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牙買加前,我走進了大隱於市的雷鬼聖地
到 Halfway tree 的時候,忍受了白天的烈日炙烤,晚上的街道非常熱鬧。明天我們即將要離開金斯頓,我努力認真看著街上的每一棟建築每一個人,想把它們都儲存起來以後慢慢回味。
Andru 看上去也若有所思,他說道 「Chinna Smith!雷鬼歷史上的吉他大師,特立獨行,高深莫測。鮑勃瑪麗去世後,他離開了哭泣者樂隊,閉關於家中,鑽研音樂,更是收藏了一屋子的樂器。拜訪他研習討論音樂的人太多,他家便成為了雷鬼史上的一個重要的地方。你說要不要直接去他家碰一碰運氣,你見到一定會很開心。」
「走吧。」
Andru 在四年前去過一次 Chinna 家,僅憑著他的記憶,從 Halfway tree 區車站旁四通八達的小路拐了進去,終於來到孤零零路燈下面的一個小院子,從茂密的庭院植物樹葉間透出的燈光說明有人在家。Andru 讓我先在車裡等一會兒,他去探探 Chinna 的口氣 。幾分鐘後,只見他興沖沖地小跑回來。
「Chinna 正和一群音樂家聊天呢,他說我們可以去加入他們。待會可是要察言觀色,他是一個看上去很溫和,但是如果被冒犯可能隨時發火的人,千萬別隨意拍照。」
不仔細看,這就是一座普通的牙買加小院,可是在很多細節體現了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的道理,小院的門口隨意放著幾個蛤蟆石雕,惟妙惟肖。院子里種植著很多奇異的花卉盆景,不知名的花在黑夜中吞吐著異香。一條光滑的石板路引著我們穿過了植物屏障來到屋檐下,五六個留著臟辮的羅斯發塔教徒正在聊天。
九十年代初中國小城的打扮在他們身上有著莫名的時尚感:只見一個穿土色松垮反光料子褲配寬鬆大領格子襯衣,反帶著耐克機車帽的中年男人正在削芒果。一個裸穿灰色鄂爾多斯款毛線背心配灰色高腰西裝短褲、白色高爾夫球鞋的老頭正在閉目養神。一個穿蒂凡尼綠高領緊身長袖秋衣,脖子上搭著一條雪白的洗臉毛巾,下身是紅色不知名品牌緊身三道杠運動褲配夾腳拖的清瘦老頭坐在屋檐盡頭的竹椅上慢慢地把長到拖在地上的臟辮往頭上盤。旁邊的一個紅黃綠袍子的年輕人正認真切著煙草料,裝填到 「查理」 裡面然後畢恭畢敬地遞給蒂凡尼綠老頭。
見到我們,蒂凡尼綠老頭慢慢站起來,很謙虛地用手扶住胸口,聲音平淡低沉卻聽不出一絲情緒:「Jah, Rastafari. Welcome to Inna De Yard. 」(以海拉西斯皇帝之名,歡迎來到印地那小院)—— 這便是大名鼎鼎的 Chinaa 了。
一股邪氣的吉他大師圖片來源
Earl "Chinna" Smith(印那第小院的主人)
生於: 1955 年 8 月 6 日(62 歲),牙買加金斯敦
唱片公司: Makasound
樂隊: 鮑勃·馬利與哭泣者樂隊 (1975 年 – 1976 年), Soul Syndicate,The Aggrovators, Ras Michael & The Sons of Negus
歌曲: Positive Vibration,Crazy Baldhead 等
與其他幾人用羅斯法塔的方式問好之後,我們一人找了一個小竹凳坐了下來。Andru 介紹我們分別是 Studio one 一代貝斯手 Brain,Seeco 的女兒薩莎和中國來的莫。Chinna 問候了 Seeco 的近況,然後就和 Brain 聊起往事來。
白天的音樂聖地 「印那第」 小院圖片來源
他們是老相識,從談話中我才知道,這個一聽笑話就流口水的可愛老頭創造了無數雷鬼經典曲目的貝斯聲線。在他們聊天的時候,我抓緊時間東張西望一下,屋檐下其實就是一個會客廳,牆上貼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海報。一個發光的魚缸上放著一個泰式佛像,一個雕刻精細的招財貓爬在房樑上,紅黃綠色的非洲鼓大大小小到處都是,在我身後的房間內部,昏黃的燈光下隱約可見著數不清的樂器,簡直就是一個樂器博物館:西塔琴,大鑼,次低音薩克斯,鐵盆鼓,包羅萬象,無所不有。能在牙買加這麼一個偏僻的小國見到這麼多來自世界各地的收藏,這主人還真不是一般有能耐。(如果有條件用 YouTube 的話,可以搜到很多在 Inna De Yard 取景的音樂視頻,Inna Da Yard 還有一個同名樂隊,致力於製作全樂器演奏無合成音的根源音樂,非常棒。)
Chinna 和 Brain 聊到了興頭上,進去拿了一把木質貝斯給 Brain,一個手鼓給了 Andru,自己拿了一把漂亮的木吉他,說幾十年沒一起和過了,來整幾段吧。一瞬間,閉著眼的,吃芒果的,抽煙草卷的全部拿起各種樂器,眼睛看著 Chinna 等待著開始。
左三為難得安靜下來的薩莎
旁邊年輕的羅思發塔教徒送來了一個裝滿煙草料的 「查理」 順時針讓大家輪抽一輪。
Chinna 最後大大地呼了一口煙霧,是時候開始了。
「1,2,3 鼓!」 Chinna 大聲一喊。一個架子鼓手三個非洲鼓手以一聲重擊開始了演奏,咚咚,咚咚,每次都是在第二拍和第四拍的時候掌擊兩下,只有那個鄂爾多斯羊毛衫老頭才有資歷在其中穿插著一些其他的節奏,仔細一看才看見他有六根指頭,莫非是六指鼓魔?咚咚,咚咚,鼓和心跳的節奏卡到了一起,這是非洲草原的獵手用長矛瞄準獅子的聲音。
「吉他走!」 一個吉他手開始在每次非洲手鼓一二,一二的瞬間加入了嘎嘰,嘎嘰,嘎嘰,嘎嘰有力急促的掃弦(Skank)。非洲的感覺沒有了,卻感覺脊椎突然變成了一根彈簧,使我的頭不停地上下跳動。
「貝斯!」 Brain 全身抽搐般著波動著那幾根琴弦,動作極其彆扭,可是那股歪歪扭扭的力量加入到了強勢的節奏中,啵丟啵丟啵,啵啵,啵丟啵丟啵,啵啵像一陣一陣的波浪,使這節奏突然具有了血肉,從地上站了起來。我在這低沉的音浪上下左右的波動中,有快要忍不住了的感覺,只能咬緊了牙。
Chinna 抱著吉他,低頭靜靜看著自己的指頭,臟辮全部垂了下來,像自帶了一個帳篷把自己罩了起來,然後從帳篷中傳出了一段旋律。我閉上眼睛,那彷彿是一個男人整理著勁霸男裝的衣領,推開家門要走,頭也不回只是舉著四個指頭說 「等著我,混不好我是不會回來的」, 又一段旋律,妻子並沒有哭,她知道男人的話不能信。音浪一浪接一浪,畫面不停在換,蟋蟀一直在叫,衣服上浸透了汗!
頭戴耐克機車帽的老頭一步兩步的轉著圈圈挪到了屋檐中央,臉上的五官全部擠到一起擺出了一副便秘般痛苦的表情,然後用糯米拌著砂灰般的嗓音唱到:
I"m just a guy..believe me.
I"m just a guy..
Yes, I"m just a guy,
Who will break your heart,
If you.. break mine too, yea, yes.
I"m just the kind, who will, stay far,
If you.. stay far too.
I hear rumors about you every day.
Hear somebody, somebody say,
You better leave and go away,
Because ah, hmm, ah.
I"m just a guy, who will, stay far,
If you.. stay far too.
I"m just the kind, who will,
Do likewise, if you.. do that too, yes.
我只是一個男人,
只是一個男人。
是的,我就是那個註定讓你傷心的男人,
如果你也傷了我的心。
我是那種,
會離你很遠,
如果你離我也很遠。
一些謠言,一些人告訴你,
你最好離開我。
因為,真的,真的,
我只是一個男人,
只是一個男人。
是的,我就是那個註定讓你傷心的男人,
如果你也傷了我的心。
我是那種,
你如何對我,
我就如何對你的男人。
不知道為什麼,那些本應該被忘記的畫面突然有點清晰,那些夏天燙腳的沙灘,冬天大雪中溫馨的小公寓。眼睛居然有點濕潤,試圖讓自己不被這該死的歌詞帶到過去。這時候,Andru 用手指指我的葫蘆絲,我猶豫要不要在大師面前班門弄斧,可是 Chinna 很友善地說道 「這是什麼樂器,拿出來和我們一起吧」,其他人也一併說 「China Mon,把你的樂器拿出來一起玩吧。」 我恭敬地把葫蘆絲拿了出來,和大家合了起來。後來薩莎惦記著 Seeco,於是我們不能久留,只記得那個夜晚人在唱,蟋蟀在唱,蛤蟆也在唱,月光灑下來的都是音符,最意外的是在金斯頓最後的夜,居然還有眼淚。
左三為 Seeco,中為鮑勃瑪麗,最右是 Chinna圖片來源
後記
距離離開牙買加回到昆明已經有半年了,那些畫面和聲音依舊沒有退散的痕迹。炎熱的空氣,男人嘴邊掛著的煙捲,女人五彩的假髮,加勒比用了400年的血淚奴隸史換來了今天的自己的家園,雖然不算富裕,但這也是黑人渴望了400年的自由。400年,太長了,長到他們放下了仇恨。400年也太短了,短到他們忘不掉自己的歷史,忘不了自己本來的家園非洲。現在,有了陽光,有了沙灘,有了那迷人的雷鬼樂,還要那麼多的仇恨幹什麼。
在中國雲南南部山區,一個水果同樣那麼多的地方。雷鬼就像一顆飄揚過海的種子,遇到這片適宜的土地,竟冒出了新芽。以一種自然到不行的方式,我們就有了中國雷鬼,與牙買加的雷鬼相似卻又不同。能夠看到這兩個分支的會師,成為了我的一個願望。幸運的是,一位出色的,同樣熱愛雷鬼的策劃人聯繫到了我,希望能夠合作搞點事情,說不定這些創造了雷鬼的宗師們,能夠有一天來中國看看,這片雷鬼的新天地。
*莫珂帆,雲南昆明人,2017年4月跟隨加拿大雷鬼音樂家 Andru 前往牙買加,拜訪多位雷鬼宗師,將此次旅行整理成文字,希望更多年輕人了解並尊重雷鬼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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