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圖書館嗎

早上6：00就得起床，收拾好後，6：30出發，8：00到陝西省體育場站。這時候，你會看見排得很長的隊列，靜靜地等待著。基本上都是二十歲多一點的年輕人。很多人手裡拿著早點在吃，有的人手裡還拿著書，在看，在背一些東西。

我趕緊排在隊列最後面，不斷有人在我後面繼續排下來。隊伍還在伸長。早上的陽光照過來，空氣清新，心情舒展。旁邊的行人會奇怪地看看這個隊伍。這是省圖書館的門前。這些人要早點進去，好佔一個座位。圖書館一般是8：30開門。下午的8：30關門。有個座位，這一天的時間，你都會安心。如果去晚了，那你只能在靠窗的過道，坐在窗檯邊的地板上。

省圖書館有五層樓。第一層是文學類和報刊閱覽室。第二層是政治經濟軍事法律歷史類閱覽室。第三層是自然科學和外文閱覽室，第四層是地方文獻和善本閱覽室。第五層是陝版圖書閱覽室。閱覽室內和外部過道，都有桌椅可坐。但是讀者太多，並不太夠用。

我去圖書館比較多。家裡雖然有四五千本的藏書，加上電腦上收集的一萬多本書，但是，有時候寫一些東西，需要找一些資料，也不夠用。圖書館書多，環境也好，坐在裡面，帶上筆記本，拿一水瓶，一天的工作就開始了。到中午，在外面吃一碗扯麵，回來繼續看書，下午七點多，收拾回家，覺得一天有了收穫，心裡滿足。

我經常去的有三個圖書館，咸陽市圖書館，西安市圖書館，陝西省圖書館。咸陽市圖書館書太少，而且很多書的版本並不好，書的更新也慢。裡面的讀者多是退了休的老人。圖書館8：30開門，12：00下班，下午2：30開門，5：30關門。西安市圖書館早上9：00開門，下午7：00關門，去的多是中年人，書也不夠多。省圖書館書多，讀者主要是考研和高考的學生。

我對喜歡看書的人天生有一種好感。我覺得愛看書的人是一夥的，是自己人。一開始，我還對省圖年輕人多是考研和高考的學生，並不真來讀書，有一種遺憾。後來，我就慢慢理解了他們，也喜歡上了他們。這些人都是心裡有夢想的人，也許別的同學在玩遊戲，在談戀愛，在不確定的前途中猶豫徘徊，他們有了人生的目標，並且不怕吃苦。我算了一下，如果在圖書館，有效學習時間，每天大概在八個小時以上。

在圖書館裡，逼迫你靜下心來。你不可能一直玩手機，你也不可能大聲說話。周圍的人都在看書，抄資料，干自己的事情。你覺得自己不好好看書，簡直對不起這種氛圍。有的人看累了，趴在桌上睡一會兒，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情。有的人還帶了電腦，直接在上面寫東西。學習累了，就走到書架子前，找一兩本書，坐下來看一會兒，再繼續學習。

學習其實是很苦的差事。我去是查資料的。但往往並沒有太明確的目標。有時候走到書架子前，才慢慢尋找。看到可能有用的書，拿上三本，攤開來看。往往看了好一會兒，才覺得有幾個觀點，幾句話，某一些資料，適合於我，於是抄錄下來。有時候找對了書，一本都看不完，就用了一天的時間。有時候，拿來的書都不合用，就重新去找。一天下來，筆記本上，抄的東西也只是幾頁紙，但就像農人一樣，覺得今天鋤了幾行地，明天拔了幾回草，心裡的莊稼苗一天天見長。

圖書館是書的海洋。人在裡面，覺得浸泡了自己。你會謙卑，不敢有狂妄心。想想看，前人已經寫了那麼多的書。每一本書，都是作者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的。他們都是些什麼人，有什麼樣的人生境遇，為什麼會寫這些書，這些書好還是壞，你會喜歡它嗎。這樣想著的時候，你就覺得視野很大，胸懷很大，但是，你會覺得自己的力量還很小，還需要有更多的努力，才有資格，來和作者討論，評判，取捨。

對我而言，真正讓我喜歡的書總量並不多，但在那麼多的書里，數量就不小了。更多的時候，我要看的都是學術性的著作。有過學術訓練的人，寫的東西老實。他先要檢討前人的工作，再找新的根據，來就某一個問題，繼續向前推進。他們的結論，對我來說，可能不是唯一重要的。我更喜歡看他們從佔有的資料里，重新論證的過程。甚至，我是要用他們用過的資料，來做自己的解讀，討論，結論。我是一個笨人。有的人可能要用一分資料，來做十分結論。我可能需要二十分的資料，來琢磨出一分結論。我的基礎很差，但我不怕吃苦，有耐心一點點打好基礎。

站在圖書館裡，你就會發現，現在的社會，每一個職業，每一個行業，每一種工作，都需要讀書，需要知識來裝備自己。很多人已經有了這種意識，他們把更多的時間用來獲取知識。但是有一些人心存僥倖，不願意真學，希望用自己的小聰明來干工作，如果幹不了就怨恨別人。還有一些人雖有意識，但是並不能戰勝自己的慾望。現在的社會，有很多事情可能會侵蝕你的時間：打開手機看看微信，打一會兒遊戲，賴床一會兒，跟別人說閑話，發發獃，一天的時間就所剩無幾了。

我其實也是跟自己作戰。我覺得在圖書館看書，等於處在眾人的監督之下，你不敢幹其他事情。如果在其他環境，沒有這麼多人在場，看一會兒新聞，找個電影看看，網上瀏覽一會兒，一天的時間就消耗掉了。坐在圖書館裡，我就想。我原來也是要讓別人管住的人。人很容易放任自己，慣著自己，怕吃苦，想享受。如果管不住自己，你就在這個世界裡，處處受到局限，無能為力。好在我時時警醒自己，願意努力戰勝自己。

讀書不是唯一的生活方式，但對於我來說，這已經成為適合我的生存方式了。我有些工作任務要完成，我自己也想要有一些話借文字表達出來，好講給世人聽。坐在車上的時候，我可以拿一本書看。最好是短篇小說。比如我坐車的時候，看過海明威短篇小說，唐床傳奇選，塞林格的短篇集。我坐車要用兩三個小時，車上可以看好幾篇小說。我喜歡反覆地看這些小說。我看他們如何講故事，如何刻畫人物，如何對話，如何起承轉合，步步推進，如何傳達一種人生況味，揭示萬物真相。有一陣子，我看的是《論語》，一邊看，一邊想，孔子和他的學生，當時為什麼要說這種話，背後的故事是什麼。到了圖書館，我就可以看我想要找的資料，把文學放在腦後了。

我想過，一個人為什麼需要看很多書，因為人要接近事實真相，要接近真理，會非常艱難，而且要有一個過程。世界太複雜，人心太複雜，生活太複雜，我們要在紛繁的世界裡，理出線索，想得透徹，並不容易。往往你想過的問題，別人也想過。你為難的事情，別人也為難過。上帝造人，就是讓人一代一代地接力，逢山開路，遇水架橋，才能推著這個世界，推著個人的生活，一步步向前。就是你謀生，掙錢，管孩子，做工作，處人，處世，都得靠更多的知識，更多的文化力量，幫助著你。真相，真理，知識，技能，絕對沒有不經努力就輕易得手的道理。你說你聰明，別人不比你笨。你說你會走捷徑，別人也會。只有老實去吃苦，才能讓人生有些許的快樂。

書也成為我精神上的慰藉。我面臨的生活，煩惱叢生。時不時會有孤獨，憂傷，寂寞，也會有被人誤解，心理失衡。我經常想，有很多時候，親戚，朋友，家人，會把自己的人生苦水倒給我聽，我給人寬慰，耐心勸告。而我自己，不善於把內心的鬱積，傾訴於人。對於傷害自己的人，也不願意說狠話，講硬話。有了委屈，只能憋下來，咽回去。如果沒有書來讀，沒有書中的許多道理，沒有那麼多書中的朋友陪伴，我可能性格扭曲，心裡怨憤，精神頹廢。我在書中，也許開始是逃避，後來是慢慢想開，漸漸寬闊了內心。相當於有一條路徑，讓我找到地方，安放內心。再有煩惱的時候，我就不怕了。我坐下來，拿上書，就有好多心靈支持著我。我曾經對我兒子說：「這就像有人有眾多的世間朋友，我也可以在書里呼朋友喚友，三五成群，一起面對強大的生活。這可是幾千年來，對抗過苦難的心靈，集合在一起了。」

讀者在圖書館裡，大多數人是安靜的。讓我不滿的是，工作人員往往管不住自己，聲音很大地拉家常，或者談工作，推著理書的車子，哐噹噹響過去，嗵地一聲把書擱在架子上。有一次我實在氣不過，就寫了一個字條：「做為工作人員，一天不說話是很辛苦的。況且是在中國這種文明環境里長大。但是，在安靜的圖書館裡，聲音就像炸雷，軋過讀者的耳朵根子。希望工作交流盡量低聲，非工作交流盡量少，盡量少，盡量少。」落款是：「一個可憐的耳朵太好使的讀者。」可是想了再想，這字條也沒有交出去，就夾在一本書里了。

看著身邊的年輕人，我常常感嘆，能坐在這裡，真需要勇氣。他們是擺脫誘惑的人，晚上不能睡得太早，早上不能賴床，要不就去晚了。他們是把自己逼了一下。不去考，當然是舒服安逸。但是。錯綜複雜的生活，終究會教訓他們。那麼考了，就一定會有好生活嗎？也不一定。但是，他們是給自己一個定海神針：老實地做事情，謙卑地學知識，嚴謹地修養自己，慢慢會感覺到樂在其中，不覺有苦。比起那些茫無目標的年輕人，他們的生活態度更值得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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