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炬之死和唐朝老去,那個夏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20年前,崔健唱:新的時代到了,再也沒人鬧了。
一
去年9月,高曉松去愛爾蘭海邊,探望養病的小紅莓主唱桃樂絲。
桃樂絲說,中國給她的印象就像一隻貓,感覺很溫順。
高曉松邀她訪問中國,再做判斷。
幾天前,桃樂絲突然離世,新聞很快淹沒在無邊無盡的娛樂報道中,哀思尚未泛起,便已消散。
那個關於貓的判斷,也就這樣成為永恆的誤解。中國並不是一直溫順如貓的,起碼在那個遠去的九十年代,不是。
小紅莓創立於1990年。而在同年,搖滾熱浪也在沖刷著中國。
那年冬天,北京西直門外的首都體育館內,2萬多名觀眾覆壓如烏雲,場外,急躁等待入場的觀眾,排起了半公里長隊。
轟隆音樂聲中,4位身材高大的青年衝上舞台,過肩長發甩動,紅色吉他揚起,一連串碎音傾瀉而下,像一個時代的亢奮喘息。
台上的樂隊,名叫唐朝。他們的貝斯手,名叫張炬。張炬聲嘶力竭的問:太陽!你在哪裡?
台下回應以無數打火機的火光。有人失控,沖著台上哭喊:不要讓我們失望!不要讓我們失望!不要讓我們失望!
兩年前,張炬和朋友們組建了樂隊,美籍華人郭怡廣為樂隊取名唐朝。他們彷彿已看到一個時代的焰火,即將炸裂而開,並布滿天空。
他們第一張專輯,便成絕唱,傳播了整整1200萬套。那首《夢回唐朝》像穿越作品,一開腔就震暈了所有人。
長發、皮衣、墨鏡和重金屬,是唐朝的軀殼,而戰鬥,才是唐朝的魂魄。
你能從所有歌中,聽到斗意,而這也是那個時代搖滾的主旋律。
他們想粉碎庸碌,他們想超脫規則,他們踉踉蹌蹌衝到時代最前,發現不光一無所有,還無路可投。
1994年,深圳羅湖,37個搖滾青年,拿著偽造證件提心弔膽過了關。竇唯身在其中,證件上,他是河南人。
此後,在香港紅磡,斗歌的年輕人們奉獻了一台傳奇演出。
那一晚,台上有崔健、唐朝、竇唯、何勇、張楚,台下有黃秋生、王菲、黃耀明、四大天王和Beyond。
張楚傲慢高坐,嗓音低沉。竇唯黑衣吹笛,表情倔強。身穿海魂衫、脖系紅領巾的何勇,將一瓶礦泉水淋在頭上。他麒麟一跳,直接定格了無數的青春。
在光暗的交替中,在煙塵的彌散中,張炬貝斯彈得比吉他還快。他太急於傾訴了,彷彿知道這夜太短也太珍惜。
此後許多年,紅磡被不斷神話,最終上升到一個無可匹敵的高度。再短的零散片段,也如藏品般被供奉。
人們能從那些片段中,讀出戰鬥的氣息,那氣息如此鋒利,足夠扎透歲月。
紅磡後第二年,一個潦草的初夏。
張炬騎著巨大的黑色哈雷摩托,投身夜色之中。在北京紫竹橋,一輛狂奔的東風卡車,掛倒哈雷摩托後,逃逸至今。
24歲的張炬,倒在九十年代的中點。
那本來應是一個很自在的夏夜,夜風溫暖柔和,滿天都是星斗。
張炬被安葬在保定的清西陵,下葬那天來了數百人。漫長的路上,長長的車隊停下來休息,人們從車裡走下來,相互握手、擁抱、掉眼淚。
汪峰、許巍、張楚、高旗、陳勁、欒樹、周曉歐,那是一群,在那個時代,愛斗歌的年輕人。
他們以戰鬥的姿態迎戰一切,可那一天,他們終於選擇了和解。
二
張炬生前的家只有9平米,唐朝四個人住在這裡。大半個圈子的人,都在這蹭過飯。
張炬的家在部隊大院,崔健也出生在大院,他們在陽光燦爛中長大,卻努力逃脫所有規則束縛。
刻板又空曠的大院,給他們叛逆的空間。他們的歌聲,天然帶著一個時代的印記。當那個時代遠去,所有的亢奮就都找不到註腳。
1995年後,一切急轉直下。唐朝樂隊的主唱丁武說,一些打著為張炬家人募捐旗號的演出,都藏著商業化的影子。
那個在寒夜中聽盜版磁帶淚流滿面的日子已經過去,商業時代不可避免到來。唐朝的鐵托們慢慢剪去長發,回歸各自生活。
魔岩跨了!張炬死了!丁武吸毒了!張楚回家了!竇唯成仙了!江湖傳言詭異難測,還未及分辨,就成了陳年舊事。
一個恍惚就到了2008年。
崔健在北京工體重溫舊夢,召集了13支搖滾樂隊,取名怒放。召集令上,漆黑的吉他琴頭,畫著五角星。
有人壓根就不想來,竇唯直接拒絕了:謝哥們好意,但我已和搖滾樂沒什麼關係。
來的人在努力重溫舊夢。
何勇又穿起了海魂衫,他喝水,噴水,笨重的麒麟般躍起,但終歸被歲月拖回地面。
「怒放」到尾聲,十五個女孩被崔健約上舞台,熱舞超時半小時。後來,有白衣人上台,趕跑女孩們,勸阻崔健,從他肩上摘下吉他。
江湖傳言,白衣人是便衣,三十多個搖滾人被請去驗尿。
事實上,白衣人是黑豹樂隊的趙明義,就是端保溫杯那位。什麼都變了,唯有對搖滾的偏見沒變。
那一年,滿街都是《最炫民族風》,蒼莽的天涯鋪滿了愛,誰喜歡扎心的吶喊。
那之後,吶喊也漸漸沒了。幾年前,有人在三河的售樓活動上,看到唐朝。
十平米的舞台上,老男人們振臂高呼,台下零星幾個人用手機拍照,大爺大媽們意興闌珊。
還有人看到過崔健接公司年會的商演。
陌生舞台,崔健一如既往地鼓動大家離座站起。
台下的白領和高管們巋然不動。崔健訕笑,擼起袖子,用力唱盡每一個音節。
三
去年國慶檔,大鵬拍了部《縫紉機樂隊》。
影片中高22米、重228噸的大吉他雕塑,被資本拆掉,倒塌成殘骸。
後來,琴頭旋鈕的殘骸被供上了神龕,紅色牌位上四個金字,搖滾已死。
36歲的大鵬給大吉他上了三炷香,又回到廣場麥克風前,重喚搖滾之魂。
電影的票房,最終輸給了開心麻花的《羞羞的鐵拳》,大鵬有情懷,但不夠搞笑。
這是一個越來越直接的時代,一切都生長得飛速且短暫。
人們越來越急迫得到結果,越來越懶於體驗過程。
所有的娛樂因此變得簡陋且粗暴,喜劇被壓縮進內涵視頻,網遊被濃縮成王者榮耀,全民撒幣的時代,最好幾十秒內完成對抗,並給紅包。
當然,搖滾也很有名。唐朝得名於1988年,這可能是一個知識點。
那些斗歌的年輕人,已經老了,他們遊走於撒幣時代之外。
張楚在公益演出中登台,唱完歌后,只說了三個字祝大家,就不知道說什麼,索性離去。
何勇仍在北京的鐘鼓樓遊盪,有時會碰到在後海畫畫的竇唯。
同樣發福的竇唯,時常也會到天壇踢踢毽子。偶爾被拍到吃炸醬麵、吃包子、喝炒肝,無人打擾。
當然時代不曾放過他。在參加《中國有嘻哈》決賽時,Gai曾對鏡頭立誓,我想成為傳說,hiphop界的竇唯。
這是屬於他們的時代。
同樣在《中國有嘻哈》一炮而紅的Tizzy T,在一次演出現場做出划水動作,然後背向觀眾,一躍而下。
這是搖滾演出的經典玩法,叫做跳水。按照規矩,歌手跳水後,歌迷們要托起他,歌手會在人潮之上,被緩緩傳動。
TT也跳了,女生們尖叫著舉起手機。
他壓倒了許多人,再無人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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