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完成，與未完成
春夏秋冬
鍾情 張國榮 (引進版)
張國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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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東西寫得累了，我會找電影看，找那些有感覺的、或許正與當下心境契合的電影。
這幾天看的是《阿飛正傳》、《一代宗師》。如果沒有記錯，七八年時間裡，這是第四遍看《阿飛正傳》。說懷念哥哥也許顯得矯情，其實是流連與他有關的一種感覺。人活著，上下求索，孜孜以求，不在乎為了獲得並且一直沉浸在某種與自己最為匹配的感覺里。
最近有時候醒來，或者某個恍惚一刻，都會想起電影中阿飛那個背影。
那是菲律賓的一個莊園，屋宇氣派典雅，道路兩側種植大片棕櫚。他走在棕櫚林中的道路上，整個背影寫滿孤獨。兩手成拳，拇指被緊握在裡面，每跨出一闊步，兩條臂膀狠狠向後甩著，好像同時也想把別的一些什麼甩在身後，深含失望之後的決絕。
從懂事之後，知道自己被拋棄的命運那天開始，他就開始尋找自己的親生母親。尋找生母，成為他活著的重要內容和目標。為此，他遊戲人生，放縱自我，玩樂不羈。
他難道不喜歡蘇麗珍，不想跟她結婚生子么？倘若真的不在意只是玩樂一時派遣身心空虛，就不會在她離開之後，撩起百葉窗看一眼離去的背影，更不會告訴華仔「如果將來遇見她，就說我全忘了，這樣大家都好過。」
這樣的人，看似無情，實則有情，只是不願承受深情所致的傷感。他知道自己願想，也知道對方渴望。最深處最真正的自我，在程蝶衣那句「說好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顯露了出來，非常執拗，非常較真。
放蕩、頹廢，不過掩藏自己的盔甲。
華仔問他，家人找到了沒有。
回答是，算是找到了吧。
說這話的時候，恰巧同樣在撩起窗帘望向窗外，看起來漫不經心，人生沒什麼大不了的。
事實上，那天從莊園離開的，他在心裡有那樣一段獨白:
當我離開的時候，我知道身後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但我一定不會回頭的，我只不過是想見一見她，看看她的樣子，既然她不給我這個機會，那我也不會給她機會。
是的，既然不願給此機會，既然連這個小小心愿都沒勇氣給予，他也用不著成全對方。來時一意孤行，去時決不回頭，就讓躲在窗戶後面偷偷看著的有所期待的那雙眼睛，在自責自悔里度過餘生吧。
因為找到了生母所在，他的人生目標已算完成。
因為最終未能見上一面，咫尺天涯，永不再見，他的人生目標又算未完成。
總之，在回去的路上，他死了。
從出生開始，不停飛呀飛，飛累了在風裡睡覺的鳥終於著陸了。
立春前一天，陽光瀲灧，天上飄下來一些東西，乍看以為柳絮，再看竟然是雪花。
外面飄著忽有忽無的雪花，在《一代宗師》中，雪花貫穿宮二一生。
就像她後來所說，我在最好的時候遇見你是我的運氣，可惜我沒時間了。
彼時，她如一枝含苞白梅，冷冷俏俏，立於枝頭，他亦走在人生之中的春天，妻子美滿，歲月靜好。
看似一場武藝切磋，一剛一柔，一招一式，纖毫之中既見功夫，也藏有鍾情。接住了招，便懂了。
從眼神里、從內心裡遇見他，她得以綻放。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魚傳尺素青鳥探看。
他在信里寫:
葉底藏花一度，夢裡踏雪幾回。
她在信里回:
一約既定，萬山難阻。
可惜，後來還是沒去成。個人在時代面前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八年抗戰爆發了。
依然是雪天，火車站台。落雪紛紛，車輪滾滾。宮二要在這裡與害死自己父親、欺師滅祖的馬三做個了結，從他身上拿回屬於宮家的東西。為此，她退了婚，奉了道，發誓一生不婚嫁、不生子、不傳藝。
宮二做到了，都做到了。
當她將馬三打趴在雪地，一字一句說出「話說清楚，不是你還的，是我自己拿回來的」，繼而轉身離開，大踏步，吐氣揚眉。
到此為此，從報仇雪恥的角度看，她的人生已算完成。
其實並沒有。
宮寶田曾教導女兒，習武之人有三個階段，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宮二明白，自己見過自己，也見過天地，但是沒能見到眾生。
當她最後一次跟葉問見面，推心置腹地說了一回。在她看來，這同樣屬於自己的一次了結。沒說過的話今晚說出來，沒機會穿的紐扣還回去，時間不等人的情到此為止。
臨了，她對他說，習武這條路，我沒走完，希望你能一直走下去。
在人生最後意念中，她所回想所幻想的，依然是那個在冰天雪地中，樹下武劍的自己。
電影看完並沒獲得什麼，也不是為了獲得什麼，感受一些感受，就很舒服。而舒服，並非一定是開心。
江徐，
80後老少女，自由寫作者
煮字療飢，借筆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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