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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以流星為人生理想的太陽

文黃蟲子

  • 冠軍侯霍去病北擊匈奴,封狼居胥;伏波將軍馬援南平交阯,立柱劃界,一南一北,是為中華民族武功的兩個高峰。

  • 比霍去病更為難得的是,馬援治理地方的文治,與武功等量齊觀。

  • 他們都留下了慷慨豪言,激勵著一代代華夏子孫,割捨庸碌世俗的生活,追求波瀾壯闊的人生。

以我之筆,記述前輩英雄。

為華夏拂去積塵,為中華拾取遺珠。

為國人重鑄精神,為中國再開太平。

馬援,字文淵,扶風茂陵人。他西行消滅割據軍閥、平定羌亂;南下兩征交阯,保持大漢疆域完整;北上迎擊烏桓,令敵寇聞風散去。半生揮師遠征,常駐邊境,殺賊治民,為我漢家的千秋大業,立下赫赫功勛。

他見識深遠,在時代浪潮的每一個拐彎處,作出了正確的選擇。他熱烈驍勇,一生的大部分時光,從戎沙場,創造了第一個用於行軍布陣的沙盤。他腹黑睿智,設立交趾銅柱,令越人忌恨不已卻無可奈何。他氣節高貴,留下老當益壯、馬革裹屍的慷慨豪言,激烈著一代代華夏子孫,割捨庸碌世俗的生活,追求波瀾壯闊的人生。

如今,馬援已經成為人類星空一枚炫目的太陽,炙熱而永恆。他之所以突破時間的消磨,至今熠熠生輝,在於他從來不追求壽長百年,磐石久遠,他一直渴望,像流星一樣,一閃而過,瞬間化作灰燼。

通常來說,英雄人物的言談舉止,從小便與眾不同。他們讀書有限,粗知大略,卻能觸類旁通,比飽學鴻儒還通透世事。他們足不出戶,身居一隅,卻能無所不見,具備俯覽天下的胸襟。這樣的本領與眼界,不來自與書本,不來自於實踐,而來自於天授。

馬援年少時,其恢弘的志向,令幾個哥哥感到詫異,教他學習詩書。馬援不願拘泥於詞句之間,做一個學者,準備辭別兄長,到邊郡耕作放牧。尚未起身,一位兄長去世了。馬援留在家中守孝一年。期間,他沒有離開過哥哥的墓地,對嫂嫂非常敬重,整肅好衣冠,才踏進家門。

後來,馬援當了一個小官,奉命押送一名重犯。途中,私自將囚犯放掉,隻身逃往北地郡。

不讀書,縱囚犯,馬援兼具項籍與劉邦的氣概,他這樣的人,天生英雄,就等著天下大亂了。

馬援在北地畜養牛羊,他不惜犯法,離開公務員隊伍,總算實現了做一個農人和牧人的理想。

他像一顆磁鐵,又像一道深淵,不斷有鐵屑和雨水從四方趕來依附他,時日一久,聚集了幾百戶人家,供他指揮役使,他帶著這些人游牧於隴漢之間,胸中志向與日俱增。他常對賓客說:「大丈夫的精神氣節,窮困時更加堅定,年老時更加壯烈。」

馬援天生適合務農,因地制宜,多有良法,因而收穫頗豐。當時,他的產業日漸壯大,牲畜幾千頭,穀物數萬斛。

他對著滿目的財富,慨然長嘆,說道:「從農牧商業中獲得財產,貴在救濟於人,否則,不過是守財奴罷了!」於是,散盡家財分給兄弟朋友,自己穿著羊裘,過著簡樸的生活。

不積私財的人,一定有著非凡的志向。馬援一度受王莽的徵召,出任地方官吏。王莽覆滅後,他羈留西州,受到隴右割據勢力隗囂的器重,被任命為綏德將軍,參與決策。

馬援的同鄉公孫述佔據蜀地,兩人交情很好,隗囂派馬援前去探聽虛實。公孫述陳列衛士,請馬援進見。命人給馬援製作華貴的衣冠,在宗廟中聚集百官,設宴招待。席間,公孫述表示要封馬援為侯爵,並授予他大將軍的官位。

隨從們因為這樣的禮節,都十分滿意,希望留下來。馬援則認為公孫述不過裝腔作勢,不能匯聚人才,毅然返回隴右,對隗囂說道:「公孫述井底之蛙,無法成事。您應該專心經營與劉秀的關係。」

建武四年,馬援攜帶隗囂的書信東行洛陽,面見劉秀。

劉秀譏諷說道:「你周旋於二帝之間,現在見到你,使人大感慚愧。」

馬援慷慨說道:「當今這樣混亂的世道,不但君主選擇臣子,臣子也選擇君主。」

劉秀佩服他的膽識,認為他與眾不同,請他隨同南巡。先到黎丘,後轉東海。南巡歸來,劉秀又以馬援為待詔,日備顧問。馬援回西州時,劉秀派太中大夫持節相送。

馬援向隗囂言說東方的局勢,毫不諱言讚頌劉秀,說道:「這次到朝廷,陛下多次接見我,每次與其在宴間談話,從夜談到清晨,陛下的才能勇略,不是別人所能匹敵的,且坦白誠懇,無所隱瞞。胸懷闊達而有大節,大抵與高帝相同,而其經學之淵博,處理政事和文章辭辯,在前世無人可比。」

隗囂問道:「陛下比高祖怎樣?」

馬援回答:「不如。高祖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為;而當今陛下喜愛政事,處理政務能恰如其份,又不喜歡飲酒。」

劉秀愛崗敬業,辦事恰到好處,又不縱酒誤事,因此,他不如「好酒及色」的高祖劉邦。

這個回答,實在十分奇詭。尋常人根本猜度不透其中的深意,這正是馬援的過人之處。

看見部下如此褒揚自己的政治對手,隗囂心裡很不高興,但到底還是相信馬援,同意歸漢,派長子到洛陽去做人質。

後來,隗囂還是不甘心,聽信部將挑撥,對漢朝存有二心,處事狐疑。馬援見狀,多次寫信好意相勸。隗囂不聽,起兵抗拒朝廷。馬援上書劉秀,陳述消滅隗囂的計策。劉秀令他率突騎五千,一同進擊。

建武八年,漢軍行到漆縣,不少將領認為途情況不明,不宜深入險阻,劉秀猶豫不定。

馬援奉命趕來,說敵軍將領已有分崩離析之勢,乘機進攻,定獲全勝。

他命人取米進帳,堆成山谷溝壑,其中曲折深隱,無不畢現,指點山川形勢,標示部隊進退往來的道路,對戰局的分析透徹明白。

劉秀大喜,說道:「敵虜已在我眼中了。」

遂決意進軍,一舉破敵。

建武九年,馬援為太中大夫,作為來歙的副手,統領諸軍駐守長安。多年來,羌族不斷侵擾邊境,趁中原混亂之際入居塞內,佔據金城。來歙就此事上書,說除馬援外,無人能夠平定羌亂。

建武十一年,馬援步騎三千,於臨洮擊敗羌人,斬首數百,獲牲畜萬頭,守塞羌人望風歸降。當時,羌族各個部落數萬人佔據險隘進行抵抗,馬援身先士卒,領兵襲擊羌人營地,小腿為飛箭射穿,依然帶瘡血戰,擊潰敵兵,斬首上千。

劉秀派人前往慰問,賜牛羊數千頭。馬援像往常一樣,把這些分給部下。

當時,金城以西,離漢廷道途遙遠,經常發生變亂,不好治理。大臣商議,要把這塊土地捨棄。馬援持不同意見,提出三條理由:第一,破羌以西的城堡完整牢固,適於固守;第二,地方土地肥沃,灌溉便利;第三,假如捨棄不管,任羌人佔據湟中,那麼,以後將禍患無窮。

劉秀聽從他的意見,把從金城遷來的三千客民放回原籍。這就是「以內地居民充實邊疆」的大一統策略,漢家用之千餘年,這才造就了民族融合的大中華。

馬援又奏明朝廷,為他們安排官吏,修治城郭,建造工事,開導水利,鼓勵人們發展農牧業生產,郡中百姓從此安居樂業。馬援還派羌族豪強說服塞外羌人,讓他們與塞內羌族結好。對前來歸附的氐人以禮相待,恢復他們的地位,賜給他們印緩。

這一系列舉措,起到了良好的效果。馬援從一名馬上的將軍,變成了治世的能吏。他處理邊疆各種關係的本領,源於當年在邊郡耕牧積累的見識。

建武十三年,羌人與塞外各部聯合,殺死官吏,發動叛亂。馬援率四千人前去征剿,行至氐道縣境時,發現羌人佔據了山頭。馬援命令部隊選擇適宜地方駐紮,斷絕羌人的水源,控制草地。羌人水草乏絕,首領們帶領幾十萬戶逃往塞外,剩下的一萬多人全部投降。從此,隴右安定。

一次,鄉民們械鬥仇殺。人們誤認為羌人造反,驚慌失措,爭先恐後涌人城來。

一名縣長聞變,趕到馬援府中,請示關閉城門,整兵戒備。

馬援正與賓客飲酒,大笑道:「羌人怎敢再來進犯我?你回去,不用擔心,膽小怕死的,可躲到床下。」

不久,城中安定下來,才知虛驚一場,大家愈發佩服馬援。

馬援在隴西太守任上六年,恩威並施,使得地方兵戈止息,人們逐漸過上了和平安定的生活。

建武十六年,交阯女子征側、征貳舉兵造反,佔領交阯郡,九真、日南、合浦等地紛紛響應,公開與大漢決裂。這就是越南至今念念不忘的「二征起義」。事實上,這是邊遠郡縣一次背離中央王朝的大叛亂。

英明睿智的劉秀棄西域不顧,毅然任命馬援為伏波將軍,南擊交趾。馬援統軍沿海開進,隨山修路,長驅直入千餘里。建武十八年,馬援率軍到達浪泊,大破反軍,斬首數千級,降者萬餘。馬援乘勝進擊,在禁溪一帶數敗征側,敵眾四散奔逃。

建武十九年正月,馬援斬殺二征,傳首洛陽。

朝廷封馬援為新息侯,食邑三千戶。馬援犒賞三軍,大發感慨,三軍將士齊呼萬歲。

隨即,馬援率大小樓船兩千艘,戰士兩萬人,進擊叛亂餘黨,從無功一直打到巨風,斬俘五千多人,平定嶺南。

鑒於西於縣轄地遼闊,有三萬二千戶,邊遠地方離治所一千里,管理不便,馬援上書劉秀,將西於分成封溪、望海二縣。馬援每到一處,都組織人力,為郡縣修治城郭,開渠引水,灌溉田地。

馬援參照漢代法律,對越律進行整理,修正了越律與漢律相互矛盾的地方,並向當地人申明,以便約束。從此之後,當地始終遵行馬援所申法律,奉行馬將軍故事。

馬援平定交阯,立銅柱標定漢南邊界,其柱銘文為:「銅柱折,交趾滅」。越人十分厭恨,又不敢毀壞,每過其下,以瓦石擲之,形成一座山丘。

冠軍侯霍去病北擊匈奴,封狼居胥;伏波將軍馬援南平交阯,立柱劃界,一南一北,是為中華民族武功的兩個高峰。

建武二十年,馬援率部凱旋迴京。劉秀賜予兵車,位次九卿。

馬援回到京城一個多月,正值匈奴、烏桓進犯扶風,馬援見三輔地區受到侵掠、皇家陵園不能保全,自願請求率兵出征。建武二十一年,馬援以三千騎兵出高柳,先後巡行雁門、代郡、上谷等地。烏桓哨兵發現漢軍到來,部眾紛紛散去。

建武二十四年,南方武陵郡五溪蠻暴動,武威將軍冒進深入,全軍覆沒。馬援時年六十二歲,請命南征。

劉秀考慮他年事已高,親冒矢石,軍務煩劇,實非易事,沒有答應。馬援當面請戰,披甲持兵,飛身上馬,手扶馬鞍,四方顧盼,一時鬚髮飄飄,神采飛揚,真可謂烈士暮年,老當益壯。劉秀見馬援豪氣不減,雄心未已,很受感動,於是派他率四萬兵遠征武陵。

出征前,親友給馬援送行。馬援對老友杜愔說:「我受國家厚恩,余日已經不多,時常以不能死於國事而恐懼,現在獲得出征的機會,死了也心甘瞑目。」

建武二十五年,馬援率部到達臨鄉,蠻兵來攻,馬援大敗蠻兵,斬俘兩千餘人,蠻兵逃入竹林中。蠻兵據高憑險,緊守關隘。水勢湍急,漢軍戰船難以前進。天氣酷熱難當,好多士兵得了暑疫等傳染病而死。馬援身患重病,部隊陷入困境。

馬援命令,把河岸的山邊鑿成窟室,躲避炎熱的暑氣。雖困難重重,但馬援意氣自如,壯心不減。每當敵人登上高山、鼓噪示威,他都拖著重病之軀出來觀察敵情。手下將士深為感動,不少人熱淚橫流。

次年盛夏,馬援染疾,病逝軍中,兌現了他「馬革裹屍」的承諾。

伏波將軍的名號,由於馬援以及路博德所建功勛業績熔鑄於其中,數百年間,威望厚重,歷代帝王和朝廷都十分珍重,不肯輕易授人。

武將馬援素有文才,南征交趾時寫下一首《武溪深行》。他的門生爰寄生擅長吹笛,馬援於是作歌,令爰寄生吹笛來應和——

滔滔武溪一何深!鳥飛不度,獸不敢臨。嗟哉武溪多毒淫!

生逢亂世,如武溪之難渡。兵戈紛起,似武溪之毒淫。但是,一等的英雄,從來不學鳥獸,遇險而阻,四散躲避。他以有限的光陰,殞身不惜的精神,直入煙瘴惡劣的蠻荒,以戰刀平定禍亂,以耕牧安定邊疆,書寫一位漢家男兒的曠世華章。

那些光明燦爛的中國人(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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