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人之造化論
鬼神：人之造化論
一、鬼神皆人之造化，俱在仁道之中
仁即善良、美好、誠敬、智慧。誠，即客觀、實在、厚道，不逆於心；愛物，不刻薄物，不滯於物，而物物以付。誠，自然生敬；敬，自然致誠。孔子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對已誠、對人誠也。曾子講日三省吾身，誠於己也。孟子講我善養吾浩然之氣，誠於己也。陽明先生講此心光明，誠於己也。中庸言誠便是神；誠敬即可神明，仁之核心即中庸之道，中庸之道的功用即至誠無息。二程言：物理最好玩；萬物皆有春意。誠於物、敬於物也！義乃公平、適當，權衡擇取之量度。
神，「奇妙」之主。鬼，「怪異」之主。鬼、神皆人之造化。
1.二程鬼神論之略釋
物物皆有至理。吾儕看花，異於常人，自可以觀造化之妙。（見二程集）
造化，一為天地造化，二為人為造化。大部分人、動植物，乃天地造化，其中蘊含陰陽化生之道。少數人、動植物，如試管嬰兒、克隆羊、雜交水稻等，卻頗富人之造化。人之造化從屬於天地之造化，人造化之道蘊含在天地造化之中；但又有別於純粹之天地造化。鬼神，人之造化。人，天地造化。人造鬼神。
二程集載：知鬼神之情狀，其果有情狀否？曰：有之。易說鬼神，便是造化也。
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鬼神只是一個造化。（見二程集）
此所謂造化，即人之造化，意謂鬼神乃人為人造的化生之物；所謂情狀，即人造的化生之物的情狀。無非是一種想像。
生氣盡則死，死則謂之鬼，可也。但不知世俗所謂鬼神何也？聰明如邵堯夫，猶不免致疑。（見二程集）
鬼神如何可合而為一？（見二程集）
古之言鬼神，不過著於祭祀。紀念以求感應。亦只是言如聞嘆息之聲，亦不曾道聞如何言語，亦不曾道見如何形狀。假使實所聞見，亦未足信。或是心病，或是目病。如孔子言人之所信者目，目亦有不足信者也。此言極善。（見二程集）
有言鬼物於伊川先生者。先生云：君曾親見耶？伊川以為若是人傳，必不足信；若是親見，容是眼病。（見二程集）
鬼神究竟為虛擬之人造物。
孔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
二程以為，人多敬鬼神者，只是惑，遠者又不能敬；能敬能遠，可謂知矣。能敬鬼神而遠之的，恐怕也只有聖賢了。俗人酷畏鬼神，久亦不復敬畏。（見二程集）
二程之父程珦，「不十數語，盡得其情，遂皆服。事決於頃刻之間，人以為神。」（見二程集）
神，即神奇、神妙，稱道處事之高明。
「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神無速，亦無至，須如此言者，不如是不足以形容也。（見二程集）
亦道神速之至與神妙之致。
今日雜言鬼怪異說者，只是不先燭理。（見二程集）
鬼怪在理之中，自存；鬼怪不在其理之中，不存。理外無鬼怪；鬼怪在理中。二程母侯氏，能物物以付，究怪異於理而終於理。
「公宇多怪，家人告曰：物弄扇。夫人曰：熱爾。又曰：物擊鼓。夫人曰：有椎乎？可與之。後家人不敢復言怪，怪亦不復有，遂獲安居。（見二程集）
鬼怪終無感應，遂息怪異之論。侯氏高明，而能明澈怪異。
有人患病心疾，以為眼前總有獅子。伊川說：且捉拿獅子，將其裝在籠子里，直到捉完。後，其人捉獅子數日，心病去，眼前清爽，再無獅子。（見二程集）
究理踐行，可破異常。
「鬼是往而不返之義。無感應。」（見二程集）
人鬼殊途。人鬼情未了，倩女幽魂，胭脂扣等，皆為藝術之想像、創造。亦為人造也，即人之造化也。
「天地高深，鬼神幽顯。神仙之說有諸？若說白日飛升之類則無，若言居山林間，保形練氣以延年益壽，則有之。」（見二程集）
白日飛升不過是人之浪漫的想像，是人造之神的神仙功夫。延年益壽的山林隱士仍然是人。
天與上帝之說如何？以形體言之謂之天，以主宰言之謂之帝，以功用言之謂之鬼神，以妙用言之謂之神，以性情言之謂之乾。（見二程集）
「以功用言之謂之鬼神」，疑多一「神」字。神，用於下句，言妙用更恰切。以功用而言，應僅謂之鬼。且上下文句「天」「帝」「神」「乾」皆為一字。
天且不達，況於鬼神乎？鬼神言其功用，天言其主宰。（見二程集）
此句應理解為：鬼，言其功用；神，言其妙用。偏重於鬼。
故得之於精神之運，心術之動，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然後可以謂之知易也。（見二程集）
知易經，知道變化之道，必須明曉天地、日月、四時、鬼神。天地日月皆客觀存在，四時、鬼神乃主觀之感覺、意念。四時有其基本變化，鬼神卻變化莫測。其實鬼神無變化，不過人之心念變化莫測、莫名其妙。
2.鬼神：人之造化論
然鬼神亦在仁道之中。忠臣如文天祥，死宋、死君，其中之忠勇即為神。痴女如程靈素，救胡斐，不憚死，其中之愛情是為神。男女之間的歡愛是為神，人之生和人之死是為神。感覺奇妙皆為神。神為喜悅，為造化，為主宰；屬仁的一部分。
鬼亦為仁的一部分。鬼乃人之終。雖有其名，其實仍然屬於人的無知之境。但其產生、功用不外於仁道。無知亦屬於仁道，仁道無所不包。鬼與人相對，類似無和有、陰和陽相對。人之終，其實是一種無，但人希望還有，所以就有。可見鬼的產生是人的善良發願，是人的期望，期望人的二次存在以至永久存在。因為有鬼，所以可以資紀念人，有比較具體明確的紀念對象。
牌位，石碑，墳墓，棺杶，忌日，祭日等一系列的與人有關聯的死後之事物，實際上都可謂之鬼物。鬼淪為怪異之物，是後來的變態；也是人的一種浪漫和無知的想像。
鬼，亦如神的奇妙，也是一種人之造化。神在天上，似乎高。鬼在地下，似乎低。人在天地中間。神屬於陽，鬼屬於陰。人合陰陽，故有其實形。鬼神無實形，只是虛構想像。故有人言畫鬼容易畫人難。其實未必。畫像與人逼真其實不難，而與人的觀念、感覺之鬼契合卻實難。世上流傳的鬼神之作，是淘汰多少鬼神之作之後的鬼神之作啊！
當然，鬼神形象大體還是人的形象，不過神超脫飄逸些，鬼猥瑣怪異些。
數千年來，神的席位增加寥寥，而鬼卻與時俱增。世上來過多少人，活過多少人，也就產生了多少鬼。人類不滅，鬼亦生生不息。人有其死，鬼卻無其死。人以鬼的方式得以永生。鬼域是一個比人類世界龐大太多的國度，鬼也因此必須無形，無太多的現實活動。幽冥的空間亦如世間，頗為有限。空間有限，名物太多，也就難免疊床架屋、林林總總之弊，也就不得不虛無形體。
但從另一個科學的角度討論，現在的人亦即過去人氣鬼氣、人物鬼物孕育而生成，現在的世界亦即過去世界的變換。只不過，無數的基本元素重新組合了。祖先遺傳的元素叫基因，相似的部分是主要的基因，明顯不同的部分即是其他較遠的元素。簡言之，我們每個人身上凝聚著無數的基因，凝聚著無數的先人之鬼。如此可見，人自身亦含鬼氣。陽氣盛，故為人；陽氣盡，即死，轉化為鬼。鬼之陰氣凝聚，化為陽，再轉化，又為人。如此，陰陽消長，人鬼在歷史中互化。
神也是一種造化。人造神。所造之神，皆為傑出之人物。人們不忍心其僅為鬼，所以造神。其實仍然是一種造化，類似於造鬼之紀念意義，類似於鬼的存在。神的仙國，感覺飄渺無限，不似人間、陰間擁擠。仙界的神確實不多。
仔細想來，鬼只是人的死後專屬。一般的動植物死滅後不叫鬼；如果有其另一種存在，便叫妖魔精怪。狐妖，犬妖，蛇妖蛇精，牛魔王，樹精花精，黃袍怪之類。似乎無有狐鬼、蛇鬼之類的說法。西遊記將猴類等動物名單引入冥界地府閻羅殿，或許是一種擬人的手法。
總之，鬼神皆造化、人為之物、人心化生之形象。所有的人都有其鬼，而只有少數人才有其神。
二、管錐編太平廣記中的鬼撮要
太平廣記中，神仙卷最多，約100卷，佔五分之一之數。鬼怪卷次之，約50卷，佔十分之一之數。讀太平廣記，可一舒對鬼神妖怪的好奇之心。難怪魯迅先生言，讀太平廣記，可以治療疑神疑鬼的怪毛病，讓人好對鬼神妖怪生膩。
墨子尊天事鬼，《墨子明鬼》言：若使鬼神誠有，是得其父母弟兄而飲食之也，豈非厚利哉！若使鬼神誠無，是乃費其所為酒禮粲盛之財耳，，，內者宗族，外者鄉里，皆得如具飲食之，，，此猶可以合歡聚眾。
若有鬼神，則有其厚利；若無鬼神，猶可以合歡聚眾。可見，無論鬼神有無，皆乃利好之事。上文已結合二程鬼神論，對鬼神作了一番檢討，願讀者明辨。下文將採擷管錐編太平廣記部分論鬼文字作一簡要歸納。
1.鬼有之已久
崔尚篇載：有人夜著《無鬼論》，忽一道士敲門，曰：我則鬼也，豈可謂無？《五燈會元》上也有類似記載。
2.鬼國由來已久
青州客篇言：賈客泛海遇風，漂入鬼國。錢先生言：釋典以賈客飄入鬼國為常談。南宋范成大《石湖詩集》也有「念動即時漂鬼國」之說。
3.鬼域有其疆界門角
狄仁傑檄篇載：項羽遊魂當向鬼伯投案。西方舊俗以北為魔鬼所主，稱呼為鬼方。西方習俗以教堂北門為魔鬼之門，公墓北角為地獄之角。人既造化鬼，自然有了安置鬼域地界的義務。
4.鬼亦有終死，死而為聻
人死成鬼，鬼死成聻。聻死不知為何？人怕鬼，鬼怕聻。聊齋志異《章阿端》中有言：鬼之畏聻，猶人之畏鬼也。王漁洋《香祖筆記》載：鬼死為聻，，，音ji，又有ni音。據管錐編，聻常用在佛學典籍文句之末，讀ni音，意為「呢」，語氣助詞。鬼死之聻，讀ji。
5.鬼愛錢，有錢能使鬼推磨
張延賞篇載：錢至十萬貫，通神矣！無不可回之事。太平御覽體論篇載：可以使鬼者，錢也；可以使神者，誠也。《晉書》載：有錢可使鬼，而況於人乎！金瓶梅之西門慶也敢言：咱只消這些家私，廣為善事，便強姦了嫦娥、和姦了織女，也是細事。有錢能使鬼推磨，可通神。或許，誠亦能通神，但不如錢爽利也。
6.鬼怕唾沫
《列異傳》定伯復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惡忌？鬼答言：不喜人唾。
錢先生言：鬼畏唾沫之說，始著於此。姚屢《露書》載：鬼不畏符只畏唾，人不畏辱只畏妻。
蕭穎士篇載：蕭穎士薄暮行荒郊，一少婦騎驢願相伴，自言姓胡。蕭穎士唾叱曰：死野狐，敢媚蕭穎士！可見，唾沫不僅可以驅鬼，而且可以卻狐妖。鬼狐妖魔皆屬於怪異之類，故唾沫有兼治的功效。
7.鬼畏劍畏光畏鏡
墨庄漫錄《金華神記》載：劍，陽物；鬼，陰物。故鬼畏劍。鏡，陰物；精，陽物。故精畏鏡。我國古說謂鬼無影，故鬼不但畏劍，亦畏鏡。因而，影視劇中的驅鬼道士大多是一口寶劍、道袍上有寶鏡樣的標配。
鬼且畏光。影視劇中，鬼一聽到雞叫，就非常緊張，急忙請求迴避，借故遁走逃逸。鬼，陰間之主體，只適合夜間在陽世活動。
8.馮漸能制鬼
太平廣記之馮漸篇載：當今制鬼，無過漸耳！
漸乃馮漸名，其人有奇術，能制鬼。後人即將「漸」字貼在門上，以震懾鬼。
鍾馗亦能驅魔鎮鬼，且家喻戶曉。不知為何錢先生未提及。
9.鬼之人情，頗見親切
王光本篇載：妻死，丈夫慟哭，極悲，妻鬼不忍，現形勸之：聞君哀哭，慟之甚，某在泉途，倍益凄感。然生人過悲，幽壤不安。錢先生言：英國一女詩人篇什中亦屢賦鬼魂見形於所歡，謂其哭聲徹地，淚滴及泉，長眠者不能安。格林童話中一小兒七歲夭折，母痛惜甚哀，日夜涕泣，小兒鬼無奈現形：
阿娘莫啼哭，
淚流濕兒布，
淋漓不能幹，
泉下遂難安。
母止哭含淚。明夕，兒復現身，言：阿娘看兒，裹身布乾爽，可安然棲息矣！
母子人鬼之間也頗見親切。
10.鬼知從一而終、不可共夫之理
呂順篇載，某人喪妻，續娶妻從妹，妻鬼怒曰：天下男子復何限？汝乃與我共一婿！《夷堅丁志》亦記載類似故事。姐之鬼責妹：何處無婚姻？必與我共一婿！豈有此理云云！
11.鬼書，即天書，鬼打的
郭翻篇載，兒書「皆橫行，似胡書」，曰「此是鬼書，人莫能識」。林景玄篇載，射老翁斃，現形為狐，「其書點畫甚異，似梵書而非梵字」。王生篇載，二狐遺書而走，「文字類梵書而莫究識。黃庭堅《豫章黃先生文集》載：或得野狐書，有字不可讀。陸遊劍南詩稿有句：不識狐書那是博。
梵書、狐書、鬼書，皆難認識之天書也。俗話也即恨評文字「鬼打的」之謂。
12.鬼火不暖人
陸餘慶篇載：寒甚，群鬼環火而坐，陸餘慶以為人，「驚訝火焰熾而不暖」。
此乃鬼火，有火形狀，而無火熱之溫。詩鬼李賀詩曰：漆炬迎新人，幽曠螢擾擾。錢先生言：所謂漆炬，乃言鬼火之昏昧，微弱如螢，沉黯如墨，如漆之黑而發光。想像新詭，物色陰凄。清沈德潛《國朝詩別裁》中有「別有火光黑比漆，埋伏山坳語啾唧」，不僅渲染鬼火之黑亮之色，還形容細碎的嘈雜之聲。且埋伏山坳，細思恐極，活現山林鬼怪即出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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