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宗與烏林答氏:有一種生死之戀叫「時勢造愛情」
接到皇帝完顏亮(這位皇帝後來被殺,史稱金海陵王)要求葛王妃「即可赴京」 的聖旨後,葛王完顏雍夫妻久久無言。
完顏亮是女真金國的第四位皇帝,他在1149年殺皇帝篡位上台後,對有皇族血統的宗室展開了一場大清洗,很多完顏王族紛紛被殺。完顏雍因為處處小心謹慎,勉強倖免,但依舊時時處在危險中。現在皇帝要求妻子進京,他怎麼敢拒絕?
可是完顏亮好色成性,而且全無顧忌底線,登基幾年來霸佔了很多貴族大臣的妻女姐們,甚至同族姐妹也不放過,經常是寵愛一陣就丟棄,稍有不滿再殺掉。這次命令完顏雍妻子烏林答氏進京,傻子都知道,一定沒好事。完顏雍夫妻少年結髮,情深義重,他又怎麼捨得把妻子送進老虎嘴裡?
既不敢拒絕,又心有不舍,完顏雍唯有沉默不語。
最終還是烏林答氏開口:此去一定受辱,還不如死去!可我如果死在這裡,完顏亮一定會以此為借口殺死大王您的。我只有奉詔前去,絕不能牽連大王!
說這話時,她語氣堅定,神色凜然。
完顏雍知道妻子心意已決,此去必是永別,內心充滿了痛苦與黯然。可他能說什麼呢?他實在也沒有別的辦法。舉兵反叛?自己的實力不濟,唯有玉石俱焚;勸妻子忍辱負重,保住性命?他不願意,他沒那個胸懷。只能,只能……
他唯有默然不語。
烏林答氏開始安排家事、收拾行裝,與深愛的兒女、陪伴多年的婢僕告別,一切都有條不紊,她依舊是那個美麗自信、端莊嚴明的女主人。只是到了夜深無人時,她才會鬆弛下來,曾經的歲月往事呼嘯而來,淚水打濕了衾枕——
她出身烏林答部酋長之家,世代與完顏皇室通婚。烏林答氏生來聰明美貌,還在她5歲時,就許婚給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孫子完顏雍,成親後二人情投意合,十分恩愛,很快她生下了他們的長子和女兒。烏林答氏聰明睿智,既能治家,又能在政事上幫助丈夫。金朝從立國開始,皇室內部的爭鬥就十分激烈,流血政變頻繁發生。烏林答氏力勸完顏雍將家中的寶物獻給掌權的皇帝,以表達恭順之心,求得生存。在烏林答氏的安排下,完顏雍先後將宋朝的白玉帶、遼國的骨睹犀佩刀、吐鶻良玉茶器這些稀世珍品獻給金熙宗和海陵王完顏亮,從而躲過了一波又一波的政治清洗。烏林答氏也深知男人的喜新厭舊、多多益善的好色心理,主動為丈夫娶來了一個又一個美女,將她們生下的孩子視若己出。
如此聰敏美麗的妻子還這麼賢惠,著實讓完顏雍感動不已。有一次烏林答氏生病了,完顏雍親自陪伴照顧,好幾天都不肯離開。烏林答氏趕緊說,大王對我太好了,知道的明白您是在照顧我的病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專寵善妒呢。我要做個好妻子,管好這個家,不能讓別人說大王的不好……
是啊,烏林答氏愛完顏雍,愛這個身材魁偉、文武雙全又英俊溫和的男子,為了他的開心,她願意為之付出一切。哪怕壓抑自己的本心,與別的女人一起分享他,也心甘情願。
現在,新的考驗來了,她再不能陪伴丈夫朝朝暮暮,只能獨自踏上不歸路。可她還是不放心他啊,她要竭盡最後的努力為他穩定後方。
臨行前,烏林答氏對家人們說,我自從嫁給大王后,從未見過大王有任何違反臣道之事。這些年有很多宗室皇親被懷疑殺戮,大都是因為奴僕誣陷的。你們都是先王的舊人,要想著感念舊恩,別貪圖榮華富貴。如果誰有人膽敢有二心,我在死了也會在地下看著你們,絕不放過!這一番話情理備至、恩威並用,極有震懾力,讓臣下家人都無比動容,他們紛紛下拜痛哭,表示絕不會背叛完顏雍。
在皇帝使者的護送監督下,烏林答氏出發了。一路上看管甚嚴,直到臨到京城時,烏林答氏才找到機會自殺。她用死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也保住了丈夫的生命。
誰也不曾想到,幾年後政局發生了變化,趁著完顏亮以傾國之兵伐宋的機會,完顏雍在親信的支持下發動政變成功奪得皇位。即位後追封烏林答氏為昭德皇后,並立廟懷念。終其一生,完顏雍都沒有再立皇后,他自己說是因為懷念烏林答氏。他將烏林答氏的親生兒子立為太子,不想太子早死,他又立烏林答氏的孫子為皇太孫完顏璟,後來即位為金章宗。
烏林答氏為夫而死,完顏雍一生未立皇后,並把皇位傳給有烏林答氏血脈的孫子,這段故事被史官記錄下來後,流傳後世,成為了無比感人的帝後愛情,讓人嚮往的生死之戀。甚至有人說,完顏雍是最痴情的女真皇帝。
真的是這樣嗎?
完顏雍真的一生只愛烏林答氏,對她忠貞不渝嗎?真的從沒想過另立皇后嗎?不,不是這樣的。
早在烏林答氏活著的時候,完顏雍就曾廣納妃妾(還有烏林答氏主動為他安排的,他都欣然悅納,可見他對烏氏的愛情也不過爾爾)。烏林答氏死後,完顏雍最愛的是李元妃。這個李元妃是完顏雍的表妹,為他生了三子二女。在完顏雍即位之初,就先封李元妃為「賢妃」。直到一年後他才想起烏林答氏,才追封皇后。他曾經打算立李元妃為皇后,沒想到大臣石琚堅決反對。石琚說,元妃自己有兒子,她若成為皇后,她的兒子就會成為嫡子,威脅太子的地位,讓國家不穩。這一番話大概讓完顏雍想起了金朝自立國以來因為繼承人問題引起的無數流血政變;也許還讓他想起了當年烏林答氏臨行前對僕人說的那番話,「誰對不起大王,我會在地下看著呢。」他不敢再堅持己見,只能放棄了李元妃的封后想法。李元妃去世後,完顏雍為她舉行了極為隆重的葬禮,那規模,也跟皇后差不太多了。
烏林答氏自是深愛完顏雍,可完顏雍從來沒有那麼深愛烏林答氏。這一場愛情原本就不對等,隨著時光流逝更是漸行漸遠。完顏雍對烏林答氏的愛越來越模糊,他更愛身邊的李元妃。他也不是沒想過另立皇后,大概也打算過換太子,只是因為種種原因,他沒辦成而已。形勢比人強,更比愛情強。最終完顏雍只好犧牲了李元妃,留下了一副對原配深情不渝的歷史假象。
時勢不僅造就英雄,也能造就一場原本似是而非的千古愛情。從來沒有那麼愛,都是不得不為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