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這部2015最重要華語片柏林得獎，三年後主演鄭人碩黃尚禾現身北京暢聊

前幾天【映畫台灣】發表了魏棶對張作驥導演的獨家專訪，張導提及個人的創作序列：《忠仔》《黑暗之光》《美麗時光》都是關心青少年的，後期的《爸，你好嗎？》《當愛來的時候》《暑假作業》關心的是父母和小孩的家庭關係，而只有《蝴蝶》和《醉?生夢死》是無法定位的類別，兩者的狀態也是最像的（前者是在張導父親走的時候、最窮困的時候拍的，後者拍完上映他就去了監獄）。

2015年2月《醉生夢死》在柏林拿下「勝利柱獎」，迄今正三年

於是，《醉?生夢死》拍成的樣子就是心神不寧的醉夢感。一晃三年過去了，曾經醉夢一場的主演們如今如何？前一陣子，在春節前放映活動不斷的北京，詞語放映在郎園放了一場《醉?生夢死》，並且把主演鄭人碩、黃尚禾及編劇劉兵老師請到了現場做對談。全場聽下來，愈發覺得主演們當年是做了一場宿醉的夢——認真地與螞蟻做交流的李鴻其可以說是其中尤甚了。

郎園活動現場

對談過程中出現最多的兩個詞：「生活」和「真實」。針對張作驥極為詩意的作品風格，不少觀眾拚命想從鄭人碩與黃尚禾的口中挖出張導的執導風格，得到的答案卻是近乎於笨拙的對生活的 「浸入」和搬演。在保留生活質感的基礎之上（出租屋、夜店、菜市場等場景），《醉?生夢死》才擁有了具有可信度的恣肆浪漫。這也是在著名華語電影研究者裴開瑞關於張作驥的專項論文中，所涉及的「鬼魅現實主義」（Haunted Realism）。《醉?生夢死》中的死者，同樣在恣肆的頂點處，毫無徵兆地重生了，這正是台灣與眾不同的現代性。於是相比於首次操刀同志題材的話題度，張作驥對此類鬼魅風格的回歸才是真正值得關注的。讓我們繼續期待張導後續的作品。

《醉?生夢死》放映現場交流整理，包括鄭人碩、黃尚禾、劉兵三人的對談及與現場觀眾的問答。（以下劉為劉兵，鄭為鄭人碩，黃為黃尚禾。）

表演?空間：「生活就是戲劇」

劉：最初接到這個戲時是如何看待劇本、接受角色的？

鄭：一開始導演就是要把我們原來的東西拋掉，大概花了半年多時間讓我們的自己的東西歸零。

黃：我們三個男演員其實不知道接下來要演什麼。導演安排不同課程，碩哥要去豆漿店，我就去gay吧，鴻其就去菜市場，3個人到不同地方吸收不同的味道。導演再把我們聚到一起拍戲，我們才慢慢進入狀態。

鄭：我們花很多時間呆在哪些場所，不自覺已經變成那個樣子。其實自己沒有察覺，但是導演覺得差不多了

黃：其實我沒有覺得自己越來越理解這個角色，反而是越來越理解碩哥和我弟弟。前期製作，3人花了大量時間在一起相處，每天從早餐開始。

鄭：對，從每天一起刷牙開始，但沒有一起洗澡。24個小時中有18個小時在一起。

黃：沒有一起洗澡是因為衛生間太小。

鄭：花這麼多時間才會讓自己演得不違和，要盡量成為那個人。

黃：導演想盡辦法要把我們自己的東西破壞掉。碩哥之前和導演合作過，但他被破壞的程度還是非常大，我也很痛苦。我本身是學表演的，在台灣和紐約共學了7年，只要我動腦想要有表演的成分，他就會想辦法破壞掉，這也是一個很過癮很享受的過程。

黃尚禾在片中的洗澡戲份，衛生間確實很小

觀眾：張作驥執導/指導的風格或手法有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鄭：張導演是我師父，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從他那裡我收穫最大的一點就是：生活就是戲劇，戲劇就是生活。在生活中我們要演小孩，演朋友，演學生。平時喝咖啡，就是在達到喝咖啡的一個狀態；不要因為這是戲就打破了平常的一些東西。生活的東西不能忘記。

黃：之前接觸話劇、學校訓練，接觸張作驥則對我衝擊很大。演員的身份被拿掉，生活的真實感就體現出來。我之前完全沒有想像，有學到，也有嚇到。

觀眾：導演會清晰地傳達出這場戲的文本內涵，還是做具體的表演指導？拍攝時是虛的感覺更多還是實的感覺（比如具體到肢體語言）很多？

鄭：先實在。先有真實，然後才會有虛/玄的感覺存在。

黃：拍攝的時候沒有說這一段是夢境啊，所以你要有「悟」在裡面。對我們來說都是很真實的拍攝，不規定講什麼，但要確定我們在對的狀態。

劉：黃之前有舞台戲劇表演的經驗，你對這個電影里的表演有怎樣的體悟？

黃：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內化，把所有的東西變成感覺記在心裡。呆一起這麼久，在現場拍攝反而很簡單。碩哥丟給我的東西是很難過，我媽給我的東西是生氣，鴻其則在裡面哭到眼淚不用錢一樣。回頭看來，電影好像是在記錄那時候的我，而不是拍戲。

鄭：我前面花了2個月去做製片工作，後半年才加入劇組。一定要很熟悉！你連開關都不知道在哪裡，這怎麼會是你的家呢？你熟悉的話，你喝醉酒了也知道鑰匙要丟哪裡。

黃：那個時候碩哥參與前期很多製片工作，我學到很多，去幫忙試場景、準備道具，演戲都用到很多，我們在不斷經歷這些東西。那時候美術做場景陳設，特別跑到三個演員家，看我們房間怎麼樣。

鄭：美術很頭痛，不知道房間該怎麼陳設，導演沒有給劇本，然後說「這還不簡單，你去他們家裡，看他們衣服掛在哪裡，平常穿什麼衣服，都用怎樣的衛生紙，看他們鞋子怎麼擺」。所以你們看到的很多東西其實就是我們自己的東西。

黃：房間里的擺設其實很多也是我們自己擺的。

片中的出租房一角

劉：裡面的空間很有特點，市井、街巷、燈紅酒綠之地，它又涉及到街頭的各色人等，這現場怎麼處理的？

鄭：這就是為什麼要攝影師花四個多月跟著我們的理由：讓旁人覺得我們一直在拍攝，讓他們習慣了，我們也必須和場景里的人成為朋友。導演說如果他跟你不熟，那就不拍了。

黃：那時候不管是不是拍我們，我們都會天天和鴻其一起去菜市場，在旁邊看、幫搬運機器。剛來時候他們很好奇：「他們在幹嘛？」兩個月之後習以為常，有新的人來問就回答：「拍片啦不用理他們。」拍的時候根本不用擔心他們忽然抬頭看機器，很自然。

影片中的菜市場

觀眾：關於李鴻其的角色（李鴻其多次被問到，碩哥現場多次搞怪，朝幕布後面喊：鴻其你快出來吧），有個鏡頭是李鴻其的角色慢慢走向鏡頭，一直注視鏡頭，打破第四堵牆的感覺，請問你們怎麼看？

黃：從我們角度看就是有一天拍戲不知道為什麼鴻其就一直向鏡頭走去。開玩笑啦，是導演的選擇，他覺得能表達出內心狀態。

鄭：他那會兒還在練習哭。

戲裡?戲外：「告別劇組與螞蟻的那一天好比失業了」

觀眾：李鴻其旁邊的螞蟻是巧合嗎？

鄭：螞蟻是我們養的。

黃：鴻其那時候是有很認真地在和螞蟻相處，還幫它們取名字，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在幹嘛。拍電影把螞蟻放手上去的時候，鴻其用閩南話跟他說：我等下就來接你，不要動。

鄭：這些東西不是我們硬要做好的，而是無形之中就很自然地發揮啥呢幹了。蛆還是我養的，老鼠也是我捉過去的。

李鴻其扮演的老鼠與其所養的螞蟻

觀眾：想知道，當弟弟知道哥哥和碩哥發生關係的時候，為什麼會那麼生氣？

鄭：（朝著黃）你為什麼要和我發生關係？老鼠其實崇拜我的，對我有依賴感，討厭自己的哥哥，轉移到另外的一個哥哥。

黃：或者說弟弟可能也喜歡碩哥。導演並沒有把東西說死，都有可能。

觀眾：碩哥在戲裡面是性取向非常複雜的一個角色，你自己怎麼看待？

鄭：黃幫了很多忙。當和一個人密切地生活在一起，吃喝拉撒都在一起，你們本身就會有信任和依賴，無關性向，這是相處之後人本來就會有的反應，然後銀幕上呈現給你們。

黃：那時候問導演為什麼我的角色是喜歡男生的，導演說根本不在意你喜歡的是男生還是女生，你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剛好是男生。

觀眾：今年同志話題在台灣很火，包括有《阿莉芙》等很多這樣的同志電影出現。如何看待社會現象對電影的影響？

鄭：我希望能有多一點這樣的題材。社會上正在發生的事情，我覺得電影還是有一些責任在的。只要有關於社會生活的任何題材或問題，都應該讓大家知道。

黃：做演員，最重要的就是做新角色的感覺和想法要從生活中獲取靈感和養分。身邊有哪些事情，對我來說都是養分。這是對我們的挑戰。

2017年台灣電影《阿莉芙》，鄭人碩被稱「同志天菜」

觀眾：導演的官司有沒有影響到電影的宣發？可能本來可以有更好的效果？

黃：沒有想到有太多影響；拍片子的時候本身不會去想後面會拿什麼獎。社會上發生的事情真的不會影響到這個作品本身的好或壞。這部片子本身被肯定之後，它才有機會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

觀眾：兩位在《角頭2》中的合作有怎樣的新感覺；跟張作驥回有新的合作嗎？

鄭：角色不一樣，火花也不一樣。後面是否合作還得保密。

黃：再一樣會很累，大家也會覺得累。我和碩哥經常被兜在一起，《醉生夢死》後超多次的。

鄭：其實我們已經分手了（笑）。

觀眾：怎麼評價《川流之島》和《醉生夢死》之間角色的比較，以及怎麼看待後者裡面露身體？

鄭：先回答第二個問題，導演故意讓我胖了19公斤。因為你是一個紅牌的公關，你不用靠身材，你靠腦袋、手腕、說話方式；日夜顛倒，每天喝酒、亂吃東西，怎麼可能有精緻的身材。第一個問題地話，都不一樣，每一個戲都是我生命的一個過程。每一個戲都可以讓我壞掉，我再重新長肉，我很開心。

黃：我們那時候食量差不多，可能比平常會被多喂一點。導演那時候會做飯給我們吃，總是煮超多，並且總是希望我們吃完。

鄭：十人份。

黃：我按照那個角色的話就會注意身材，吃完站半小時然後運動。

聆聽觀眾提問的鄭人碩和黃尚禾

觀眾：碩哥能描述一下你結尾的戲份嗎？

鄭：那個鏡頭是所有戲份拍攝完的時候，導演特別抓一天出來，叫我去走那個長廊。我大概走了30幾遍，走到最後才說好了就這樣收工了。

觀眾：殺青那一天，告別這個角色的那一瞬間是怎樣的感受？

黃：失業了。

鄭：可能沒辦法跟家人、伴侶再這樣在一起了，不是難過，是不習慣。

黃：後來還有跟碩哥、工作組出去玩。其實當時積累起來的情緒很誇張，對於鏡頭後面的那群人，我們一定會給我們的全部去演繹，不留給自己。

鄭：所以我們差不多半年之後才分手。

鄭人碩親手送上的《醉生夢死》簽名明信片

文圖：瓜子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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