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美文 > 木心:末班車的乘客

木心:末班車的乘客

與其相忘江湖,不如點擊【詩羊羊】關注

【木心】

本名:孫璞,詩人、文學家、畫家,陳丹青的導師。1927年生於烏鎮東柵,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畢業。1982年定居紐約。木心先生在台灣和紐約華人圈中被視為深解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英和傳奇人物。代表作《瓊美卡隨想錄》《西班牙三棵樹》《溫莎墓園日記》。

末班車的乘客

長年的辛苦,使我變得遲鈍:處處比人遲一步鈍一分,加起來就使我更辛苦——我常是末班車的乘客。

也好,這個大都市從清晨到黃昏,公共車輛都擠滿了人。排隊候車,車來了,隊伍亂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青壯者生龍活虎搶在前頭,老弱者忍無可忍之際,稍出怨言,便遭辱罵:

「老不死!」

最深入淺出的反唇相譏是:

「你還活不到我這把年紀呢!」

我不死而愈來愈老,成了末班車的乘客,倒也免於此種天理昭彰的混戰了。

末班車乘客自然不多,我家遠在終點站,大有閑情看看別的乘客的臉。或其他什麼的,藉以解悶。幾年來,稱得上「閱人多矣」,也無什麼心得,只記住了兩件事——不能說是事,是常人叫做、叫做什麼「印象」的那種東西。

曾有好幾年,這都市食物匱乏得比大戰時期還恐慌。主食米面在定量限制下,人與人之間再仁慈悌愛,要勻也勻不過來。糕餅糖果高價再高價,卻還要憑證劵才買得到。回想起來,那幾年的人的臉色,確是菜色,而且是盤中無菜,面有菜色,青菜是極難買到的。好在大家差不多,你看我,等於我看你,除非是由蒼白而干黃,轉現青灰,進呈浮腫,算是不尋常了。也都不加慰問勸告,實在想不出營養滋補的法子來。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在夢中也沒有飽餐過一頓。

某夜,末班車座中有一老人帶著個小女孩靠窗說著話,沒聽幾句便知是外公和外孫女。那外公掏了一會衣袋——一顆彩紙包著的糖出現了,拿糖的手高高舉起,小女孩邊叫邊攀外公的瘦臂,把我也逗笑了,這年頭,一顆糖得來真正不易,值得使孩子在嘗味之前先開心一陣——那瘦臂垂落了,女孩搶糖,被另一隻瘦臂用力擋開,女孩乖乖地站著靜等,老人細心剝開彩紙,一顆渾圓黃亮的水果糖倏然進入老人的嘴,女孩尖叫了一聲,老人很鎮定地抿緊乾癟的雙唇,把包糖的彩紙放在腿上撫平,再以拇指食指夾起,在女孩的眼前晃來晃去,女孩像捉蝴蝶似的好容易到了手,湊近鼻孔,聞了又聞。

我把視線轉向窗外,路燈的杆子,一根一根閃過去。

還有,另一個印象更平淡:

末班車常會遇上劇院的夜戲散場,冷清的車廂突然人丁興旺,而且照例是帶著戲的餘緒,說好說壞,熱鬧非凡。我坐在最後的一排位置上,某青年擠在我旁邊,嗑著在看戲時沒有嗑完的瓜子。那些乘客的家都不會離劇場太遠,所以站站都有人下車。嗑瓜子的青年瞥見中間雙人座有一空位,便離我而去。又過幾站,靠窗的單人座上的乘客下車了,青年便輕巧轉身過去佔了,憑窗眺望夜景,瓜子殼不停地吐出窗外——中座比後排少受顛頓,窗口單人座更涼爽……少頃,坐在司機旁的位子上的乘客起身挨出,那青年一剎那就撲過去坐定了——這個位子白天是不準坐的,是為教練試車而備,軟墊特別厚,而且可以直視前方……下一個站,嗑瓜子的青年不見了。

他當然是經常乘車的,他在撲向那個座位時當然知道不出兩分鐘就要下車的——何必如此欣然一躍而佔領呢。

我已是遲鈍得只配坐末車的人了,卻還在心中東問西問。

我笑了,還有別的「印象」,比那外公的嘴裡的果糖,比那嗑瓜子的青年胯下的軟墊子,更加不可思議的東西,我也見過不少。

譬如說——不必啰嗦了。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詩羊羊 的精彩文章:

怎樣膳食調理「半夜抽筋」?
一個瑜伽動作堅持半月,小象腿和肥臀渾然不見

TAG:詩羊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