了歷史基礎。而今,上頂山地區的原始植被逐漸恢復,發展文化旅遊業時,可汗文化、民族融合發展的歷史是這裡的文史靈魂。那是遠比現實中的可汗堆更為永久的精神制高點,值得後人永久記憶。

錄文

重修上殿山龍王廟碑記

夫廟以安神,神以佑民。上殿山者,諸山之首也。其山……曰山勢險峻巍巍……尅罕龍王翻手雲覆手雨□□懸靈其才是萬載之德矣。……延及於□,春祈秋報之祀典。諸民有功德於民者。……龍王□司風雨,造福蒸黎,功垂社稷者,以為悍大患則能捍。……以為能致雨則致矣。人心蒸動。□崇奉祀,不可勝記。茲因孝邑西鄉劉王里八甲開府等村有古籍四界相接。上殿山尅罕龍王神廟,相傳至宋朝有敕封伏煞侯之典,又越數百餘年至今,屢歲廟貌頹敗補修。今於庚寅年神感五社眾姓會集,公議總都維那陳應祥經理補修金裝。缺失僧房公議□□一楹,約費百金。四集錢糧,開光勒石,萬代留傳,名功不朽。諸□雲□眾等糾首花名開列於後。

開府村總都維那糾首陳應祥……鳳尾鎮糾首……鳳尾村……閻家塔……段家塔……家坡……喬則村……大老窪村……

大清康熙歲次庚寅年菊月二十八日立。

本文發表於2018年2月3日呂梁日報晚報版 公號發布小有修改。

3月中旬平遙周末訪古活動,稍後發布公告。歡迎師友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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