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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里乾坤:讓歷史告訴未來

最近幾年,中國興起了歷史熱。圖書市場上出現了大量從各種視角重寫中國史的著作,既有國人的著作,也有譯著;既有傳統式的史學著述,也有跨學科的歷史研究,並且往往都出人意料地大賣。

實際上,歷史熱這種現象在世界上屢見不鮮。

揆諸世界歷史,一個迅猛崛起的大國,其崛起本身會造成所處體系的深刻變遷,過去所習慣的參照系不再起作用,基於該參照系所設定的國家目標也會失效;於是,它無法再說清自己是誰、自己想要什麼、自己與世界的關係是什麼樣,往往會陷入一種深刻的身份焦慮。

它懵懵懂懂地走到了沒有路標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在這個路口上,倘若它能夠在對歷史的深刻反思中,理解到自我與世界的內在一致性,就能夠將其龐大的力量轉化為對世界的建設性力量,並真正成就自己的世界歷史地位;否則,它將浪費自己所經受的苦難。

當下中國的身份焦慮,同樣表達著對新的歷史敘事的渴求。簡單來說,就是要在歷史和現實的雙重意義上,回答「何謂中國」這一問題。這種新的歷史敘事,直觀上呈現為對過去的重述,實際上是在勾勒未來的方向;換言之,我們對於未來的想像,是基於對過去的理解。在這個意義上,歷史學也包括未來學。

要構建新的歷史敘事,首先需要理解中國歷史的特殊性。中國歷史最根本的特殊性在哪裡呢?

本書認為,它體現在兩點上:一是中國是一個軸心文明的載體,一是中國的超大規模性。這兩點以一種人們經常意識不到的方式相互發生作用,幾乎中國歷史的所有運動邏輯,理解當下中國問題的所有切入點,都在裡面了。

所謂軸心文明,即在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之間的軸心時代出現的原生性文明。中華文明自然也是其中之一。軸心文明的特徵在於絕不自囿於一族一地,而是以天下為思考單位;對應地,軸心文明不會設定自己由某一特定族群擔綱,它所關注的是文明本身是否獲得普遍傳播。軸心文明的這一特徵,使得中國的精神結構中天然地有著普遍主義的衝動。在古代,它將自己理解為世界本身;在現代,它只有通過普遍主義才能理解自身與世界的關係。

很多軸心文明在歷史進程中都喪失了自己的政治載體,但東亞的軸心文明卻一直有中華帝國作為其政治載體,並由此衍生出一系列歷史效應。這種差異,從根本上來說,是因為中國的超大規模性。它首先體現在中原地區的龐大人口與財富上,其規模達到如此程度,以至於在第一個千禧年過後,朝廷(中央)所能低成本汲取的資源超過了任何地方性勢力的抗拒能力,此後中國再無長時期的分裂現象出現,於是就有了國人經常說的「唯一歷史未曾中斷而延續至今的文明古國」。

一個龐大政治體的自我維持,與軸心文明的存續,是兩個獨立的邏輯,並不能相互解釋,但是相互有需求。這個文明在其覆蓋區域內始終以一個獨大強國作為其載體,該強國則始終可以將該文明作為自己的身份識別標誌。而沒有這種超大規模,獨大強國就很難持續存在,若干彼此相持不下的地方強國,便不會以文明作為自己的根本身份標誌,以免混同於其他國家。

中國軸心文明的擔綱者在古代的流轉,最終必會落在起自農牧過渡地帶的人群身上。只有這個群體同時熟稔農耕與游牧兩種體系的秩序奧秘,能夠帶來超越農牧之上的多元治理,使軸心文明所構想的「天下」,外化為一個現實的帝國秩序。

中國數千年的歷史呈現為一個多元體系的運動過程。這個體系包含著中原、草原、海洋、西域、高原等幾種主要的自然社會經濟生態區域,各區域間有著極為深刻的相互依賴、相互塑造的關係,以至於脫離開一方完全解釋不了另一方。從商、周之際的封建制度轉化為漢、唐之間的豪族社會,再到宋、清之間的古代平民社會,經過幾輪的反覆演化,這個多元共生體系最終落實為大清帝國,漢滿蒙回藏等多元主體都被納入統一的帝國之中。

然而,新的困境也就此到來。它體現在物質和精神兩個層面:

就物質層面而言,在內部均衡帶來的和平紅利下,中國人口過度繁衍,勞動力變得廉價,使得以節省勞動力為目的的技術變遷無法出現,中國因此無法內生性地發展起工業經濟;而不能從農業經濟發展到工業經濟,便無法吸納過剩人口。中國於是自我鎖死在一種低水平狀態上,有學者稱之為「內卷化」。中國因此便有陷入一種惡性循環的危險,因人口過剩導致流民四起而造成的治亂循環,可能會反覆上演,這種循環無法像此前的歷史那樣,帶來社會的結構性演化,而只是無變化的重複。

就精神層面而言,朝廷能夠從這個超大規模人口的社會中汲取到如此多的資源,以至於社會已不再擁有對於朝廷的制衡力量,軸心文明對其信徒所承諾的尊嚴,也將在政治壓制下逐漸落空,軸心文明的精神內核有可能逐漸枯萎。

除非有外部資源注入,才可能突破這兩重困境。因此,中西之間的相遇便成為中國歷史繼續發展的一種內在需求,中國在內外壓力的綜合作用下,加入世界秩序,走上了現代轉型的道路。

中國的超大規模過剩人口,只有在作為封閉經濟體的情況下,才會導向「內卷化」的結果,一旦加入開放的世界經濟體系,反倒會成為競爭優勢。但是,想要把這種優勢真正釋放出來,中國必須先完成政治整合。這同樣與中國的超大規模相關。

中小規模的國家,僅僅靠外部世界的經濟拉動,便可被整體拉動起來;中國倘若只靠外部拉動,僅會被局部性拉動起來,也就是諸如上海、廣州之類的口岸地區。它們和紐約、倫敦的聯繫,會遠遠大於它們與幾百里之外中國鄉村的聯繫。這是19世紀後期、20世紀前中期的社會現實。它們與那些無法被拉動的龐大鄉村,會形成深深的撕裂;這樣的發展是不可持續的,一定會導致劇烈的內在衝突,乃至於內戰,從而毀掉局部的發展成果。

要實現政治整合,革命是繞不開的選項;革命的代價巨大,但超大規模國家要實現現代轉型,幾乎無法避免。這就有了20世紀中國跌宕起伏的革命歷程。實現了自我整合的中國,在進入開放的世界經濟體系後,其超大規模人口終於煥發出巨大的力量,成就了難以想像的經濟奇蹟,深刻地改變了全球的經貿結構,影響了全球政治秩序、經濟秩序乃至社會秩序。

正是在這個階段,我們過往的許多精神資源,在解釋這種新的格局時失效了;我們過往用來理解自身與世界所依憑的參照系,因中國的崛起而發生了巨大變化,也失效了。因此,重述中國的歷史、重構我們的史觀便成為一種必須,如此才能讓我們獲得精神自覺,把握住這一切過程的深刻歷史含義,進而構想更加可期的未來。

新的歷史敘述,必須能夠在空間意義上,發現中原與非中原地區的內在一致性,以及中國與世界的深刻聯繫;在時間意義上,發現古代歷史與近現代歷史在精神現象學邏輯上的內在一致性。如此,中華民族的潛力才能真正獲得釋放,並通往建設性的方向。

現代世界秩序有三大構成要素,分別是海洋秩序、大陸秩序,以及海陸中介/樞紐秩序。中國內在地包含海陸等多種要素,因此得以同時嵌入海洋秩序與大陸秩序之中,作為樞紐,將人類聯為一體。這是中國作為世界秩序自變數的真實體現,也是中國作為世界歷史民族的責任擔當。

筆者與學術小組的諸位同人共同研究已歷八年之久,其間通過激烈的學術爭論而發現問題的過程,為了理解問題而進行的各種思想操練,以及因各種機緣而得以參與的實踐,令筆者受益極豐。本書便是在這一基礎上完成的。

由於所處理問題的複雜性,使得本書的敘述無法在任何單一學科的話語當中完成,必須在地理、歷史、哲學、思想、經濟、財政、貨幣、軍事、人口、社會、法律、國際政治等各個學科領域的綜合下,才能對中國數千年的複雜歷史、百年來的成敗興衰,以及這一切與世界的關係,給出統一連貫的解釋框架。

筆者深知,本書的寫作很可能是一個過於大膽的嘗試,因此不敢期待書中建構的歷史敘述框架能夠說服足夠多的人。唯願其中所論或有些許價值,能夠激起一定的討論,以使我們民族對於自身的歷史處境形成更清晰的自覺。

(作者為外交學院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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