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來不及開口,其實內心早已選擇
第一次有這樣的念頭,是12歲。故事主人公的他從那個時候開始失眠的。感官變得極其敏銳,能聽到對面樓一個瘋子的慘叫,練鋼琴的兒子又被揍了一頓,或者人們做愛的聲音。
那時他最好的朋友是個胖女孩,因為胖而孤獨,但也因此顯得堅不可摧。她是一層棉花裹著一層鋼鐵,最裡面仍然是軟的。她小心翼翼地向他展露她的秘密——手臂上的傷痕。被刀劃破的傷口一道道交疊著,帶著凝固的黑色血液,發紫的淤青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她幽幽地說「晚上聽著血一滴一滴掉在地板上的聲音,讓人很平靜。」
是一種生疏的痛苦,為了配得上她的友誼,他也試著傷害自己,在挑破皮的那一瞬間就幾近放棄。也是到很後來,她才笑著告訴他們那些淤青是用鉛筆畫的。嗯,他丟失了他唯一一個也懂得絕望的同謀,如同遭到了最大的背叛,那種心情,是如同美樂斯沒有如期歸來的失落。
青春期在叛逆和想像「死亡的美味」之間度過,當然有許多值得露出笑容的閃光時刻,我從來不否認,我絕對擁有過「很好的人生」。但我知道這種似曾相識的絕望感才是生命的底色,它從來不曾退潮。
他們對於那次「事故」的描述仍然是「人生第一件為自己做的事,謝謝自己」,「終於做了一件讓自己快樂的事情」,「覺得是從痛苦中解脫的唯一方法」。
我無法經歷過一樣的時刻,內心卻經歷過求救,經歷過無法求救,現在的態度變得冷淡,感覺活著和死了本質上沒有區別。哪裡都沒有光,這樣的世道我過夠了。
所以一向不知道如何去勸說一個有輕生念頭的人,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哪條路才算解脫呢?死算自私嗎?那麼親人和愛人逼著一個每一秒都在痛苦當中的人活著算不算自私?人們怎麼知道死不是比活著更快樂的事?我們對死亡的恐懼只不過來源於未知,因為沒有人從那個世界回來過。但不代表那是懦弱的、黑暗的。
想像有一天你死了,所有人都會說「他這個人,會做出這種事情我一點都不意外。」好像你就是那樣的一個人,你就是註定了會自殺的一個人。 你從與每個人的交集開始,就註定了這一天的倒計時。然後你愛他們,恨他們,背叛他們,離開他們。最後他們記得的只有那個瞬間,想像你被瑣事壓倒,突然無法呼吸。想像那一刻可能有類似影碟播放時的尖利聲音。他們代替你刺痛了一下。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你活在你一手建造的監獄裡,你把自己和別人分開。你從監獄裡看他們都是帶著鐵欄的面孔,你不知道是自己被困在了那裡。你早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無一例外地,你想起自己的年紀,你依然是年輕的,儘管已經聽了足夠多的雞湯和足夠多的廢話。所以你放棄了代表著光明的一些美妙辭彙。比如自由,愛情。也放棄了一些更崇高聽起來更響亮的東西,比如鬥爭,比如夢。寫出這些的時候你就做好了準備,會有垃圾一般的洪水向你湧來。一具冰冷的屍體也無法阻隔指責。
沮喪的人是不討人喜歡的。沮喪更不值得被傾訴。你總是面對對方的無所適從,他們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瞬間的遲疑,然後在腦海里像墜機後的遺體搜尋那樣去搜索一個句子,他們稱那句話為安慰。有時候你還能見到眼淚,和隨之而來讓你感覺更糟的擁抱。你分不清這種眼淚是出於反射還是出於情感,你懷疑人類為他人流淚是一種本能,是一份白紙黑字的出廠設定。你希望自己的語言可以再精確一點,再煽動一些,哪怕能把對方拽進你故事一秒鐘,情緒也許可以轉移到他身上。你失敗了。你不是偉大的作家,詞語像一雙悄然擰緊喉嚨的手。你只是在呻吟,不停地呻吟,不停地求救。你把自己越包越緊,蟬衣皺成一團,你也皺在裡面。你希望縮小成一粒灰塵,或者縮成無。
初中時寫過很多無病呻吟的作文,畢業的時候語文老師給我寫了一段話,大意是「春天來了就安心賞花,秋天來了就收穫果實。」 我那時候一直不太懂是什麼意思,長大之後才發現讀過我那麼多情感觸角的她,早就告訴我關於人生這個簡單而確定的秘密了。 ——人在哪個階段,就應該做那個階段應該做的事。 不用刻意變得特別,也不要強行走向平庸。不用著急也不必妥協。 心裡有著那種「美好一定會走向衰敗」的確定感,也有著烈火一樣的熱情,用各自的方式去接近無限。生命給你什麼果子,就吃掉它吧。這句話同樣受用。
生活貧乏而有力。人會預想千百次自己的生活,如意的不如意的,以及得願和不得願。我曾經好奇別人的生活,行雲流水或歇斯底里,大部分人會和別人過不去,也壓根不給自己喘氣的機會。
我們身處一座莫名其妙的城市,腳下的岩石在隨時崩塌,天上有龍在飛舞。這未必是笑談,空氣里若有似無的煙火味,向人們宣告著毫無意義的警告。在意嗎?每次到莫名之地,我總要想想這問題。一切都好遠,家也是,城也是,人也是。遍目都是高速公路和一望無際的麥田。梵高應該會高興吧?真想知道他畫麥田時有多興奮。我不是梵高,看出去的就只是寂寥,一年四季的寂寥,青色和墨綠色,深黃和紅彤,橘金色光芒一籠罩,視線範圍以內的任何事物便變得憂愁起來。
其實退無可退,八角樓不見,水龍頭不再生鏽,連每家每戶獨特的自行車都消聲覓跡。穿堂而過的車鈴聲多好聽?叮鈴鐺啷,人造的風和鈴。或許之後會變成某個年代的意識形態,被人時時提起,供人憑弔。人也模糊了,那些偉岸的身影,看不清的身影,像漸行漸遠的候鳥,飛在天空中時總覺得沒有盡頭;倏的一刻,仿若從未出現過。
我懷疑是否曾真的見過大雁?它們會來去南北嗎。可以的話,我也想做大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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