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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1970年代:永別了,虱子!

我每常驚異的是,這個國度在不到40年的時間裡,競已生出了如此眾多的貴族!

因於此,在每一個高端大氣、光鮮亮麗的場合,在每一次即將滑向志得意滿的時刻,我常常想起的,是虱子!

(虱子:哺乳動物的體外寄生蟲。淺黃色或灰黑色,有短毛,頭小,無翅,腹部大,刺吸式口器。常寄生在人畜身體上,吸食血液。寄生在人體上的有頭虱、體虱、陰虱等,能傳染斑疹傷寒和回歸熱等疾病。)

我輩的幸運在於,出生於1970年代,得以在認識世界之初,便一睹這種令人厭惡的小動物的真容。

三十年前了,炎炎夏日,睡前飯後,便可常見祖母們拎出草編的蒲團和涼席,安坐巨槐古柳下,也就解開了右衽(正宗的華夏衣冠),一邊輕搖著巨大的蒲扇,一邊伸手從身上某處(頭、脖、頸、腋、腰等等)摸出一頭小動物來,於是放下蒲扇,把那作孽的畜牲放在一隻大拇指的指甲蓋上,另一隻拇指的指甲蓋同時快速壓將下來,「啪!」的一聲,極是響亮,指甲蓋上便攤開一股黑血。此是某一位祖母單獨行刑的場景,若是幾位老祖母同時共享這一樂事,聲音則有些畢畢剝剝,像極了林沖聽到那大火燒著了滄州草料場。老祖母們的陳年舊事講也講不完,老祖母們身上的虱子捉也捉不完。這就是留在我兒童時代記憶中的冀東農村的主要印象。

記得我的外祖母在一次閑聊中,曾對著我的母親、或者是舅舅輩的什麼人罷,打趣著說:「你五奶奶拿虱子手兒快,一伸手摸一個,一伸手摸一個,她身上虱子也是多!」我的幼兒時代,大概是由自己的祖母照看的多些,那也是一個身長、頭上生滿了虱子的老太太。我甚至常常設想,當她攬我在懷裡的時候,是不是會有一些虱子,從她的身上爬到我的身上,再從我的身上爬回到她的身上。據我的母親回憶,每次幫祖母梳一次頭,成堆的虱子、蟣子(幼蟲),嘩嘩地直往下掉,可嘆祖母從未抱怨過被噬咬的痛癢。當我後來在書中讀到「撲簌簌」這個詞語的時候,總覺得母親的比喻並不是那麼地恰當。

我最初對「洗澡」這個詞語的理解,在很長的一些年裡,是僅限於夏季到河裡、塘里去撲騰一番。後來從一些來源不明的文章中,讀到「沐浴」、「沖涼」等等新詞,總以為那是頂頂高級的人們才會去做的事情。如今想起來,當年曾經聽見母親端著一盆熱水對祖母說:「媽,擦擦身上吧!」我到現在還一直認為那就是「人類文明的曙光第一次照進了中國北方的農村」。

直到如今,我還在痛恨這種吸血的畜牲。因而也深入地了解了它:虱類不耐飢,當吸不到血時,最多能活10天。虱類對溫度和濕度都極為敏感,既怕濕又怕冷,0度以下不活動,10度時慢慢爬行,30度時非常活躍,44度則很快死亡,寄生於人體的虱類只適應正常人體表的溫度和濕度,一般情況下不會離開人體,陰虱離開人體後兩天即會死亡。我的祖母去世,正值嚴冬,人們會在長達半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內,從不洗澡,因而也是虱子最活躍的季節。按照這種動物的習性,即使它們沒有離開我祖母的身體,也會在很短的時間內一命嗚呼。我的祖母一生都無視它們,這就是最大的蔑視對手了吧?最後,以自己的一場永不醒來的長眠,讓這群畜牲全軍覆沒。

(虱子的壽命大約有六個星期,每一雌虱每天約產卵十粒,虱子卵可堅固地粘附在人和動物的毛髮和衣服上,在人和動物體的身體環境中,經過八天左右即可孵化成幼蟲,立刻咬人吸血,大約經過兩三周後,通過三次蛻皮即可長為成蟲。)

我一直認為,對於荒僻的鄉野來講,讓孩子們接受學校教育是踏入文明世界的唯一道路。就在這條路上,仍少不了虱子的陪伴。冬日裡,男孩兒們的棉猴後帽兜兒里,止不定就藏著那麼一小堆兒。如果小女生頭髮濃黑,又梳兩條辮子,很容易就會發現那麼一兩頭散步的虱子。在「沐浴」這一象徵著文明的風習還遠未吹到北方農村之前,人人並不以身上的虱子為恥的,因為畢竟,家家都至少豢養著幾百、上千頭這類畜牲。

少年的頑劣,亦不能少了虱子的參加。曾有同學,扯下小姑娘的一根長發,然後又捉得幾頭肥胖的虱子,用頭髮一隻只地拴起來,做為知識不多的小學生,我總以為這位同學的手法之細膩、態度之嚴謹、腦洞之奇譎,總可堪比《一定要爭氣》中的童第周的,況且,他又用頭髮勒死過蒼蠅。

懲罰頑劣,勸說讀書,學校總要開大會,校長照例要講話,最難忘的是這麼一句:你們的生活這麼幸福,都跟長在蜜罐兒里一樣,還不好好學習?實事求是地講,我這個小孩子能聽出校長講的話里撒謊的成份,至少,他的比喻不貼近群眾,我是十年之後,才有幸嘗到什麼是蜂蜜的。那種甜滋滋的美味,無論如何也得全咽下去,哪怕裡面有幾具虱子的屍體。同時,我也以為,那時課本里寧靜、安逸、質樸、和樂的農村,講的並不是我們這裡,甚至到今天,也不是我們這裡。

初中一年級,在與同學玩耍中,一位男生很認真地從我的頭髮里尋出來一頭虱子,「啪」地一聲,手法像極了老祖母們,聲音也很脆。我極力地想辯解我家裡已經沒有了虱子,那隻不過是因為我曾在夥伴家中睡過一宿而已。突如其來的羞恥之心是如此深刻地折磨著人,通過我多年的反省,作為一個個體來講,自己是否就在那一刻邁向了文明?我深以為是。

許多年過去了,梳兩條辮子的小女生們,有的已是寫字樓里的露茜、賽琳娜和羅斯,勇捉虱子的頑皮小子們,也成了今天的王總、李局和劉老闆,走進遍布城鄉的「華府」、「御園」、「維多利亞」、「凱達格蘭」,洗掉了身上的虱子還不足30年的一代,不是已經躋身貴族,就是走在通往貴族的路上。

(一則舊聞:英美科學家經過研究指出,恐龍的脾氣為什麼這麼暴躁?只因它常年被虱子「折磨」和「騷擾」。通過研究69種虱子的DNA,研究人員繪製出了這種生物的系譜圖,並發現在6500萬年前,也就是地球還由恐龍統治時,虱子就開始進化了。)

試著設想這樣一個場景:一頭肥碩的黑豬正悶頭吃食,吃到快活處,便不顧周邊一切的干擾了。主夫、主婦和他們的孩子,便伸手從豬的身上捉下一兩隻虱子,「啪」、「啪」地響聲中,為豬除害。但同時也會有那麼幾隻,趁機爬到人的身上。對於虱子們來講,這就相當於走上一趟親戚,因為凡是農家所豢養的活的生物身上,都有它們的叔伯兄妹、堂叔伯兄妹和並不太遠的表親。這不是杜撰,在人與家畜、家禽的身上互相傳播,正是此類孽畜的強項。

我總以為如今的「眾生平等」、「善待動物」等口號,即便出自真誠,也總透著一股子矯情。那時候,農家的房前屋後,床上地下,因了虱子的維繫,馬、牛、羊、豬、狗,和人才是真正的血濃於水(咬完它咬你)的交情!此生有幸,能夠得見人與動物親密相處的最後一幕溫馨場景,說是『博愛的黃昏』,大概並不算錯。

忘掉虱子?忘不掉虱子!

在洗掉身上的虱子以來的30年里,見到了太多的人們,朝著貴族的目標急匆匆趕路。女人們撒嬌:我每晚入睡,只穿幾滴『香奈爾五號』;男人們互侃:日本已失去了十年,也許會再失去十年。美國即將交出的世界霸權,需要另一個大國迅速補位。老歐洲不得不放下身段兒,走近天朝。台灣民眾苦不堪言,紛紛走上街頭。一群去公共場所如廁連水都不沖的男女,就這樣憧憬著大國的崛起。

我從不曾想到過人的身上居然能夠擁有如此深沉而又蝕骨的自卑!並且,他們自認為自己已經步入文明時代很久了。

因此常常懼怕那些高端大氣、光鮮亮麗的場合,每當自己即將滑向志得意滿的險境時,便常常懷想,當我的祖母攬我在懷裡的時候,是不是會有一些虱子,從她的身上爬到我的身上,再從我的身上爬回到她的身上……

末了,表明一下我對『文明』一詞的理解:在物質層面,應叫做『講衛生』,在精神層面,我認為是『不裝逼』!

貴族?是扯淡!

(配圖均來源於網路。祖母一圖,系畫家李自健的油畫。誠心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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