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幻覺及街頭影像
2013年的幻覺及街頭影像
——記錄這一年我所經歷的生活和夢想
(1)
一個農婦紅色的方格圍巾,是東大直街上最明亮的東西。半邊紅半邊藍的秋果,有點像農婦身後的天空。一隻麻雀站在四樓屋檐上,看地攤上的菇娘。
(2)
不知名的街道上灰暗的早市讓人想起某部影片。一輛破舊的捷達汽車前蓋上擺滿了紅紅綠綠的鞋子。而旁邊的煙突正冒著青煙。
(3)
6路公交站台有13個人等車。一個男人蓄著深藍色的鬍子。另一個在看報紙。女孩有些發抖,因為她不合時宜穿個薄呢的裙子。一對男女摟著腰。餘下的我無法看清他們的臉。
(4)
地上水窪里有許多酒紅色的燈火。很冷。因此這些燈火竟有一點溫暖的情緒。牙科診所的廣告牌,比街燈亮了十倍。
(5)
宣化街路口有許多西瓜,個頭牛腦袋大小。瓜農蓄著小鬍子,但眼眉自上而下豎立著,像切瓜的刀。無人問津,好像兩元一斤。但未得到證實。
(6)
楊樹葉子發黑,深於晚八點的夜景。因此沒有一隻鳥落在上面。地上的影子似乎也濃了許多。由此經過,褲腳有濡濕的感覺。
(7)
路邊,一輛洒水車沖洗著自己,像胖子給自己洗澡。或許早班時間,行人很多,一個穿黃夾克人拿著芹菜和洋蔥匆匆趕路。不遠處,清潔工像孔雀,揚起灰塵。有個年輕女人領著背書包的孩子,還有身穿黃大衣的老人給自行車打氣。而賣包子的蒸屜正散發出騰騰的熱氣。
(8)
松花江邊一個人在放蝴蝶風箏。這個季節,蝴蝶都已經沒有了吧?今年我僅僅看過三隻蝴蝶,一隻紅色一隻黃色,另一隻也是紅色。算上眼前這隻應該是四隻。彷彿為蝴蝶招魂,紀念它們在過去的日子裡飄忽的絢爛至極的舞蹈。
(9)
黃昏我在街頭徘徊。深藍色的帷幕漸漸垂下來。玻璃也呈藍色,但有一絲晚霞的反光。行人腳步加快,唯有我一邊踱步,一邊默念著里爾克的詩句。
(10)
秋林商店燈火輝煌。我停下來,觀看那裡的櫥窗。記得幾十年前我曾採訪過秋林公司的美工,那時的櫥窗真的很好。目前我看到的最好的櫥窗在美國的第五大道。
(11)
參加完黑龍江大學文學院院慶典禮,沒去照相,也未聚餐,而是一個人在校園裡走,黑色皮包裝著一千多個校友的名錄簿。我感覺他們與我一起在校園裡走著。迎面孩子們的臉真年輕,就像三十年前的我一樣。我找到操場。圖書館。想起從前曾經暗戀的女孩兒。如今她也應該五十多歲了吧。或許此刻她就在校園裡,也如我一般踱步。
(12)
街上所有與我迎面而來的人臉,我一個都不認識。但他們與我是有緣的。即使擦肩而過,也是一種緣分。世界這麼多人,能擦肩而過也很難。所以,遇到向你走來的人,就仔細看一眼。遇到好看的再多看一眼。多看一眼後,再各奔東西。
(13)
紅色的夜晚。在陽台窗子的左下角,發現夜色竟如此迷人。地面水窪亮如鏡子,有雨滴在輕輕地彈奏。
(14)
秋雨無聲。反倒是落葉聲沙沙入耳,讓人不知這聲音究竟出自何處。心裡想,權且將這落葉當作雨滴算了。心中生出一種惆悵的煙霧。
(15)
夜裡23點23分我發現牙科診所的燈熄了。滿街的行人都像醫生。
(16)
雨夜,這樣的時刻突然想去河邊一坐。披起蓑衣,燃起一盞馬燈,然後吃酒。順便將釣竿
伸到河水裡。
(17)
街上有很多車。客車。黑色的轎車。在雨中行駛。似一群鱉,沿著河道朝著有光亮的地方移動。只是看不到人。此刻,人在睡覺。
(18)
早晨地上滿身是水。但是昨晚富有詩意的燈火不見了。我四處尋找,發現燈火早已冰冷。仍在水窪的深處。
(19)
天涼了。一個男人在沿街叫賣色彩鮮艷的塑料蜻蜓。而這只是蜻蜓的殼。它們的魂靈,正忽高忽低地飛行在回家的路上。
(20)
如果你坐在東正教堂的對面,目光一動不動盯著這座建築,其實它是一位紫色衣袍的神父。
(21)
秋雨敲窗。我點亮一盞燈,讀「抒情詩的呼吸」。我看見玻璃上掛滿了璀璨的珍珠。
(22)
在深藍色的街道上行走你眼中的所有意象一定是深藍色的。無論建築和人,都沉浸在一種深藍的色調里。此刻,我多麼希望出現一束鮮紅。如同畢加索從深藍時期向玫瑰紅時期發生的轉變。
(23)
太陽落在中國銀行的身後,無數金子已經入庫。四周漸漸暗了下來。但我發現,中國銀行的窗子開始明亮,金子在暗室中熠熠生輝。
(24)
街燈是夜晚的一次劇變。它高懸於我們的頭頂。並以一團酒紅色的絲絨,擦拭我們的酒杯。
(25)
我用鐵鉤拎著一條大魚回家。我在強迫它離開河水。我有罪。我始終在猶豫是否應該將它放到河水裡。我看見它的眼睛望著我,似乎不解自己為何在陸地上疾馳。
(26)
銀灰色的十字架是教堂一部分。翠綠的穹頂和紫紅色的牆面是另一部分。沒有鐘聲,一隻麻雀從牆內飛出來,但不肯落在十字架上。
(27)
在佳音英語六樓一扇敞開的窗子前,我如天鵝般伸直了脖子向外望著。眼前是無比凌亂的街景。一根紅色的煙囪,但沒有濃煙。身邊,正傳來孩子們英文課整齊的朗誦聲。
(28)
我無法讓一隻鳥停下來。就像無法讓一隻鳥停下來一樣。它們是巫師,喜歡用胳膊走路。而且樹上沒有椅子,鳥也不會躺著睡覺。
(29)
女兒踩我的影子。這讓我很痛。我比女兒高,而影子卻遠比女兒小。我試圖讓影子脫離我但根本無法做到。唯一的辦法是讓影子如黑魚一般鑽進水裡。但我又不肯輕易弄濕我自己。
(30)
傍晚回家,西北方的天空有一道明亮的斜斜的光環,「兩天之內必有大雨」。計程車司機這麼說。
(31)
月光中的玻璃是淺黃色的,似向日葵。有微光射出,長度大約一厘米。我發現這些光線讓玻璃充滿了浪漫情調,如法國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築。
(32)
我在街上走著,牆上移動著麋鹿的影子。它怯怯地跟隨著我。我們誰都沒有弄清對方的心思。
(33)
今夜我看到的星星沒有一枚屬於今夜。它們來自清朝,或者唐代,或者秦朝或者史前白堊紀。今夜的星星沒有一枚屬於今夜。這意味著我看到的星星,有可能是李白的。
(34)
在傍晚紫紅色的光線中,能清晰看到那些懸浮的飄蕩的細微的灰塵。這情景我是熟悉的,我曾在夢中見到這樣的情景。
(35)
蛙聲似嬰兒啼哭。已很久聽不到這樣的聲音了,當然現在也沒有。夜裡忽然想起,這樣的啼哭只有月夜才會有吧?
(36)
我一直認為,老虎錦繡的斑斕的毛皮是秋天的植物。金紅與黑色交織的條紋,酷似樹木的陰影。
(37)
夜裡我夢見了敦煌。黑暗的石窟里有微弱的金黃色的光。一些寬大衣袖的人在飛。而地上鋪滿了經文。
(38)
小時候我犯下許多罪孽。我曾在夜裡用三節電池的手電筒晃屋檐下的麻雀,然後用鐵釺子刺穿它的胸膛。我曾把雨傘尖對準一隻大鵝,然後一張一合,把這隻大鵝嚇得一生不再生育。我曾用磚頭砸河裡的鴨子,把它傷的不輕。我折斷過許多蜻蜓的翅膀。我還攆過母雞並踢死過一條狗。我有罪,希望得到寬恕。
(39)
鳥是不會落在斜坡屋頂上的。除非有米。但人會主動選擇攀岩。這便是人與鳥的區別。貓即使不捉老鼠,也經常在椅子腿上磨它的爪子。貓選擇的是第三條路線。
(40)
無比青翠的玉米葉子。一地妖精。沙沙的,一地妖精。
(41)
馬不安地嚼著稻草。它打算今晚站著睡覺。
(42)
我抓住了一隻雞。因為我發現,它鮮紅的雞冠傾向左邊。已墮落成左傾機會主義者。房子在冒煙,我必須攜帶這隻雞從窗戶進入到房子里。我抓著這隻雞,但我發現它在不斷顫抖。
(43)
我們必須重新認識花朵。大地的皺褶。經常摺疊起來的局部芬芳。甜蜜的創傷。圍攏一處的火。
(44)
月亮眯成一線。漆黑的街巷深處傳來狗吠聲。一隻烏鴉飛上樹梢。而我在做夢,夢見月亮眯成了一線。
(45)
我不知道街上行駛的車要去什麼地方。它們仍舊賓士。每一輛車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它們也不知我的存在。我也在賓士。而且我也有目的地。雖然我坐在房間里,但我的想像始終沒有停息。
(46)
我確信,有多少粒星光就有多少盞燈火。就有多少窗子。多少人。同樣就有多少幸福。多少憂傷。
(47)
今夜,幾株向日葵站在我的面前。頭僅僅碗口大小,金黃的花瓣似鬼魅的舌頭。我不禁想起梵高,他的四周飄著青煙。並吐出鬼魅的舌頭。
(48)
我瞬間想起,空氣如水,小鳥其實就是小船。兩隻羽毛的槳輪番撥動河水。不同的是,小船並非浮在水面上,而是半潛於水中,類似一個超微型潛艇。
(49)
我牽著一隻白馬。馬鼻子有幾粒紅色的雀斑。白馬一雙深棕色的眼睛溫柔地望著我,如油燈的光芒。
(50)
樹絕對是一種奇怪的植物。像一隻碩大的貓,隱身於夜色里。但身體黝黑得發亮,毛皮在子夜時分會濺出火星。
(51)
晚八時半,酒後回家,驀然發現月亮極為碩大。雖是半月,仍多過原來兩倍。定睛去看,確實多過原來兩倍,似直立於屋頂上的兔子。走過黑暗甬道,口中仍喃喃自語:確實像直立在屋頂的兔子。
(52)
蝴蝶是裹著黑色袍子獨自行路的女人。在揮袖子的時候,不小心泄露了絢麗的花紋。
(53)
我想吃掉一隻貔貅。這樣,我便能化身一隻貔貅,或者攜帶一隻貔貅走過廣場。我會睜著大理石的眼睛,遙望不遠處漸漸亮起來的昏黃的路燈。
(54)
一扇門距離我有六米遠。我想從這扇門出去。我摸索著牆壁並尋找門的輪廓。但我發現這只是輪廓而已。一扇門,雖然距離我僅僅六米,但從那裡走出去類似天方夜譚。
(55)
其實沒有靜物。那些靜止的並不靜止。火山在運動。樹木不停地生長。所有的事物全部隨著地球旋轉。即使已經休眠的情感,也蠢蠢欲動。靜悄悄的午後,熨衣板上放著三件襯衣。五雙襪子。它們隨著微風飄拂並且同樣與地球一同旋轉。抽屜里三隻手錶全部停了,但有一天它們還會行走,就像那些睡夢中的人還會在房間里走動一樣。此刻,或許只有心是寧靜的。雖然它不停地跳動。
(56)
在夜空藍黑色的大理石上,爬動著蝸牛壁虎以及無數亮晶晶的瓢蟲。爬動著螞蟻(或許還有幾隻蟾蜍)它們在覓食,尋找配偶或者僅僅簡單的行走。這似乎並不意味著什麼。而月亮如一隻白貓,它跳下牆。我看見一道耀眼的弧光。
(57)
初冬,北方大地上荒涼的鳥群多麼像無依無靠的人。一共六隻,六個流浪的乞丐在盤旋。它們的翅膀被風捲起,羽毛披散成扇子狀。它們的目光飢餓,在它們身下,所有的莊稼都沒有了。只有寒風和雪。
(58)
最近我的詩歌中經常提到雪。似乎雪成了這個時期唯一的主題。確實,雪總是下著。就在我寫這首詩歌的時候它又飄落下來,並再次覆蓋了街道和樹木。而我關於雪的詩歌,有些已公開發表。這意味著我又製造了另一場雪,它將在某個書本或者刊物中緩緩飄落。雪始終下著,雪覆蓋了一切,包括城市、街道以及我們的內心。此刻,我看見幾個行人在雪中走著。他們的心中或許也像我一樣裝滿了雪。
(59)
夜裡有汽車從東大直街上駛過,聽覺的汽車------在我枕頭的左下方。它由聲音的通道進入了我的耳朵,不用湊近窗子無需向下探望我就知道,有輛車正在大街上疾馳。或者懸浮。在七層樓的高度。卻看不到任何人操縱。無論向東還是向西,它總會穿牆而過,並在我腦海中留下轍痕。哦,聽覺的汽車駛向看不見的遠方。我躺在床上,享受這旅程,心似乎已被一個箱子秘密運走。我感覺它聲音的車身已觸及我迷霧的額頭。
(60)
河裡的每一顆星星我都將它們配上一具遊動的軀體。它們安放在軀體上方,像天窗,或它們的眼睛。它們浮上河面,在河流的拐彎處聚集。然後消散。我發現它們從來都不曾熄滅。
2013年12月
TAG:在雨中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