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天下 > 阿爾泰凍土下的木乃伊能量

阿爾泰凍土下的木乃伊能量

阿爾泰薩滿 Maria 點起煙斗,向天空、土地與神明表達敬意

我們能做的是請求其他生命體,大家一起治癒地球。我們得求助動物、植物、性靈和大地,當然也求助彼此。

文、圖 | Gleb Raygorodetsky

編輯整理 | 他者others

莫斯科以東兩千英里的阿爾泰山區,是俄羅斯、蒙古、哈薩克和中國的交匯處,一直以來都是游牧部族世代生聚之地。這裡的庫爾干墓穴(kurgan)和石塊上古老的蝕刻文字都是阿爾泰人堅韌、富有生命力的證據。儘管他們經歷戰爭、蘇聯時期、氣候變化,但是在這些艱難困苦背後,至今依然在這片山區與祖先和大地保持著親密關係,他們的馬蹄聲依然振振有力,牧羊人呼喚畜群的聲音回蕩山谷,一如他們的祖先,那些早在亞歷山大大帝之前就生活於此的人們。

The Fundamental Reason ofClimate Change

阿爾泰人眼中氣候變化的根本原因

庫賴草原(Kurai)西臨冰雪蓋頂的阿爾泰山,東臨蒙古大平原。這裡有一條五英里長的顛簸小路通向一個小村落。在阿克特魯(Aktru)冰川下,散布著十幾所木房子,距蒙俄邊境只有50英里。

阿爾泰人的營地

深入山區的第一晚,我和阿爾泰嚮導Danil在Oleg Boltokov的「zeleny dom」(俄語「溫室」,也是當地人對這類山區招待所的稱呼)中度過,前往阿克特魯冰川前的疲倦旅人能在這裡過夜,吃上熱騰騰的食物。我們在廚房邊的一張長桌上吃晚餐時,Oleg才送走一批遊客,從冰川那邊回來。我們在餐間談論起氣候變化。

Oleg四十多歲,在庫賴出生長大,現在仍記得小時候冰川雄偉壯闊的樣子。如今積雪融化,冰川裂成兩半,兩個冰舌之間已相距近半英里。後來我也了解到,自1970年代以來,阿爾泰冰川數量增加了25%,這是巨型冰川分裂變小的結果,而小型冰川的融化速度更快,因此當地冰量在這段時間內減少了1/4。

「氣候變化是顯而易見的,」Oleg說,這與我為《希望的群島》一書收集素材時遇到的其他部族的人說法一致。「過去,我們族裡每個人都知道冬天什麼時候會來,也能預計春季的模樣。我們可以預測天氣,據此計劃何時到何地放牧牛群和羊群。現在越來越難做到了。」Oleg也告訴我前一年的冬天來得很早,但一點都不冷,很少下雪。結果就是春天牧草地十分乾旱,當地人很難為牛群找到足夠的養料。原本狂風在這裡也很少見,但近幾年來風越刮越大、越來越多,根本無法預計。在許多地方,因為強風關係,雪層變硬,牛群沒法找到冰雪下的牧草,連移動都十分困難。

「下雨變得很短暫,但非常猛烈,」Oleg 繼續說,「現在一下就多是暴雨,過去則是漫長的、綿綿不斷的小雨。即便如此,過去三年還是旱,草地枯萎,根本沒東西給牛吃。我們大多數人都留著羊作為食物來源,牛就不得不都賣了。」

不斷融化的阿克特魯冰川

「這或許是因為山裡的冰少了吧,」Oleg沉思著喃喃說道,「不同的人對氣候變化原因有不同看法。也有人認為是鄰居哈薩克人在拜爾努爾發射了火箭造成的。」席間,我最終打開Oleg的話匣子,讓他講出阿爾泰人的看法——對絕大多數阿爾泰山民來說,尤其是這裡的長者,他們都認為是人們對自然、對人類之根的惡劣態度造成了環境問題。

「阿克特魯冰川是西伯利亞南部最容易抵達的,」Oleg解釋,7月時,遊客甚至可以徒步上去。各地遊客都被這裡「未曾被觸碰的荒野」和阿爾泰文化吸引,Oleg自己在過去一年中就接待了三百位遊客。2150米高的阿克特魯山是原住民的聖地,然而遊客對此缺乏尊敬,Oleg有些抱怨,儘管他現在收入的很大一部分依靠遊客。「他們豪飲、四處亂走、喧鬧,根本不在意我們的傳統。最糟糕的是他們不敬畏聖地中的神明,或是說『老大們』。遊客的傲慢態度對土地的影響很大。」 旅遊結束後,遊客走了,後果則得由生活於此的原住民承擔。薩滿們得舉行儀式,重塑人與冰川、山脈和土地間的平衡。Oleg總結說:「氣溫變化是人類物質行為的病態顯現,是傷害了地球上自然生命的平衡。」

遊客們被這塊「處女地」和阿爾泰文化吸引,使阿克特魯冰川成為新興旅行目的地

阿爾泰人有各種傳統儀式保持、重塑人類與當地動植物、聖山、溫泉、風雨、水之間的關係。這些儀式在整個阿爾泰都能找到,即便是在蘇聯時期。每個村落都有一個祖祖輩輩使用的古老祭壇。直到今天,阿爾泰人依然會把這種親密關係秘密地傳給下一代。」

在阿爾泰人的傳統世界觀里,一切自然之物,不論是植物還是星球、蜜蜂還是山石、蜘蛛還是神明,都是有意識的,都有自己的位置和作用,有像人一樣的知覺與瘋狂的情感。對 Oleg 和他的族人來說,阿爾泰是個會呼吸的感性生命體,人類必須和它保持平衡、良好的關係才能過上美好生活。

第二天早晨,我們離開Oleg的招待所前往阿克特魯冰川,去實地看看冰川消退的狀況和氣候變化的影響。道路蜿蜒穿過牧場、草地,還有些古老的庫爾干墓地,繞著高低不平的山坡上升。隨著海拔升高,路也越來越難走。每棵樹根和地上的碎石子都有側翻我們的車或破壞車軸的危險。終於,我們進入松林,很快樹木也消失了,高海拔地區的草地展現在眼前。我們還得再穿過一大片冰渣——融化的冰川雪水包住這裡的大小石塊重新結冰,——才能抵達營地。

阿爾泰嚮導Alexander Dibesov尋找著遠處盤羊的蹤影,60年前,冰川直抵他所在的位置

在阿克特魯冰川附近的登山營地,我們遇到了Oleg的朋友Alexander Dibesov,他是這裡的守護員,也是我當天的嚮導。從營地開始,我們沿著巨石邊的小路蜿蜒上行,朝已有千年歷史的冰川前進。山脊上,Alexander停下腳步取出望遠鏡,在我們上方的山坡上尋找盤羊(Argali)的蹤影。蔚藍天空下,一道閃著光芒的彩虹停在小瀑布上,水霧濺到我們身上,清爽無比。

「每年夏天,」Alexander轉向我,他灰白色的短髮也在陽光下閃爍,「當我還是孩子時,我們一家會騎馬從庫賴上山到我們現在所站的位置,然後我們就能從冰川上一路滑下去。」語氣里透出懷念,愁緒也爬上眉頭,「冰川曾經一路延伸到這裡,」他指著我們正下方,「再看看現在,」他遙指遠方,在山谷的後方還有一些冰雪露出,至少是在一英里外。

Powerful Mummy Under the Permafrost

凍土下的木乃伊能量

烏科克高地(Ukok Plateau)位於阿克特魯冰川南50英里,東邊就是俄蒙邊境,南邊是中國,西面是哈薩克。這片海拔8000米、一千平方英里的土地是包括盤羊、雪豹在內的許多瀕危動物的家園,也有許多古老的庫爾干墓穴。

中途我們接上Maria Amanchina同行,她家祖祖輩輩都是薩滿,在世界大戰和蘇聯時期都沒中斷,是阿爾泰地區最後的薩滿之一。Maria在傳統的卡夫坦長袍(kaftan)外穿了件保暖的灰外套,帶著一串用彩珠和貝殼串起的長項鏈,她緩緩地繞著庫爾干墓外圍用石頭建起的圈走時,項鏈發出有節奏的響聲。石圈邊長滿雜草,Maria在一塊大石邊跪下,點起煙斗。她雙眼緊閉,吹出的藍煙似乎也帶著節奏從她嘴邊消失。她低頭無聲地祈禱,後來用手按摩鼻樑彷彿在緩解頭痛。我的猜想得到了驗證,嚮導Danil告訴我,烏科克高地的命運和這裡的力量是 Maria 頭痛的根源。

薩滿 Maria 在古墓附近來回走動、舉行儀式

2400年前,阿爾泰人的祖先巴澤雷克人(Pazyryk)將一位貴族少女葬於此地深處。她躺在巨型石棺中,六匹精心裝扮的馬陪葬於墓室北邊,還有陶瓷罐、盤子、鐵刀,以及兩張木桌,都是人們認為貴族乘馬車前往祖先亡靈世界的途中所需要的。墓室鋪著氈墊,屍體用草藥、樹枝、樹皮製成了木乃伊。她的雙臂和肩膀上還有紋樣複雜的神秘動物紋身——長著鷹喙的鹿,鹿角又是格里芬的模樣,還有一條如雪豹般的長尾巴。少女的頭飾有三尺高,鑲嵌著木質鍍金的動物雕像。

1993年夏天,俄羅斯科學學會新西伯利亞分會的考察隊,在當時還是考古界新秀的娜塔莉亞·波羅斯馬克(Natalya Polosmak)帶領下,到烏科克高地研究巴澤雷克文化的遺迹,就在我們此刻所在的位置偶然發現了冰凍少女。沒有像當地原住民徵求任何許可,他們以科學的名義挖出木乃伊,先運往莫斯科,再轉到新西伯利亞。這次挖掘被譽為現代考古史上最重大的發現之一,給研究巴澤雷克文化提供了全新線索,包括他們的服飾、馬匹、織物以及藝術。這些陪葬品以及貴婦的石棺都因凍土地而保存得十分完好。

「烏科克公主」的古墓挖掘現場老照片

研究木乃伊的過程中,科學家對她的貴族身份確認無疑,但對她在巴澤雷克社會的地位以及與現代阿爾泰人之間的關係,卻無從知曉。她曾是一個統治者還是薩滿?一位戰士還是聖人?

原住民認得她,她是「烏科克公主」Ochy Bala,巴澤雷克人傳奇的統治者。與科學家們不同,他們深諳其過去、現在、以及未來在阿爾泰扮演的角色,這位阿爾泰之女被埋葬在聖山腳下的高原凍土下,與她的祖先一起護佑這裡的和平與後代的安康。

考古學家在挖掘中遇到不少噩夢般靈異的事,載著石棺前往新西伯利亞的直升機起飛後不久就墜毀了。隨後幾年此地發生了幾場嚴重地震。對原住民來說,這些都不可否認地證明了公主被移動後,打破了烏科克高地長久以來的能量平衡。他們堅決要求當局儘快把木乃伊退回當地,並埋葬到原來位置,以重獲平衡。

岩畫對阿爾泰人來說也是聖物

「烏科克高地失去了公主,阿爾泰人就會掙扎在重獲平衡的生活中,」Maria解釋,「他們要面對日常的種種磨難,要與建立輸油管道的石油公司抗爭,還要應對氣候變化。」這也是Maria不斷嘗試與外界交涉、想把公主帶回家的原因。一切都是能量失衡的結果。

Maria稱她與公主已結下深厚友誼,發誓要把她從博物館「監獄」里救出來,讓她回到阿爾泰凍土下,繼續散發能量,護佑子民。

俄羅斯當局一再否認原住民對公主的看法,爭辯說沒有任何基因或實物證據能證明烏科克公主和阿爾泰人有任何關係。阿爾泰人根本不會理解這樣的爭論,在他們眼中烏科克公主和阿爾泰人完全不可分割。

2012年,Maria的夢想實現了一半,烏科克公主回到了阿爾泰,存放在一個特別的棺木中在首府展出。Maria還在為最終目標努力,近幾年,越來越多的極端天氣來襲,洪水猛漲到差點淹沒木乃伊的棺木。然而我所擔心的是,即便Maria最終成功克服千難萬險把公主帶回高原,讓她真正回到原來的家的希望其實甚是渺茫。隨著阿爾泰地區的氣溫逐年升高,曾保護了公主幾千年的凍土正在融化、消失。

Mummy、Indigenous & Scientists

木乃伊、原住民與科學家

1.8萬年前,在更新世冰川時期,阿爾泰地區的凍土地就已經非常穩固,但在20世紀,這裡的地面溫度上升了1.4℃,庫爾干墓穴位於凍土表層,這樣的氣溫變化足以使凍土融化,1970年代以來凍土已縮減15%,有科學家認為,如果氣溫持續上升,凍土會在21世紀末完全消失。那時古老的庫爾干墓穴就會露出地面,逐漸腐爛。

回程路上,我們在這片沒有人煙的地方遇到兩輛俄羅斯吉普,大家都停下車打招呼。他們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人,專門研究如何保存阿爾泰冰凍墓穴。「冰凍墓穴」,這也是他們的項目名稱。我們一一握手,交換香煙、互借打火機。研究人員也談起他們對阿爾泰古墓的擔憂。他們的團隊由聯合國的考古學家和氣象學家組成,根特大學和俄羅斯研究人員負責檢測凍土地的氣溫情況,也把古墓一一記錄在案,希望以此建一個方案防止它們解凍。有人提出在墓穴上方建造大型遮陽傘,以免受太陽直射從而緩解解凍。根據聯合國-根特大學的報告,此舉可以給研究者足夠的時間挖掘、記錄,再把墓穴中的東西轉移到博物館保存。

途中,阿爾泰朋友在聖樹上繫上馬毛,這是他們的祈福方式,但不能用於為自己求

聽起來是個辦法,然而我能感受到身邊的阿爾泰人的失落——彷彿秋日葉子在黃昏時黯然飄落。對聯合國的科學家來說,凍土消失意味著珍貴科學信息的丟失,那是被冰封了好幾個世代的人類的歷史訊息。但對阿爾泰人來說呢?他們沒有過問。

嚮導Danil本人就是位地質學家,一直從事向科學家解釋原住民智慧的事業,我向他拋出了這個困惑。

「僅僅看一看墓穴里到底有些什麼並不能真正理解它們的價值。」Danil說,「一一挖掘、記錄那些藝術品也不能讓我們得到全面的了解。我們真正得想的是,墓中的人事物到底是如何組合到一起的?包括它們的實體與能量,以及在土地中的這個具體位置所扮演的角色、發揮的作用。」

每次深入高原前,Maria都會為同行者舉行凈化儀式

對阿爾泰人來說,庫爾干墓穴並不是隨機散落各處的,其中蘊含著諸多已被遺忘的文化因素。祖先有計劃的挖鑿墓穴,它們之間的能量錯綜複雜地纏繞在一起,從而迸發出更強大的力量。如果這樣的地方被故意破壞,不論是因考古研究還是石油運輸管道,聖地就無法再繼續運作。正因它是一個強大、複雜的能量網路中的一部分,這樣的破壞很快就會對附近地區產生影響,——極端天氣、墜機事故都有可能。

「古墓要是不受打擾,」Danil繼續解釋,「即便凍土融化,我們的祖先隨之腐爛,但他們依然位於聖地,不過是回到大地深處。它們會和在世的薩滿一起,繼續做已經做了上千年的事——守護阿爾泰和他們的子民,維繫人類與自然的平衡互動。」

「沒有任何人可以避免眼前的困境,」Danil始終是個理智的人,「不論我們理解與否,命運總會按它的定律展現。氣溫變化或許也是其中一部分。我們無法回到過去,但我們可以在現有條件下儘力生活。現代工業社會認為自己更先進,但他們在靈性層面頗為無知。要在這樣的條件下想出解決現代社會問題的方法,我們就必須把偏見都放到一邊,把所有人的智慧都聯合起來,不論是原住民的傳統靈性智慧還是工業社會科學調查研究所得的智慧。」

阿爾泰傳統賽馬,Danil 就是以復興賽馬開始一步步把原住民智慧帶給現代社會的,他依然為此努力著

「教科文組織的項目出發點是好的,」他接著說,「但他們不理解我們,就這樣把力氣和金錢都花在了錯誤的地方。」

Farewell

道別

「你感受到烏科克高地的能量了嗎?」Maria在我們告別時問我,「那裡永遠讓人覺得溫和,就像在清涼山泉中游泳一般。」

「真高興你能來,」她說,「僅靠我們自己沒希望治癒任何人、修復任何東西。我們能做的只是請求其他生命體,一起幫我們治癒地球。我們得求助動物、植物、性靈和大地,當然也要求助彼此。」

Gleb Raygorodetsky

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研究會員、國際民俗生物學會(ISE),民俗項目的聯合創始人。新書《希望的群島》於2017年11月出版,記錄了多年旅行、與原住民一同工作、生活的經歷。他認為,在全球氣候變化的今天,原住民的智慧,他們與地球的關係,正是我們應該學習的。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他者Others 的精彩文章:

當布須曼人拿到軍餉

TAG:他者Othe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