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片終於死亡
(本文由Sir電影原創:dushetv)
一個巨星終於隕落了,我們視而不見。
Sir說的是香港電影。
昨天,第37屆香港電影金像獎頒布入圍名單,毫無意外,又是一場勉強自己的頒獎遊戲。
拋開文藝屬性的《明月幾時有》《相愛相親》,以香港最有活力的類型片為例,最佳影片另外三強,分別是——
《拆彈專家》《追龍》《殺破狼·貪狼》。
其中,《殺破狼·貪狼》拿下9項提名。
這是什麼概念?
過去,9項提名的榮譽是連《笑傲江湖》《黃飛鴻》《警察故事》都享受不到的待遇,今天,一部《殺破狼·貪狼》竟後來居上。
——可見金像獎無米之炊到什麼地步。
更悲哀的是,或許我們已習慣了金像獎的自暴自棄,名單出來,過去「港片已死」的論調幾乎絕跡。
一葉知秋。
《毒舌電影》微博關於金像獎提名名單的報道,轉發75,評論108,點贊147。
而昨天人氣最高的《2017年9部高分國產綜藝》,轉發9005,評論2437,點贊21209。
你應該聽過,一個人有三種死亡。
一是生物學上,心臟停止跳動,呼吸微弱……
一是社會學,在人際關係網裡消失,從朋友圈蒸發掉……
最終的死亡,則是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也死了,沒人再想你,沒人再提你,甚至沒人再罵你。
換句話說,悲哀的不是香港電影沒落,是我們不再談論香港電影。
香港電影目前的狀況是——
大賣的合拍片進不去,小眾的本土片出不來。
去年狂攬56億的《戰狼2》,香港票房不過千萬;內地斬獲14億的《芳華》,香港不過60萬。
而去年香港票房不錯的純港片:
《一念無明》1682萬,《小男人周記之吾家有喜》1618萬,《29+1》1522萬,《原諒他77次》1160萬,《西謊極落之太爆太子太空艙》1014萬。
這些電影,有多少人看過。
幾組數字,值得深思。
2017香港票房的總收入2.37億美元,十年最低。
2017香港票房前十,全部來自好萊塢。
2017香港電影占本土總票房13.9%,相比去年下降了13%。
Sir從來不信什麼「港片已死」的論調。
但,數字不會說謊。
今天的香港導演,正急速分裂成兩個部落。
一個是搭上北上列車的「適應派」。
比如林超賢。
這個視林嶺東為偶像的少傳派,正一步步清洗身上的「黑社會印記」,或者說,以全力擁抱主旋律的姿態,實踐自己的暴力美學。
《湄公河》內地大賣11.8億,內地影歷排名第27,這個春節檔,更爆、更烈的《紅海行動》如箭在弦。
起碼50%的人相信,他又將創下新的票房紀錄。
比如王晶。
別小看這個始終笑眯眯的胖子。
儘管名聲不好,但他的《澳門風雲》三部曲,內地總票房25.9億元。
也儘管這套以賭挂帥的「賭片」,賭博戲份加起來可能不到10分鐘。
當然還有人人都愛的周星馳。
他作品一以貫之的草根奮鬥精神,不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主旋律,只要抹掉幾個「辛苦娘子磨豆腐」的黃色笑話,周星馳就是無敵的老少咸宜。
至於,另外一幫還在奮鬥的一線導演,就沒那麼幸運了。
比如王家衛。
前年那部豆瓣4.0的《擺渡人》,讓我們懷疑,是不是張嘉佳手裡握有王家衛梁朝偉的裸照。
要不然怎會獻身這種跌穿底線的爛片。
但事實證明,這個坑,就是王家衛自己挖下去。
據該片攝影鮑德熹後來自述,《擺渡人》的實際情況:「我到了現場的時候,張嘉佳導演每天都活在改劇本的困擾之中,而王家衛就負責在現場擺弄著一切。」
「《擺渡人》是王家衛的試驗作品。」
可惜,輸錢 ,又輸人。
比如杜琪峰。
Sir最愛的香港導演前三。
這個 「一輩子只想在香港拍電影」的杜琪峰曾說:「我不想變,但是,不行!」
《毒戰》撕開了內地警匪片尺度。
好。
但之後都(能)拍些什麼。
《華麗上班族》?《三人行》?
去年一整年,老杜沒有新片面世,他明年新片,愛情題材的《追夢男女》。
我們翹首以盼的《黑社會3》呢,據說劇本已寫好了,但,就是始終處於寫好的狀態。
「就像在原地踏步。」老杜一次在接受《網易娛樂》採訪時說。
至於被媒體認為「最懂內地的香港導演」陳可辛。
2015年的他清醒又自信:
審查制度最可怕的不是其本身,而是自我審查。
但距離他上一部導演作品《親愛的》,也有3年。
這3年里,他原本要拍《李娜傳》,2016年上映;而他一直想拍的龍應台的《大江大海》,還一直躺在抽屜里。
當然不能說陳可辛無所事事,最起碼,他扶持了曾國祥的《七月與安生》,許宏宇的《喜歡·你》兩部質量尚可的愛情片。
對,還是愛情片。
並非看不起愛情片,但我們應該追問的是,為什麼一幫原本在各個類型遊刃有餘的香港導演,如今一窩蜂地拍中輕量級的愛情片?
他們的創作力下降嗎?
當然有可能。
劉鎮偉、黃百鳴就是其中佼佼者。
僅僅是創作力下降嗎?
Sir不相信。
再愛香港電影的人也得承認,港片就是不夠高級。
提起港片,影評人都喜歡用大衛·波德維爾的那句「盡皆過火,儘是癲狂」概括。
這是讚美嗎?
這是讚美也是批評。
過火,癲狂,不就是為了娛樂性犧牲合理性的結果。
飛紙仔,巨星扎戲,乃至完全由觀眾話事的午夜場,都是港片特定時期的產物。
但我們為什麼喜歡港片呢。
因為它親民。
直白點說,過去絕大多數香港電影是堅定地站在群眾這一邊,他們是以群眾的喜為喜,以群眾的怒為怒。
他們或許偏激,但直率。
他們或許粗糙,但生動。
他們對反派投入的用心一點不比正派少,甚至更多,因為他們相信,在高與低,上與下,錯與對之間,還有一個模糊、掙扎的中間地帶。
《青蛇》的青蛇;《無間道》的倪永孝;《證人》的洪荊(張家輝 飾)。
這就是我們喜歡港片的原因,這也是港片之所以昌盛的原因。
Sir不想從一些更宏大的概念,去探討香港電影為什麼沒落,死亡。
什麼香港電影沒有工業,什麼盜版,下載橫行,什麼沒有下一代接班……
真正敲下香港電影棺材板那根釘子的是——
他們開始說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還是舉例。
邱禮濤。
今天至少本土意識前五的導演之一。
看看他的《拆彈專家》。
這當然是一部還可以的電影——也入圍今年金像獎最佳電影,但Sir依然堅持對它的第一看法。
《這一次,劉德華正確得沒人味》。
約稿的影評人@梅雪風 看得確實准——
整部影片看起來就是一部充滿港片慣性、也充斥著內地政治正確,而骨子裡又很不耐煩的電影。
劉德華飾演的章在山。
在以前的港片里,我們很少看到這麼毫無牽掛的警察,他沒有家人,唯一的愛人也是看起來可有可無的一夜情,他只有在台上說到自己的使命是保護生命時才眼角濕潤。
簡而言之,這是一部「骨子裡反港片的港片」。
因為它在說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再激進點,幼稚也沒什麼不好的。
比幼稚更難忍受的是,假裝成熟。
這正是今天港片變味的原因。
它失去了它本來的性格。
它絕大部分作品,都是表面與內核分裂的命題作文。
《跛豪》里,Sir印象最深的一句台詞來自跛豪——
「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人家叫我跛子!」
以《跛豪》為原型的《追龍》里(當然也入圍本屆金像獎),Sir尷尬最深的一句台詞還是他說的——
「香港你們的嗎?我們的」。
並不是說政治正確不對。
但政治正確和把政治正確掛在嘴邊不是一回事。
最起碼,你先得自己信。
你們只是在盲目地追隨一種連自己都不理解,不信任的主義。
《鹿鼎記》有段台詞,今天看來,極為應景。
陳近南想拉韋小寶入局。
他說:「小寶,你是個聰明人,我可以用聰明的方法和你說話,外面的人就不行。」
韋小寶不解。
陳近南:「小寶,你知道,現在聰明的人大多數已經在清廷里當官了,所以,如果我天地會要同清廷對抗,就只能用一些蠢人了。對於那些蠢人,絕對不可以對他們說真話,只能用宗教的形式來催眠他們,使他們覺得所做的事情都是對的……所以反清復明只不過是一句口號,跟阿彌陀佛其實是一樣的。」
韋小寶:「噢。」
陳近南:「清朝一直欺壓我漢人,搶走我們的銀兩和女人,所以我們要反清……」
韋小寶馬上醒悟:「要反清就是因為他們搶了我們的錢和女人,是不是?復不復明不過是脫了褲子放屁,關人鳥事呀!行了,大家都是聰明人,了解!繼續說。」
陳近南點頭:「總之呀,如果能做成功的話,就有無數的銀兩跟女人,你願不願意去呀?」
韋小寶大喜:「願意!」
如果說過去的港片是把我們當韋小寶。
那今天的(大部分)港片,就是把我們當蠢人。
但,又何來那麼多一直長不大的蠢貨呢。
過去的香港電影只是違背常理,今天的香港電影是違背良心。
這或許是媒體最後一次(還是最後幾次)感嘆香港電影死亡了。
因為再往後就真死了。
但不管怎樣。
Sir還是發自內心地謝謝——
謝謝香港電影。
幸運在我未成年的時候,擁有過真心真意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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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卡卡西式角色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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