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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北門清真寺

文/黃東速

【作者簡介】黃東速,江油作家協會會員,在繁忙的工作之餘,聽從內心的召喚,在文字的花園裡朝花夕拾,煮字療飢,自娛自樂,把寫詩作文作為生活的一種方式,隨性隨情而寫,在文字的風景里忘掉塵囂,忘掉時間,有詩文散見於報紙、刊物、網媒。

散文:北門清真寺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據我所知,江油北門清真寺是這座縣城唯一的一座清真寺。

記得三十多年前讀職校時,我經常穿過北門,到達幾百米外的學校。每次穿過北門時,都要經過清真寺。那時,年輕懵懂、膽小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對這些神秘的宗教總有一種懼怕的心理,以致於,我從沒有走進那座經常擦肩而過的清真寺。

職校畢業後,我就基本上沒有到過北門了。我離開了清真寺,或者說清真寺離開了我,在地理上和記憶中。

後來,喜歡上了張承志的書,那些有關穆斯林的文字常常讓我想起曾經近在咫尺的北門清真寺。雖然它的身影只是某個時刻的驚鴻照影,一掠而過,但經年以後,無數個瞬間身影的疊加竟然在我的腦海里堆砌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島嶼,佔據著我的一分念想。

前幾天,突然有了去看看清真寺的念頭,我說不清這種念頭的來由,就像有些想法會突然在某一天、某一瞬間支配一個人的行動,也許是為了補綴記憶中的一些殘缺,抑或是被從舊時光中伸出的一隻手拉了過去。

那天上午十點過,我來到了北門口,跨過聳立的立交橋就進了北門。一進北門,我就像走進了一條通向我青春的甬道,直接抵達了和我青春勾連不斷的老北門。

其實,名叫北門的這個地方,也沒有具指的城門,只是人們都這麼叫,「北門」的稱謂就流傳下來了。在我看來,北門更多的是指位於這座城市北邊的出城的一段街市。

記得,出老北門有一條幾百米長的街,街的兩旁是木板民居,挨城頭的民房要高大簇新一些,越往城外走,民房就次第低矮了下去,就像一支按高矮順序站列的隊伍。街盡頭的最後一溜民房低矮得可能還不及我的個子高。這些民房低矮而破舊,就像一個穿著破爛、被人遺忘的侏儒蜷縮在城市的北門。街道是泥灰路,雨天一片泥,晴天一片灰,兩旁的民房都披了一層厚厚的灰,經年如此,以致於這些泥灰就像從房子里長出來的,成了本色。

當年,這條街上基本沒有路燈,一到晚上,整條街就陷入了黑暗,唯有為數不多的幾家燈火飄浮在黑色海洋里,讓人想起這是一條街道。有時,晚上回學校,月光下,踩著自己忽前忽後的身影,總覺得身後有幢幢鬼影,一些鬼怪之事便從心頭鑽了出來,為了壯膽,就大聲地吹兩聲口哨或是唱首《酒干倘賣無》之類高亢的歌曲。

那時,我常常在街頭遇見一些戴著回民小白帽的居民,當時我就覺得非常驚詫——為什麼在川西北的這座小縣城會生活著一支北方回民?不知道他們的祖先是怎麼從遙遠的故鄉背井離鄉到了這座城市的一隅,他們的遷徙一定是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

舊貌換新顏。如今,眼前的北門已成了這座新興城市的一部分,原來的荒涼之地變成了一片鋼筋水泥的森林。鱗次櫛比的樓宇,次第排開的店肆,寬衢整潔的街道,徹夜閃爍的霓紅,流金淌銀,繁華灼眼,儼然有現代都市的氣派。

我沿著街邊一路慢行,張望著街市嶄新的容顏,每一步都濺起一些記憶的水花。偶爾,一些戴著白色和黑色圓頂小帽或披著頭巾的穆斯林男女從我身邊走過,我有點恍忽地以為,他們來自於另一個黑白分明的世界。

散文:北門清真寺

穆斯林是這個世界上最虔誠的信徒,這是我在一家回民麵館吃面後,留下的深刻印象。多年前一天,黃昏時分,我到樓下的一家回民麵館吃面。不知為什麼,麵館生意冷清,就我一人。我坐在麵館的一角漫不經心地吃著牛肉麵。此時,黃昏沒打招呼就闖進了麵館,和牛肉的膻味糾纏在了一起;光線昏暗下來,時光安靜得有些漫漶的意味。

埋頭吃面的我聽到了一個聲音,這是日常生活絕少聽見的聲音,沒有塵囂的味道,陌生,遙遠,神秘,不像是某種事物發出的,也不屬於平常人們的語言範疇,聲音急促,節奏較快,頻率較高,就像陣陣電磁波快速輻射到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神秘的力量和意志。我環顧四周尋找著聲音的源頭,麵館就我一人,沒有什麼可疑的發聲物。

我靜下心來仔細聆聽,感覺聲音來自於背後的廚房。我回頭細看,透過垂掩地薄薄地白色帷布,一個戴著圓頂白帽的中年男子,跪拜在廚房的地上,雙手合胸,深深地彎下腰,頭部幾乎觸到了油污的地面,嘴上念念有詞。對,這個聲音是他發出的——從被真主附體的心底升起,帶著虔誠的透明,快速穿過狹小的喉嚨縫隙,在雙齶翕動的擠壓下,來不及在溫暖的口腔逗留一會,就被舌頭快速地彈出。我仔細看了一下,廚房很臟,污水遍地,四處油膩,中年男子就跪在一張薄薄的白色塑料布上。也許,在他眼裡和心裡,那些穢物都不存在,唯有靈明、聖潔的真主。我想他跪拜的方向,應該是朝著聖城麥加。中年男子背著我,我只能看見他的背影,黃昏中,他的每一次躬身跪拜都讓我的心安靜地起伏,我驀然覺得,他的念念有詞是這個紛擾塵世的一首安魂曲。

沿著北門的街道大約走了六百米,我聞見了牛羊的腥膻味。再走幾十米,就到了一個巷口。巷口擺著兩個肉攤,腥紅的牛羊肉掛在黑色銳利的鉤釘上,讓我想起屠刀的閃閃寒光;左邊的攤主是一個戴黑色圓頂帽的年輕男子,右邊的攤主是一個披著紅色紗巾的發胖的中年婦女。毫無疑問,他(她)們是穆斯林。我知道,穆斯林不吃豬肉,只吃牛羊肉。濃烈的腥膻味告訴我:清真寺離我很近,或者說我離清真寺不遠。

果然,走過這個巷口,再走過一家「清真食品店」就到了北門清真寺。清真寺就像那些平常的民房一樣擠在街道一旁,只不過,它立著一道雕刻著迴文的尖頂大門,讓人一眼就可以認出這是一座清真寺。記得當年的清真寺沒有在一眼可見的街道邊,而是隱潛在一座院落里。現在可能是由於城市道路的擴建,清真寺就從院內走到了街面。

一道尖頂形的拱門,拱門正上方大約兩米高處嵌刻著「清真寺」三個字,右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個藍色的門牌:解放路中段333。黑色鑄鐵大門緊閉著,像是要把一些塵俗的東西關在門外。

站在清真寺面前,我突然掉入了記憶之井,彷彿看見當年一個少年單薄的身影從這裡忽忽走過。我知道,走進這道門,就走進了一個和這個俗世慾望格格不入的、關於信仰和精神的清潔之地。但我總覺得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阻擋我,來自泊於塵世的俗心或是遙遠的古老經書。

我清真食品店守店的中年婦女聊了一會,她告訴我,沒事,可以進去,還可以去找阿訇談談。聽了她的話,我才稍稍放下心來。

我有點忐忑地走進了清真寺。迎面望去,一幢寬約十五米、高約四米的老木屋橫卧在眼前,黑瓦飛檐,滄桑拙樸,那些斑駁的黑色油漆讓人看到了古老而久遠的光陰;屋檐下掛著一道橫匾,上書「清真禮拜寺」五個字;四根一人合抱、黝黑髮亮的木柱佇立在屋檐下;廊房擺著一張能圍坐十來人的長條形木桌,桌上覆蓋著一張白布;廊房靠里的正面是六扇緊閉的黃色木門,估計是做禮拜的正殿了。寺園僻靜,肅穆,神聖,彷彿遠離了紅塵,門外鬧市的喧囂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吸納了,讓人想起魂靈、神明之類的東西,唯有一角的一株矮小桃樹掛著幾朵稀疏的桃花,在寧靜中泛著塵香,讓人想起一些世俗的熱鬧。有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走出了滾滾紅塵,被一張澄澈的鏡台罩住。

寺前的庭園站著一個年約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見到他,我主動上前打招呼,和他聊了起來。他說,自己是回民,經常來寺內逛逛,做做禮拜;很早以前,自己的祖先從西北來這裡經商,然後就在此定居繁衍下來了;這座清真寺建於清代,大約有一百多年的歷史;這裡的回民大部分是湖廣填四川時,移民而來的;目前,北門的這支回民大約有近兩千人左右。當得知我是江油長鋼的時,他很是驚訝。他說,他原來也是長鋼的,很早就離開了單位。我真沒想到會在這種僻靜的清真寺遇上一個長鋼人,心裡頓生「何處不逢故鄉人」之感。

散文:北門清真寺

一會兒,一個看上去有七十來歲、個子不高、戴著一頂黑色小圓帽的老人從寺後走出來。中年男人告訴我,老人是本地的阿訇,還有一個外地的阿訇回老家去了。阿訇手上拿了一把小尖刀,他對我點了下頭後,拿起地上一隻雙腳被捆綁的雞,來到一小溝旁。他嫻熟地把雞倒放在溝旁,右腳踩著雞腿,左手按住雞頭,小刀在雞脖子上輕輕一抹,殷紅如注的雞血就噴進了溝里,小雞就一命嗚呼。當我說出「殺雞」二字時,阿訇嚴肅地糾正我:不能說殺,只能說宰。我驀然想起伊斯蘭有個節日就叫「宰牲節」。

我和阿訇跨上三級台階,就上了廊房。廊房左邊有一塊黑色橫匾,上書「妙造自然」四個字。阿訇告訴我,這是新華社第一任社長穆青所題。聽完他的話,我頗為驚訝,真沒想到在江油這個隱僻之地,竟有新華社第一任社長的墨寶。據阿訇說,穆青也是回民,當年,來江油時順道拜訪該寺,留下了這幾個字。匾上的四個字遒勁有力,筆鋒剛直,拙樸含真,鏗然有聲。「妙造自然」,的確,一切自然都是神明的妙造之物,就像牆角那棵桃樹上的桃花,為什麼是對稱的瓣狀,而不是其它的形狀,為什麼是粉紅色而不是其它的顏色。但神明又是誰造的呢?站在被寺殿切割的時空里,我不禁胡思亂想起來……

廊房的內檐下掛著一道匾,上書「二五之精」四個紅字,我不懂這四個字的意思,問了一下阿訇,阿訇也語焉不詳,未說出個所以然。後來百度了一下:「二」是指陰陽,「五」是指五行;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這樣的解釋很是玄妙,讓我等俗人很難盡知其意。

我知道宗教之地有很多禁忌,便很謹慎地問阿訇,能不能照相。阿訇說,可以拍照,但你不是穆斯林,不能進入跪拜的殿堂——那六扇黃門虛掩的正殿。

正殿的上方掛著兩道橫匾,上面的橫匾寫著「真機活潑」四個紅字,下面的橫匾是像蚯蚓一樣爬行的黃色迴文。站在門前,我感覺不時有神秘、森嚴、肅穆從門縫裡擠出來,讓我心生敬畏。我突然想起了麥加朝覲,腦海里浮現出了數百萬人一起跪拜真主,一起誦古蘭經的震撼人心的場面。伊斯蘭教規定,每一個穆斯林一生至少要完成一次麥加朝覲,那遙遠的沙漠深處的麥加成為每一個穆斯林畢生嚮往的聖地。阿訇說,平時這裡朝拜的有幾十人,到了禮拜就有三百來人。我突然想起了麵館的那個穆斯林男子,他會不會到這裡做禮拜呢?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了虛掩的門,就像揭開了一個宗教的神秘面紗。房間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闃無一人,空蕩得讓人看見此起彼伏的跪拜身影;牆壁和房頂被塗成了白色,乾淨,清靜,不染纖塵,像是一處紅塵來不到的地方;如此的靜謐,讓我感覺有隱隱的白色的誦經聲裊裊升起;地上鋪著一張張能容一個人跪膝的長方形的綠色伊斯蘭地毯,這些地毯被信徒們千百次跪過,承載著他們的肉身、靈魂和信仰;正對面的盡頭,是一扇圓頂的小門,掛著神秘的綠色帷幕,小門兩邊的牆上各畫有一個六邊形,不知道有什麼寓意。此時,我的身體和思想有些僵硬,像是被某種力量逼住了,加持了。我站在門檻外,拿著手機,探進身子,拍了幾張照片。

此時,已近中午12點,陽光打在檐角上,石階上,牆壁上,桃花上,打在我和阿訇的身上。也許在阿訇眼裡,眼前寧靜交錯的光影里,可能有真主安拉的影子。

也許被肅穆的氣氛壓抑太久了,也許一個六根未凈的俗人在神的面前多少會有一些局促不安,我突然有點懷念那一牆之隔的軟香紅塵。於是,我告別了阿訇,走出了清真寺。一出大門,滾滾紅塵撲面而來,一些陽塵在眼前飛舞,一些紅男綠女從面前走過,我突然覺得剛剛走出的、身後的清真寺是那麼遙遠,而對眼前這個和我隔離了僅僅兩個小時的俗世心生一種無端的親。

快走出北門時,我回望了一下被四周鋼筋水泥的樓宇夾峙的清真寺,我知道,在這個深陷物質慾望的無所信的城市裡,那裡棲息著一個民族虔誠的信仰和精神,就像張承志所說,那是一種清潔、無援的思想。

散文:北門清真寺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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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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