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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巷情事

百花巷情事

文/風蕭藍黛

1

春天的黃昏,百花巷搬來一個漂亮女人。

三十來歲,黑色捲髮裊裊挽在腦後,穿駝色羊毛衫,淺牛仔褲,脖子和腿都很細長,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朵清瘦的馬蹄蓮。

她張羅著工人搬家,手裡牽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

柴啟明開車回來,被搬家的車堵在巷子里。女人忙過來道歉,說麻煩稍等一下,很快搬完了。

她在車窗前稍彎著腰,臉很白,沒有化妝,帶一絲疲倦,但眉目像朗月一般皎潔。

看著她的眼睛,柴啟明突然就想耍貧嘴,笑嘻嘻說:「不急不急,反正家裡也沒媳婦等。」

她沒往下搭腔,低頭淺笑,拉著孩子走過去,腰肢裊娜好看,像一尾輕盈的魚。她叮囑師傅小心些,麻煩快一點。

柴啟明下了車,靠在青色磚牆邊點了一支煙,饒有興趣地看他們搬東西。傢具並不多,舊舊的木邊稜角自帶做舊的效果,行李兩箱,還有就是廚房的鍋碗瓢盆,看得出來,是個喜歡下廚的女人。他想像她站在廚房裡的樣子,帶著生活的煙火氣,可她現在的神情又像在跟生活較著勁。

春天的夕陽很淡,快下山了,帶著毫不留戀的淡漠支在牆頭上。

後面又來了兩輛車,不耐煩地摁喇叭,女人急了,讓孩子站在牆角,捲起袖子去搬一個小茶几,有些吃力,臉漲得微紅卻沒能抬起來。

柴啟明把煙掐滅,上前說,我來吧。

蹬蹬蹬搬上二樓,屋子裡還帶著一絲潮味兒,傢具和物品亂七八糟地堆著,很散亂。他在鞋柜上看到一個歪倒的相框,是她年輕的時候,扎兩根粗粗的辮子,臉上帶著柔軟的天真。

柴啟明莫名其妙地想,她的男人是什麼樣的?

下樓來看到她,她朝他露出感激的笑,他也朝她笑,心卻在胸腔里像漏跳了一拍。

2

百花巷不大,住著七八十戶人家,沒過多久,大家都知道新搬來的租客是個離婚的女人,叫訾潔,孩子三歲,剛轉到附近的幼兒園,她正在找工作。

一個堅強的單親媽媽,遭遇了並不如意的婚姻,大家對她報以同情。何況她長得美,穿什麼衣服都養眼,且並不傲慢,對左鄰右舍都客客氣氣的。她是賢妻良母型,把女兒妞妞照顧得很好,手工編織的毛衣不同款式地穿在孩子身上,她經常帶她出來玩,百花巷扎堆的女人們就逮著問她針法,然後買了毛線來學著織。

現如今,會織毛衣的年輕女人越來越少了,柴啟明閑著沒事就經常在巷子里溜達,離婚三年,單著單著也覺得習慣,可自從訾潔來了以後,他就不想單了。

可百花巷的單身男人嗅覺都挺靈敏,沒事去訾潔家借故串個門,還有個快五十的老男人,殷勤地幫她家過道安個燈,換個排氣扇。漂亮的女人就像花,不管狂蜂浪蝶還是沒頭蒼蠅,總有東西想往上撲。

柴啟明有點急了。不好貿貿然闖到人家裡去,只好在她接孩子回來時裝個偶遇碰個面,手裡拎著一堆零食,裝作順道的樣子塞幾樣給妞妞。

有一次妞妞貪心地拿了很多,訾潔不好意思:「你怎麼老買零食?」

「我女兒也喜歡吃嘛,給妞妞多拿點。」

後來妞妞見到他就會高興地叫柴叔叔,粉嘟嘟的小嘴上沾著亮晶晶的糖汁,很可愛。柴啟明就越發看得歡喜。

可兩個多月過去了,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

百花巷有個閑來無事的張媽,最愛給人做媒配對,柴啟明在一次茶餘飯後,聽說有兩個男人已經讓張媽去找訾潔了,他急得跳起來,拉著張媽讓她幫忙。

張媽說:「你別忙活啦,之前那兩個她都拒絕了。」

柴啟明很倔:「總要試一試,試過才死心。」

過了幾天張媽回話:「訾潔說了,要你帶著你女兒去相親。剛才我也沒吱聲,小柴,你哪來的女兒啊?」

柴啟明高興得發瘋,塞給張媽一個紅包,哈哈笑著跑回家。冷靜下來才想起女兒的事,當時隨口撒的一個謊,現在還不知道怎麼圓了。

原來不管什麼年紀的人,在愛情面前都會變得手足無措,成年人的愛情,不是應該全程低溫克制且隱忍嗎?

3

約會的地點是離百花巷三公里的茶餐廳。

柴啟明遲到了半小時,他去接「女兒」,沒想到「女兒」去了公園的沙池,回來時一身泥,他不得不等她媽把她清洗乾淨。

一路上她都叫她舅舅,這是他四歲的外甥女,改口改了很多遍,吃了很多顆彩虹豆,才勉強記住要叫他爸爸。

茶餐廳里的訾潔並不焦急,她在給妞妞讀繪本,陽光打在她的身上,使她看起來聖潔美好。

柴啟明定了定神,帶著外甥女坐下來。其實他完全可以向她坦白,他離異,並沒有孩子。可他如果有孩子,能帶給她一種平等。這種平等可以表明他沒有歧視和嫌棄,他們站在同樣的支點上,可以坦然地交往。

兩個孩子很快打成一片,外甥女帶著一個可以換衣服的芭比公主,妞妞很感興趣,張羅著換一件紫色的旗袍。

倒是柴啟明不知道自己要說點什麼,口乾舌躁,漫無邊際的口乾舌躁,和她面對面坐著,好像想像了很久的場景,突然變得不真實。

訾潔先開口:「我不知道你看上我什麼,我要什麼沒什麼。」她低頭自嘲地笑,手把頭髮挽到耳後。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看上了。」

「我離過婚……」

「我也是。」

「還有孩子。」

「我也是。」

「其實我連未來兩個字都不敢去想。」

「我覺得我們很相配,你能答應來見面,應該對我也有好感對不對?」

柴啟明有些激動,他看向她,眼神是鼓勵和期待。可外甥女跟妞妞開始爭搶玩具,她扭頭喊他:「舅舅,她不給我玩!」

一聲舅舅,完全露餡。

訾潔捂著嘴,終於綳不住,不可遏制地笑起來。

「我就知道你沒有女兒。」

這是後來他們一起走回百花巷時,訾潔跟他說的。

柴啟明好奇:「你怎麼知道?」

「一般情況誰家爸爸會買那麼多駐牙的零食給孩子吃呢,而且我從沒見你帶孩子出來過,後來跟她們織毛衣的時候,有人說起過。」

「那你還讓我帶女兒出來?啊?你故意的?」柴啟明撓著頭驚呼。

訾潔笑,眼底是俏皮的狡黠,風輕輕撩動她的發梢,使他有一種暈眩感。

那天她牽著妞妞走上樓梯口,默然的背影又轉過來,她說:「我覺得我還是該拒絕你,你挺好的,但我沒有資格,孩子也是拖累。」

柴啟明不依:「有沒有資格你說了不算!」

4

從那以後,柴啟明開始大張旗鼓地追求她,一心一意對她和妞妞好。

他一大早載妞妞上幼兒園,再載她到公司,然後勁頭十足地上班。有時買了米和油給她送過來,買上精緻的碗碟送過來,或者死乞白賴地在黃昏擠在她家廚房裡幫忙,給她剝蔥遞蒜,樂呵呵地看她做菜。

家裡有了女人,才覺得這個家是活的是生動的。訾潔系著圍裙掌勺炒菜,廚房裡熱火朝天,她有時會回頭看看他,有時也不看,但他知道她在慢慢地接納他,接納是一種微妙親近的感覺,像花香與鳥鳴,在同一個場景里和諧地出現,令人愉悅。

每當他吃著她做的菜,妞妞在一旁忽閃著大眼睛吧嘰嘴,他就覺得特滿足。上一段婚姻雖有過短暫的甜蜜,但回想起來,還是堅硬的爭吵多過祥和的幸福。訾潔的到來,使柴啟明對生活有了嚮往,那種嚮往很真實,是站在踏實的生活里,卯足勁兒地告訴自己要向前向前。

他真誠的追求一直維持到訾潔給他織了一件新毛衣,鉛灰色,柔軟的羊毛線,細密緊實的針腳,他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然後開心地在鏡子前左照右照。

他們正式談戀愛,在周末像撒歡的孩子一樣,帶著妞妞出遊,公園,遊樂場,或者郊外露營。藍天白雲之下生活快樂地展開,他好奇地問她:「什麼時候看上我的?」

她笑:「不知道。」

「肯定是我幫你搬茶几的時候,你心想,哇塞,這男人扛茶几的樣子太帥了。」

哈哈哈,她笑彎了腰:「才不是。」

「那是什麼時候?」

訾潔認真地看著他說:「是你假裝有女兒買零食給妞妞的時候,是你手忙腳亂地帶著外甥女跟我相親的時候,還有你站在廚房裡跟我嘰哩呱啦聊天的時候,我的心一面掙扎一面又偷偷地說,我愛上這個男人了。」

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地飄過來,柴啟明緊緊抱住了她。

百花巷內無秘密,大家很快知道了他們的關係,一些鄰居問什麼時候發喜糖,他們就呵呵呵地笑開了。

5

入冬的時候,柴啟明打算跟訾潔求婚。

單身媽媽最擔心的,就是現任丈夫是否接納並善待她的孩子。他偷偷張羅著給妞妞買保險,從現在買到24歲。他還打算把百花巷的房子賣了,付個首付買一套新樓盤的房子,那裡陽光很好,周圍有幼兒園和小學,還有超市和醫院,如果訾潔願意,他們還可以再生一個孩子,新生活想想都特別美。

求婚那天柴啟明邀約了百花巷的幾個哥們兒,誰負責放花,誰負責從樓上放「嫁給我」的橫幅,誰負責攝像。一切準備就緒,坐等訾潔下班。

空氣有些濕冷,巷邊的牆角草葉枯黃,訾潔回來的時候臉上是他熟悉的笑容,妞妞也咯咯地笑,正在和媽媽說著什麼。

突然從她們身後衝過來一個女人,因速度很快動作迅猛而讓人措手不及。她一把揪住訾潔的頭髮,把她撞翻在地。妞妞在旁邊直接嚇傻。

女人開始打她,抓臉或者薅頭髮,嘴裡喊著:「我打死你個狐狸精,我看你還敢勾引我家男人不!」

瘦弱的訾潔只得沉默著護住自己的頭。

柴啟明和幾個男人衝上去,好不容易才拉開發瘋的女人,訾潔還是受了點輕傷,頭髮像散亂的黑緞,臉頰被抓出一道血痕。

「狐狸精,你有幫手了不起啊!你再勾引我老公,看我不打死你!」女人從他們手裡掙脫出來,罵罵咧咧地跑了。

訾潔的眼睛裡噙了淚,卻沒有掉下來。攝像的那個哥們兒把手機尷尬地遞給柴啟明:「柴哥,這個…….要不要……刪除?」

6

打小三事件在百花巷迅速擴散。

「你們都被訾潔騙啦,長得這麼妖,就是個小三樣,專門勾引人家老公的。」

「大婆都打上門啦!柴啟明真是瞎了眼。」

「別找她織毛衣啦,別學些勾男人的手段來!」

……

各種聲音此起彼伏。柴啟明頭痛欲裂,他縮在家裡數日,腦子裡亂糟糟的,只記得她噙著淚的眼底是一片茫然的灰色,像一大片起了濃霧的森林。

從那天起,訾潔再不見柴啟明,她連一句辯解都沒有,只是說「我讓你失望了,分了吧。」

柴啟明心裡很難過,他想愛情到底是什麼?

是一個慾望的抵達,還是一份情感的渲染,是獲取溫暖的過程,還是慰藉孤獨的佐證?

想不通,柴啟明只好把身體交給酒。

喝酒喝到天黑,空酒瓶叮叮咚咚地滾落在地上,他倒伏在床邊,手摸到了那床滑落下來的毯子。訾潔買來的時候天還沒冷,她說等冷了你就用得上了。就在上周,她還細心地給他疊好鋪在床沿,他從背後摟著她的腰,把臉抵在她的後頸,幸福得一塌糊塗。

即使她是小三,也是個貼心的小三啊。柴啟明哈哈哈地笑起來,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

半夜落了雪,路燈滅了天空依舊很亮。柴啟明踉踉蹌蹌地下了樓,穿過巷子,去訾潔家。

他有鑰匙,但還是敲了門。訾潔穿著睡衣開門,他擠進去粗魯地抱住她。

他吻她,帶著醉意,但好像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半晌他才放開她,然後用手指撫摸她臉上那道正在變淡的疤痕。

沉默了很久,彷彿能聽到窗外雪落的聲音,他像孩子一樣倔強地說:「我不分手。」

訾潔嘆了口氣:「我不想你成天被人指指點點。」

「我不怕。」

「我怕!我曾經真的是一個小三!」她硬生生把他推出門:「你醉了,回去吧。」

門關上了,他聽見她在門裡隱忍的啜泣,像雪一樣冰涼觸心。

7

成年人沒那麼多矯情的時間掉眼淚。

一切好像很快恢復如常,百花巷陷入冬日的冷寂,變得暗啞無言。

柴啟明在感情的煎熬里一天一天冷靜,愛卻愈發澎湃。他每天都在想她,她的笑她的哭她的狼狽她的嫻靜,像一座山,很多個稜角與側面組成了一個真實的她。不可分割。

一場倒春寒過後,柴啟明病了,是肺炎。他躺在社區診所輸液,望著灰白的天花板,他幻想訾潔帶妞妞來看他,她肯定會煲一鍋好湯,熱氣騰騰的保溫筒,喝一口什麼病都好了。

巷裡的兩個哥們兒拎著水果來看他,他們還是那樣勸他:「啟明,別想那麼多啦,天底下哪裡沒有女人,我已經叫張媽幫你重新相一個。還好她也要走了,馬上就清凈了。」

「走?!走哪去?」柴啟明跳起來,拔了針頭就跑。

搬家公司的大車又擠進了巷內,像迅疾的風捲起靜止的雲一般,把訾潔的東西一樣一樣往上搬。

柴啟明氣喘吁吁地跑上前:「你要搬哪去?」

訾潔蒼白的臉低下去:「房租到期了,我在別處找房子。」

師傅把傢具扔進車廂,咣咣鎖了門,「上車!」

訾潔拉著妞妞去坐副駕駛,柴啟明的心劇痛,像被什麼東西使勁地撞擊過。

輿論,感情,別人,自己,過去,未來,一股腦地往他腦子裡鑽,他在病痛和脆弱時想到的不是她曾經的過往,而是他未曾努力對待一份感情將產生的遺憾,那種遺憾會讓他看不起自己。

他愛她,要麼離她遠遠的,要麼接納她的所有,他無法參與她的從前,他也沒資格去指責她的從前,他得拿出足夠的信心來迎接未來。

於是,柴啟明衝上去擋住了訾潔:「臨走之前,我就問你兩個問題,希望你如實回答我。第一,你愛我嗎?」

訾潔的淚傾刻間掉下來:「愛又怎麼樣?我早就知道,我再沒有獲得愛情的資格。」

「第二,你和他現在還有關係嗎?」

「沒有。」

「那好,如果你要搬,就搬到我那去。訾潔,不管別人說什麼,我愛你,我要娶你,生命是我們自己的,只要我們願意,我們甭管別人說什麼,我們成一個家,我們彼此照顧,我們好好過。」

終於遵從自己的內心把話說出口,柴啟明長吐一口氣,起了干皮的嘴唇微微發抖,他覺得自己很勇敢,他還是想不通愛情為何讓人牽腸掛肚,但他就想這麼去做。

訾潔大哭起來,瘦削的肩膀像被風吹過的樹葉一樣抖動,妞妞在一旁叫柴叔叔,胖乎乎的小手扯住他的衣襟。

司機在駕駛室嚷嚷:「到底走不走?」

柴啟明說:「師傅,不走了,麻煩你往巷裡開,搬那邊去!」

8

這對夫妻在半年後結婚,在一年後喬遷了新居。

結婚時訾潔對柴啟明說:「謝謝你相信我,謝謝你讓我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信任和愛。」

後來柴啟明才知道,訾潔在離婚一年後認識了一個男人,他謊稱自己未婚,在他們交往半年後訾潔得知他有妻子,毅然離開了他。可他說他愛她入骨,一直糾纏她,她不得不辭去工作搬到百花巷。男人要跟妻子離婚,其妻不依,便對訾潔懷恨在心。

那段往事漸漸流逝在時間和風聲里,百花巷的冬天又一次來臨,每個人都在世俗的日子裡吐槽別人的人生,他們對自己寬容,卻誓不原諒別人的經歷和錯誤。午後的太陽下,人們聚在巷口打牌、嗑瓜子、織毛衣,然後比一比東家的碗大西家的碗小,嘮一嘮曾經有個漂亮的狐狸精遇到了一個傻不拉嘰的痴心漢,居然有了一個幸福的家,他們搬進了新房子,好像最近還懷了一個胖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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