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泡沫※兩顆孤寂凄惶的心，瑟瑟發抖，抱團取暖

春節前反而忙碌起來，我在開動頭腦風暴，金牛君整日案牘之勞形，好不容易湊一個晚飯時間，小米盒子里有了口碑很好的皮克斯動畫片《尋夢環遊記》，看了……嗯，對於我們這樣丁克夫妻來說，電影里那種「一旦你在塵世間沒有活人記得你，你在陰間就會絕對死亡至灰飛煙滅」的設置，有點小小殘酷。難怪有人評論皮克斯被迪斯尼收購後，闔家歡的氣氛日益濃重。

不得不承認，《尋夢環遊記》是一部相當適合父母帶孩子去看的好電影，讓孩子在歡快的氣氛下，初步了解什麼是死亡。墨西哥民族對死亡的認知的確值得我們學習，人的死亡分三個階段，先是肉體死亡，然後被下葬的時候，圍繞你的全部社會關係認知了你的死亡，最後是活人的世界全然將你遺忘。大多數人，除了那些在史料上流芳百世或者遺臭萬年的名人之外，我等凡人，都要經歷這個過程，毫無例外。

相比死後被人遺忘，無知無覺的那種灰飛煙滅，其實大多數人更害怕的是雖然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卻已然被所有人遺忘，似乎活成一個無知無覺的透明人，不被人看到，不被人理會，不被人理解，更不被人溫暖體恤。

比如有一部並不是那麼適合全家觀看、卻非常非常打動人心的黏土動畫片《瑪麗和馬克思》，電影裡面這兩個人，他們平凡，普通，笨拙，脆弱，內心渴望關懷，處事卻總是古怪。但他們彼此把對方當作此生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1979年的澳大利亞墨爾本，八歲女孩瑪麗很孤獨，她腦門上長著一塊屎黃色胎記，爸爸終日干著給茶包訂上紙標籤的單調工作，晚上躲在倉庫里製作標本小鳥，對人愛搭不理；媽媽每天酗酒抽煙，昏昏沉沉，在超市小偷小摸，告訴瑪麗「你的出生就是一個意外」；熱愛冬泳的外公告訴她：澳洲小孩子是從啤酒杯里生出來的。對門的斷腿鄰居有曠野恐懼症，坐在輪椅上偷看小狗談戀愛，終日不肯出家門一步。

瑪麗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沙發上，旁邊坐著她養的寵物雞，喝著甜煉乳，看電視里播放著動畫片《諾布萊一家》。生活在一片棕黃色世界裡的瑪麗很孤獨。有一天她看到一本美國黃頁，在裡面抄下來一個紐約通信地址，她決定要交一個筆友。

1979年的美國紐約，四十四歲的馬克思很孤獨。他生活在一間高樓公寓里，單身肥胖貪吃，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晚上坐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諾布萊一家》。馬克思有很嚴重的社交恐懼症，每周要去參加暴食成癮匿名協會的活動，還要接受心理醫生的定期治療。他沒談過戀愛，看不懂人們的表情含義，養著一隻獨眼口臭貓，一隻鸚鵡，魚缸里的金魚亨利已經養到九世，但一不留神就以各種奇怪的方式掛掉。

每當把死去的亨利金魚扔到馬桶里衝掉的時候，馬克思卻感受不到悲傷。他不會流眼淚，他不知道如何表達感情。在黑白色的水泥森林紐約，馬克思很孤獨，直到有一天他打開信箱，發現一封來自澳大利亞的來信，裡面還夾著一條巧克力糖果。

從此，孤獨的瑪麗和孤獨的馬克思開始通信。開始兩個人的交流並不通暢。瑪麗因為長相平平還有一塊難看的胎記，在學校經常遭受小夥伴的欺負。她在信里問馬克思：「你小時候也捱過欺負嗎？」這個問題讓馬克思精神遭受極大的困擾。回憶起童年遭受的凌辱令他極度不安，必須要一口氣吃下三十多個巧克力漢堡，才能恢復元氣。

馬克思靈機一動告訴瑪麗，她額頭上的胎記是一種恩賜，死後她會在天堂掌管所有的巧克力。這讓瑪麗下一回面對小夥伴的時候有了底氣，沒有人再敢欺負她了。馬克思告訴瑪麗自己這一生有三個願望：吃足夠多的巧克力，擁有全套諾布萊卡通玩具，交一個真心的朋友。

瑪麗的下一封信談到了愛情問題：新搬來一家從希臘來的鄰居，那家的男孩每天澆花的時候都對瑪麗招手微笑，瑪麗很想作他的女朋友，她在信里天真地問馬克思：「愛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問題基本讓馬克思崩潰了。他寧可給瑪麗解釋有關混沌科學的問題，也不知道如何解釋愛情。這個需要脖子上戴著一個「表情包」畫本的孤獨的男人，連辨認對方的表情含義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向一個八歲女孩解釋什麼是愛情，他寧願去死。

於是他崩潰了，開始閉門不出，放縱暴食，直到紐約當地報紙報道：一名肥胖智障成年男人被消防隊從他的公寓里解救了出來，直接進入了精神病院治療了六個月。

從精神病院出來，馬克思又經歷了家裡空調機掉落砸死路邊表演的啞劇演員，被指控過失殺人因精神問題而無罪釋放，中了彩票大獎，他買了全套諾布萊卡通玩具，買下這輩子也吃不完的巧克力糖果，把花不完的錢送給一直照顧自己的瞎眼鄰居老太太，老太太玩嗨了直接掛掉……經歷了這些在馬克思看來不足為道的小事，他終於又鼓足勇氣繼續和瑪麗通信。因為他的人生目標三個已經實現了兩個，剩下最為重要的就是要有一個真正的朋友。

他們互寄自己心愛的甜食，在信里談論自己的缺點，談論人類的愚蠢，談論為什麼紐約人總在扔煙頭，如果那煙頭掉到海裡面，魚也會染上煙癮。當瑪麗知道馬克思由於感情障礙，無法流眼淚的時候，她馬上幻想著小狗被車子撞死的畫面，流了一玻璃瓶淚水寄給馬克思。

伴隨著通信，時光來到八十年代末，瑪麗的父母接連過世，希臘男孩和她戀愛結婚，瑪麗在大學裡研究精神病學，並以筆友馬克思為原型撰寫了一部有關精神治療的暢銷書。這本書即將在全球發行，瑪麗給馬克思寄去了一本，感謝他對自己學術上的幫助，並建議平分稿酬。

看著封面上自己的頭像，馬克思被激怒了。他憤怒地寫下了絕交信，並且拔出了老式打字機上的M鍵，像一把絕交的小匕首夾在信里寄給了瑪麗。他告訴瑪麗：「我無法表達現在的感情，我覺得受到傷害，憤怒，背叛，氣喘吁吁。」

瑪麗沒有料到自己在學術上的研究傷害了朋友。她銷毀了所有等待全球發行的圖書，給馬克思寄去了「我很抱歉」的罐頭。但日復一日等不到馬克思的來信，她開始像母親一樣酗酒，終日昏昏沉沉地趴在沙發上，甚至都沒有感覺到丈夫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已經打包好行李。直到有一天，她在信箱里發現了丈夫留下的告別信：他愛上了紐西蘭的同性筆友，他選擇了離去。

與此同時在紐約，馬克思在星空下再次感受到了那種憤怒：他狂怒地扼住路邊乞丐的喉嚨，憤怒的起因是那乞丐漫不經心在他腳下丟了一個煙頭。看著對方害怕地吐出「我很抱歉」幾個字的樣子，馬克思突然想起了瑪麗。

他要選擇原諒，原諒對方就是原諒自己。

馬克思之所以成為現在的馬克思，是因為他小時候遭受父親遺棄、母親自殺，小夥伴的無情欺辱，那些從來沒有歡樂過的時光，讓他終其一生都難以領會什麼叫做快樂。在給瑪麗的信里他這樣總結自己的人生：「我原諒你是因為你不是完人，你並不是完美無暇，而我也不是。人無完人。我年輕時想變成任何一個人，除了我自己這樣。伯納德哈斯豪夫醫生說，如果我在一個孤島上，那麼我就要適應一個人生活。只有椰子和我。他說我必須要接受我自己，我的缺點和我的全部，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缺點，它們也是我們的一部分。然後我們必須適應它們。但是我們能選擇朋友，我很高興選擇了你。每個人的人生就是一條漫長的單行道，有的整潔，而有的像我這樣，有裂縫、香蕉皮和煙頭。你的人生道路像我一樣，但是沒有我這麼多裂縫，有朝一日，希望你我的人行道會相交在一起，到時候我們可以分享一罐煉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這封信伴隨著一整箱諾布萊玩具，寄到了瑪麗的家門口。但瑪麗這個時候已經爛醉潦倒，迷迷糊糊之間她發現了一些藥片，吞掉整瓶藥片，脖子上套好了繩索，瑪麗不打算再活下去了。不管她的寵物小雞如何著急，不管她此刻肚子里已經孕育著一個新生命，總之人生太過艱難，瑪麗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突然，門被敲響了。

瑪麗那個有曠野恐懼症的鄰居終於克服了四十五年的精神障礙，搖著輪椅衝過馬路，來到瑪麗家門口，提醒她來了一個包裹，從紐約來的。

一年後，背著嬰兒的瑪麗終於來到了紐約，她走進馬克思住的公寓大樓，坐上電梯，滿懷期待。從八歲開始，瑪麗就在打工攢錢，計劃著要來紐約看望她的老朋友。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但是馬克思看不到瑪麗了。就在這天清晨，馬克思坐在沙發上，仰躺在那裡，安靜逝去。瑪麗坐到馬克思身邊，抬頭看到天花板：上面貼滿了她的來信，馬克思可以每天坐在沙發上，抬頭看到這些信。這個孤獨了一輩子的老人，此生感受到最溫暖的東西，雖然這份溫暖有時遠有時近，有時讓人欣喜有時令人崩潰。但在這個古怪的世界，兩個古怪的人，兩顆古怪並有裂縫的心，因這些信件建立起一座彩虹大橋。一直充斥著殘酷黑色幽默的整部電影里，萬幸有一個如此溫暖的結尾。

馬未都先生曾經在談話節目里說：「了解世界不重要，了解你自己才重要。知道自己的優點不重要，知道自己的缺點才重要。」瑪麗和馬克思，兩個缺點多多的人，兩個一直沉浸在自卑和壞情緒里的普通人，正如你我，正如這世間的大多數人，人生道路上充滿了裂縫、香蕉皮和煙頭，但總有一些真實的感情，會給予我們生活的力量，在怪誕而瘋狂的世界裡，有勇氣孤獨地活下去。

好好的。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