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打第一人 | 傅海峰怕失去贏的慾望

時尚 02-10

前後18個世界冠軍，蟬聯兩屆奧運金牌，完美成績收官運動生涯，傅海峰說自己沒有一絲遺憾。但他最怕人生失去目標、沒有慾望。因此退役後的他，面對新的人生歷程，仍是小心謹慎，不斷去適應，去改變。

黑色長款風衣/Berluti

灰色針織毛衣/Canali

黑色收腳休閑褲/Ermenegildo Zegna

黑色灰色拼接皮鞋/Jimmy Choo

離不開羽毛球

2017年秋天，34歲的傅海峰帶著一身傷病，正式從中國羽毛球隊退役。

有人稱他為「偉大的羽毛球男雙運動員」——史無前例的兩屆奧運會男雙冠軍，以及4屆世錦賽冠軍、1屆世界盃冠軍、5屆湯姆斯杯冠軍、6屆蘇迪曼杯冠軍，共計18次大滿貫冠軍。這樣的成績，在國際範圍內都前無古人；在可以預料的未來，基本上也沒人能夠超越。

2017年10月，剛剛退役的傅海峰進病房做了一次幹細胞修復。長達二十八年的運動員生涯，帶來的最大副作用，是一對積重難返的膝蓋。特別是膝部軟骨，磨損極其嚴重，核磁顯示錶面坑坑窪窪，已經無法承受高強度訓練，平時靠吃軟骨素、打潤滑劑來維持。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潤滑劑其實已經打了六年之久，到現在變得越發嚴重，厲害的時候連走樓梯都不行，膝蓋稍微一彎，腿就發軟，人往下栽。

服裝/李寧品牌提供

「要不是膝蓋有問題，我就不會退役了。」傅海峰說，膝蓋的傷痛已經完全影響到了他在球場上的移動，讓他沒辦法再堅持下去。

他原本打算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歇一歇，合計一下將來要走的路。」但在退役後的這幾個月里，他還是在忙，忙著參加一些公益活動，拍一些公益廣告。緊接著，全國俱樂部聯賽又在12月份啟動。東莞隊邀請他去當這個賽季的教練加經理人。每周都有比賽，全國各地飛，差不多一直要忙到春節。

至於年後的工作安排，目前尚未落地，但明確的是，肯定離不開羽毛球。畢竟自己是「羽毛球人」，可能這輩子永遠都離不開羽毛球了。

卡其色休閑外套、卡其色休閑褲/Bottega Veneta

退役後沒有特殊待遇

走入這個社會，傅海峰的心情很複雜。所有運動員，在退役之後，都會面臨一種再擇業、重新安排生活的局面。即便拿了那麼多世界冠軍，傅海峰同樣也要處於這一境地，他說自並沒有什麼「特殊待遇」。

在羽毛球領域，他帶著滿身榮耀離開，心中沒有一絲遺憾。對一個運動員來說，他只要搞好訓練和比賽就行。但退役後的道路，卻沒那麼簡單，充滿未知數，很多因素都在他的掌控之外。畢竟，這不是他所熟悉的領域。

他坦承，自己要接觸和學習的東西，都很多。「每個決定都必須想清楚才行，光靠我一個運動員的拼搏精神，去社會上做事，不一定能成。可能會吃點兒虧，但也無所謂。」

最讓傅海峰敬佩的運動員是李寧，退役後仍能在另一個領域創造輝煌，這恐怕也是許多著名運動員的夢想。在傅海峰看來，雖然李寧公司在這些年也經歷過低潮，但是仍能不斷在營銷思路和產品等方面作出調整和改變，到今天都做得非常成功，這一點讓他觸動很大。

在他內心中，其實很想做羽毛球培訓。如今從事這一行的人很多，包括一些前國手。但傅海峰說自己要做的不同。他希望親自手把手去教，而不只是掛名。

「別人是奔著你的名字來的，希望從你這兒學到很多東西。如果僅僅掛個名，我會覺得過意不去。」做培訓，辦賽事，通過自身的影響力，把自己這麼多年來所掌握的東西，去傳授給更多的人。這對傅海峰而言，將是另一種成就。

只是目前不確定的因素還很多，他還在等待合適的機緣。

目前有南方的朋友邀請他，希望一起合作。傅海峰在細細思量，小心權衡，不宜輕動。畢竟這是他退役後的第一件大事，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假如沒做好，「會對不起自己熱愛的羽毛球」。

「我又不是明星」

性格方面，傅海峰始終都覺得自己比較內向。以前當運動員的時候，他就不喜歡出去玩兒，寧可自己待在一個房間里，看看新聞，玩玩遊戲。曾經有一次，搭檔蔡贇在接受採訪時抱怨說，傅海峰太「悶」了，不管問他什麼話，回答總是一個「嗯」，乾脆懶得再問。

傅海峰說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和別人說話就得動腦筋，我不喜歡動腦筋。」他討厭應酬，因為應酬太累。所以很多應酬，能推的基本都推掉。

以前當運動員的時候，由於父母家在廣州，他回廣州辦什麼事兒，一般都是偷偷回去，把事兒辦完就走人，不願聲張。

但現在畢竟不再是運動員了，他也在盡量改變自己，努力去適應這個社會。比如，在為雜誌拍照時，他會應攝影師的要求擺出各種姿勢，表情還做得很誇張。一邊拍，一邊還自我解嘲：「我又不是明星，這不是我擅長的事。」

雖然要面臨一個陌生的領域，但傅海峰在做出退役這個決定時，也並沒有特別忐忑不安。「始終賦予我力量的，還是我的家庭。」退役後，每天陪家人在一起——父母、妻子、兒子，和親愛的他們在一起，心中特別踏實，不會有那麼多無謂的擔心。

不願兒子走自己老路

比起那些累人的應酬，傅海峰說，自己其實還是更願意去陪家人。

退役後，他終於有了充裕的時間和家人相處。前兩個月，他每個周末都在家裡陪著兒子練鋼琴。一練就是半小時，甚至一小時，到後來連兒子都覺得有些煩——這之前，老爸可沒有這麼多時間來監督自己。

此外，現在的傅海峰也終於可以像普通的父親那樣，每天去接送孩子了。

兒子小魚兒今年9歲，在北京上小學五年級，喜歡打網球、籃球，就是對打羽毛球不感興趣。對此，傅海峰也不強求。畢竟時代變了，再也不是他當年被父親逼著去打球的時代了。

從6歲起，傅海峰就被父親揪著去打球。他父親是印尼華僑，特別喜歡羽毛球，受周圍環境和氛圍的影響，一心想把兒子培養成冠軍。然而，幼年的傅海峰並不認同父親給自己選擇的這條人生道路。這一幕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今年大熱的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

就像電影中那兩個女兒被爸爸逼著練摔跤一樣，每天早上5點鐘，傅海峰就被爸爸拖起來去打球。好幾次因為不想訓練，他還偷偷地跑掉。但最後還是被爸爸抓回來，被揍過很多次。他笑著回憶：「那時候的家庭教育好像流行揍小孩。」所以他這個後來的世界冠軍，真的就跟電影中刻畫的一樣，是從小被逼出來的。

如今，傅海峰有了自己的兒子，他希望兒子將來可以活得更自我、更隨性一些，完全沒必要走自己當年走過的那條老路。因為那條路太苦、太難了。

這麼多年來，每天都出汗，已經養成了習慣。在漫長征程結束之後，人難免會一下子全身鬆懈下來，傅海峰其實很怕那種感覺。

18歲差點兒放棄

「假如讓你回到6歲，你還會選擇打羽毛球嗎？」

「不會了，我可能會去干別的事情。」他的這一句回答，頗讓人意外，但細想也在情理之中。假如確定無疑地知道自己在將來能獲得所有這些成績，那麼他當然還會選擇這條路。可是誰又能夠預知未來呢？

以往，人們都以為傅海峰的世界冠軍之路走得既穩當又順利，然而在接受我們採訪時，傅海峰首次披露，自己在18歲時曾一度險些放棄運動員生涯。

那會兒傅海峰還在廣東打球。他是1983年生人，1983年這一批出來不少人，包括林丹、鮑春來等名將，他們早傅海峰兩年就進了國家隊，並且已經成為主力隊員。而一直在省隊打球的傅海峰，水平自然沒法和國家隊的隊員比。

再往後，等這批人年齡一過，自己就更沒機會進國家隊了，傅海峰的焦慮和擔心在所難免。因此他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放棄。

當時，年輕的傅海峰心想，自己也許可以出去教球，或者找個能接收自己的單位。再不濟，也許還可以去當個廚師——他喜歡做飯，研究廚藝。「打算去工作，不再打球了。因為覺得已經不可能了，沒有機會了。」

但機會畢竟還是來了。

2002年，傅海峰19歲。這一年，湯姆斯杯在廣州舉辦，中國隊因為兩組男雙接連輸球，連決賽都沒能打進。其實男雙長期以來都是中國羽毛球的一根軟肋，受此次家門口失利的刺激，中國隊痛下決心扭轉這一局面。

當年夏天，國家隊從全國範圍內選拔了幾十名年輕的男子運動員，由羽壇名宿湯仙虎親自帶隊集訓，以期培養男雙人才。傅海峰入選了此次集訓。同時入選的，還有當時從單打改練雙打的蔡贇，時年22歲。

此後十多年間威震羽壇的「風雲組合」，就此誕生。傅海峰迎來了他人生中的最大轉折點。從此命運之神眷顧，一直打到2012年倫敦奧運會，完成了自己運動生涯中的大滿貫。

如果說第一枚奧運金牌是巔峰時的勢在必然，到2016年里約奧運會，時年已33歲的傅海峰，又在蔡贇退役後，重新與張楠搭檔，令人意外地拿到第二枚奧運金牌。這枚金牌除了歸功於傅海峰那強大的意志力，多多少少還有運氣的成分在內。

他發了一篇長微博，只貼了一首歌詞——張國榮的《風再起時》。其中有這樣一句：「雖已告別了，仍是有一絲暖意，仍沒有一絲悔意。」

一枚奧運金牌的背後，有千千萬萬的基數人群作支撐。能出來的只不過鳳毛麟角，太多的運動員最後退役時仍然一無所獲。從這個角度看，傅海峰無疑是幸運的，他的成功不可複製。傅海峰自己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一直都想贏

2017年9月9日晚上，傅海峰在堅持參加完最後一屆全運會後，發了一篇長微博，只貼了一首歌詞——張國榮的《風再起時》。其中有這樣一句：「雖已告別了，仍是有一絲暖意，仍沒有一絲悔意。」

他說這首歌很貼合自己當時的心境。這一路走來，甘苦自知，卻也無可後悔。

多年以前，當傅海峰還是小隊員時，看到老隊員受傷，身體機能下降很快，總覺得不能想像。那會兒的他，還以為自己將來肯定不會如此。但等自己真正到了這個歲數，「才真的體會到沒辦法。」

退役後的這幾個月時間，他做完膝部修復後，一直都在堅持運動，主要是健身、跑步。這麼多年來，每天都出汗，已經養成了習慣。

在漫長的征程結束之後，人難免會一下子全身鬆懈下來，傅海峰其實很怕那種感覺。專業運動員一旦退役，很容易身材走形，全身肌肉不再有以往的美感不說，還有很大的概率會發福。

他很懷念以前的運動員生活。每天都想著如何贏球。大概也正是這種心理使然，退役後的傅海峰並沒有閑下來，仍然還是在忙各種事。他怕失去慾望，「要是沒有這種贏的慾望，就沒法堅持到今天。」傅海峰說。

白色休閑皮衣/Bottega Veneta

白色針織衫/Canali

皮手套/Gucci

對話-傅海峰

打球先看人品

mu：懷念以前的運動員生活嗎？

傅海峰：現在閑下來了，最怕沒有目標，也沒有慾望，無欲無求，每天就會過得懶懶散散。回想以前的生活，那時候雖然累，但每天都很充實。從早上睡醒睜開雙眼，就知道今天要面對的是什麼。平時訓練面對的是隊友，比賽時面對的就是對手，那就必須想辦法贏他。每天都是這種慾望。

mu：拿了這麼多塊金牌，讓你最難忘的是哪一塊？

傅海峰：第一塊奧運金牌，在2012年倫敦拿到的。這是每一個運動員一生的夢想，也是我和蔡贇這麼多年來一步一步往上走，最終登頂的一個見證。

mu：2016年在里約拿的第二塊奧運金牌呢？

傅海峰：第二塊奧運金牌對我來說很意外，更像是一個奇蹟。我是在經歷過2008年北京奧運、2012年倫敦奧運之後，才有了2016年里約奧運，心態上已經更強了。

mu：羽毛球男雙運動員中，你最欣賞的是誰？

傅海峰：印尼隊的那幾個吧。他們打球比較活，關鍵是為人，人品都不錯。打球首先要看人品，人品好，至少能得到別人的尊重。

mu：人品表現在什麼方面？

傅海峰：從球場上就能看出來一個人的素質。一球結束後，他是主動把球送給對方，還是理都不理。再比如奪冠之後的張揚方式，以及接受採訪時說的話，你都可以看出來他是謙虛還是驕橫，是得意忘形、目中無人，還是抱著學習的態度。另外還有平時在場下見面時，彼此打招呼，雖然我們語言上不能交流，但一個表情有時候都能說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