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容桃花山：一座寺廟 一個僧人

主持是四十歲以後出家的，四十歲之前，吃喝玩樂，酒肉人生，四十歲之後頓悟，要換一種活法。

主持所在的寺廟，是岳陽市華容縣桃花山的一座小廟，廟裡只有這一個和尚。還有附近住戶，一些山下的老人，在此做居士。

一個人的山是有些孤獨的。再往前十年，廟都是沒有的，有的只是山，只是樹，只是碎石滿地的小徑。再往前二十年，有仙鵝寺，但特殊的年代裡，也被砸了。小縣城就沒有什麼寺廟了，大家那時候都假裝有相信著的東西，如果信神佛鬼怪都要偷偷的，不小心就會被人揪住辮子。

和尚以前在城裡開照相館的，在單位上過班的普通人，突然就想在世上留下點什麼。

於是就開始建廟了。

辛苦是不用說，說了也無人能真正體會，十年過去，仙鵝寺成了華容的一個頂有名氣的廟，坐山望水，山青水碧，遠近來的人想要在華容看看「景點」，總會選擇桃花山。

廟裡原先有兩個和尚，有時候有三個，後來桃花山名氣漸長，和尚紛紛離開，去別的地方建廟去了。兜兜轉轉，開始時是一個人，忙碌許久之後還是一個人。

不過主持沒那麼出世，成了和尚，離了婚，住在廟裡，有時回家，長著把大鬍子，微胖，脖子上掛著核桃大的念珠，不像文僧倒像羅漢。我們在寺廟裡聽他講這些的時候，他手指間夾著一根煙，跟我說：這個別拍別拍，雖然沒說僧人不能抽煙但給人看到還是不好。愛抽煙是一種癮，和尚大概還沒有六根清凈。

六根清凈說得易，他卻不可能那麼容易擺脫，俗世給他的牽絆太多了，想要一刀斬斷，難。

他有女兒，給小外孫女起名字，天寶什麼的，自己覺著滲透著一種禪宗的意味，女兒都沒用過，說土。他說起話來也很入世，要發展旅遊，壯大規模，鼎盛香火。和尚有時候就接待各色人等，一個人沒事就在山上溜達，摘些山筍，掰些蕨，遞給廟裡的居士做午膳，亦或是在矮小的山洞裡挑些清泉，回去沖泡上一壺好茶，有時是鐵觀音，有時是本地上好的毛尖。

山稱之為桃花山，奇怪的是桃花卻很少，幾乎沒有，即使是山下桃花盛開的時候，山上也是清清淡淡，大面積的色塊都是深綠和黃。後來為了使遊人不至於每次發出「桃花山怎麼沒桃花」的感嘆，才在進山公路上培植了一些。但仙鵝寺後面是沒有桃花的，和尚也不屑於人工培植的東西， 山上有的是闊葉林，也有竹林，但桃花寥寥。山裡被落葉鋪滿，土壤肥沃，樹長得鬱鬱蔥蔥，遠看如碧波涌動。

來桃花山的遊人總要來看看仙鵝寺，來仙鵝寺的人總要上一上後面這片山，因為山裡有所謂的 108個羅漢和神仙水。但羅漢是怎麼來的呢？遊人變多之後，很多人在山上刻羅漢，500元以上就能刻羅漢，還能上功德表，獻的香火錢越多，功德表上的名字就越高，寺廟門前的功德表都貼滿了，都是縣城裡有些頭臉的人物。我在寺廟大殿門口，找到了好些在縣城裡常被提起的人名。至於神仙水呢，不過是一眼山泉，在一個幽暗閉塞的洞里，安了一尊菩薩，但人們趨之若鶩，喝了神仙水之後還要接一些回去泡茶，喝完神仙水泡的茶之後彷彿有奇效，然後一臉虔誠的給功德箱里添上香油錢。和尚很厲害，很精於包裝，但香火旺了，問題也接踵而來， 仲春時候，有遊人上來偷走了竹筍，用塑料瓶子接神仙水，泉眼下面的小水窪被踏得污濁，山上也被踩得亂七八糟。

和尚在山上走累了，會走到半山腰的亭子一個人坐著。亭子坐在一道崖上，正望著東山水庫，亭子下是一個狹彎，水庫里的水到了這裡，就彷彿被突然聚合起來一樣，很是壯闊，遠水近山都收在眼底。或許是因為風光太好，這裡總有人來，小小的一方亭子里，堆了許多垃圾，於是和尚一邊巡山，一邊彎腰，把灌滿了雨水的塑料袋和塑料瓶里的水倒掉，再拿到手裡帶下去，看得出來，和尚是很愛惜這一片山的。

這次能夠和住持和尚一起逛山一起吃齋，也是因為同行的朋友是他從前住在縣城的鄰居，畢竟是一廟之主，現在也算是個難見的人。他看我挎著相機，以為我是能幫仙鵝寺宣傳的人物，很認真的跟我講解每一處的故事，偶爾還提醒我：「這裡能拍一下」。我其實想跟他說，我沒什麼宣傳的本事呢，看他那麼認真，也說不出口了。和和尚一起逛山的是一大群吵鬧的女人，嘰嘰喳喳的圍著和尚口不擇言，有個阿姨大聲嚷道：「現在湖北桃花山做起來了，別墅山泉什麼都有，都沒人來你這了，是不是沒什麼賺頭了？」然後大家一齊爆發出響徹山間的笑聲。和尚只是悻悻的笑著說：「出家人不圖這些。」不過臉上還是閃現出一絲被說到痛處的尷尬。

也確實，桃花山屬一大山脈，綿延到湖北境內的，被當地人也開發成了桃花山景區，做起了度假村，到了放假的時候，大家都烏泱泱的往那邊去。因為路好走，因為人多熱鬧，因為有一條人造溪水，因為不太用爬山，因為有很多新修的仿古建築，那木頭上的紅漆還是鮮紅的，湊近去聞一聞，還能聞到沒消散的刺鼻氣味，但那山水我都不喜歡，山路亂糟糟的，也沒有開闊的景色，一條小溪流，上游下游都是人在洗腳洗手，不是看山，是看人。大家都去了，騎在樹上，坐在石頭上撩一撩溪水，拍張比剪刀手的照片，發完朋友圈，就算完事兒了。過年時家族集體出遊，圖省事，去了湖北的桃花山，我站在溪水邊上，突然對仙鵝寺後面突然展現在眾人眼前的峽灣無比想念，怎麼還是有點仙氣的。

雖然我也覺得和尚沒那麼出世，萬一明日仙鵝寺也被開發過度，山裡的石頭上豈不是到處都是羅漢？和尚只怕會坐穩了笑著數錢呢，世上哪有那麼多的純粹呢，只不過沒碰到誘惑或更往哪邊更傾斜一些吧。（魚玄機）

來源：白南風頭條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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