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之草木?苦楝樹
我在那一角落患過傷風
A Little Love
馮曦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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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 楝 樹
張乎
父親兩年前去世後，我想在他墳前種上幾棵樹，但種什麼樹好呢？比較常規的是松或柏，近幾年也有人種紅葉石楠和桂花樹，但依我私心裡的想法，能與我父親的一生相映襯的，莫過於苦楝樹了。但我只是想想，不敢提議，有誰會在墳前種苦楝樹呢？父親的一生，從生苦到死，從頭苦到腳，難道躲進墳墓里了，也還要與這棵苦樹相依相伴么。
三四月，正是江南草長鶯飛的時節，大地上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花朵。苦楝樹也湊著這個熱鬧的當兒，靜悄悄地開花了。淡紫色的小花，一團團一簇簇，像一片片紫雲覆蓋在綠樹梢頭。它的儀態與丁香頗有幾分相像，但丁香顏色靚麗、花序密實，花香襲人。
苦楝樹的花顏色我見過的僅有淡紫色，花瓣也狹長些。若細看，其姿形秀麗，黛眉修眼，若一位身著紫裙優雅從容的美婦。楝花的香是一種略帶清苦味的淡淡的香，不霸道，不張揚，若有若無地鑽入過路人的鼻腔。只要一聞到這股微含著苦味的香氣，你就知道附近一定有棵楝樹，它就是用這樣獨有的氣味提醒你：它也是春天的一份子。
楝花美則美矣，然登徒子們卻不敢輕易觸碰，它有微毒，因此本草上云：「楝花，鋪席下，殺蚤虱。」
苦楝樹在農村的田間地頭、溝壠崖畔，是比較常見的，但很奇怪的是，高大粗壯像古樟一樣的百年老樹很少見，多的是手臂粗的，也有直徑三十多公分的大樹，那已不常見了。我家房子東頭，是一片雜樹林，其中就有五六棵大小不一的苦楝樹。苦楝樹輕盈的羽狀葉子紛披著，在樹梢圍成一圈，像高高瘦瘦的少女戴了一頂碩大的寬邊綠草帽。
苦楝樹的枝、葉關節非常鬆脆，輕輕一掰就能掰下來。農人們夏天種蔬菜時，為防太陽把小苗灼死，常常掰苦楝樹的枝葉去蓋苗，楝樹葉散發的苦味兒是天然的驅蟲劑，它的枝葉也有小毒，能殺死不少蟲子。
楝樹長得快，幾年不見，就能高過房頂，因此材質也比較疏鬆，在農村派不上大用場：用它打傢具，容易開裂；用它做椽子，承受不住屋瓦的重壓，時間長了易斷掉；用它做屋樑，根本找不到這麼大的樹不說，也難堪如此重任。因此楝樹大多不是主人們有意種的，它是風和小鳥帶來的種子，好在楝樹生命力強大，無論在怎樣貧瘠的土地，只要給它一點點養分，它就能快快樂樂地長出嫩芽來。
但楝樹長大以後卻命運多舛，因為沒用，小時候就有極大的概率被人砍了當柴燒，逃過這一劫再長大一點，農人們在清理房前屋後時，又會因楝樹的「苦」而心生忌諱。有誰會願意門前長著一棵苦樹，走過來走過去都是苦苦的滋味呢。人們總希望自己的生活甜一點香一點，健康長壽點，討彩的樟樹、楓樹、柏樹、桂花、玉蘭比比皆是，門前種楝樹的少之又少。
我家東頭的幾棵楝樹，父親幾次提了柴刀，要砍掉種竹子，都被母親攔下。母親說，這幾棵楝樹，長這麼大也不容易，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後來家裡造房子，果真用上了——用來搭水泥未乾時支撐樓梯的架子。雖說不上什麼大用場，好歹是有用了。但對小孩子來說，楝樹卻是一種極理想的攀爬樹種，它樹榦挺直、表皮乾淨，不枝不節，有分枝也是要一人多高時才分杈，又不易生毛毛蟲，不像梧桐樹，到處是綿密的絨毛，到了夏天站在樹下，猛不丁就會有蟲子牽著長絲掉到脖子里。
端午過後，苦楝樹結出一個個小小的青果子，依然是苦的，它的心中似有一萬擔苦水，倒不出散不盡，也不能用語言表達，只能借著這些花、葉子、果子，源源不斷地往外冒。但楝果的苦味兒要淡得多，不仔細聞，竟分辨不出。因為天氣愈來愈熱，人的感官漸漸地被熱所麻痹，不那麼敏感了。
或許生活本身的苦，沖淡了對苦味的感知能力，總之，夏天的時候，沒了苦味的楝樹變得格外親切，人們喜歡把牛系在楝樹下，扔一把稻草，讓它自個兒慢慢地咀嚼，慢慢地反芻。楝樹的樹冠生得高大寬闊，在半空中撐開，像一把圓圓的油紙傘。風輕輕地吹動樹葉，這綠色的傘便跟著輕輕晃動，陽光在牛身上，畫出一個又一個斑駁的陰影。
秋天，楝果兒成熟了，黃黃的像一把把小鎚子，大風吹過，楝果兒就紛紛往下掉，砸到人腦袋上生疼。平時，小孩子們抱著樹枝使勁搖，也能搖下不少果子。這些果子是不能吃的，不僅苦，而且有毒。楝果最大的用途，是當作遊戲時的玩具，供男孩子追逐打鬧用。但鄉人們不知道，其實楝果兒是一味很好的殺蟲良藥，可以殺蛔蟲和鉤蟲、治疥癬。冬天，把乾的楝果剝掉表皮，去核，單剩果肉，在開水裡泡軟，用來塗抹在手上，在物質貧乏的年代，是農家少女最方便實用的護膚品。
張乎
浙江金華人，浙江省作協會員
詩歌在《詩歌月刊》《詩選刊》《江南詩》《詩潮》等刊物發表
著有詩集《小白花》、散文集《鄉村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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