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物語：一場粉絲過億的快手網紅生日會

「聲道」第13篇人物特刊

2月2日晚8點，珠海某五星級酒店內，群賢畢至，高朋滿座，數十個直播架，散落在過道兩側的宴會桌上，衣著時髦的年輕男女，不時擺弄著手機，來回穿梭走動。

過道一端是大門，盡頭是舞台。舞台深處的藍色背景板上，「表哥生日會」五個大字，以一種毫無設計感和藝術格調的呈現方式，烘托著今晚的主題。

舞台正中央，弟子簇擁下的表哥，對著直播鏡頭喊麥般嘶吼。白T套上純色的黑外套，髮型看上去像剛洗過吹乾，柔順但沒有任何造型可言，脖子上掛著條暴發戶標配的金鏈子。很難想像，這位土裡土氣、屌絲味濃郁的年輕人，是截止當天粉絲數達1971萬的頭部網紅。

的確，不玩快手可能不認識表哥。但要知道，這是一場到場主播粉絲總和過億的網紅生日會。

1、古惑仔的違和站台

關於這場網紅生日會，沒有任何正式的媒體報道，但這不意味著它缺少影響力。

晚上8點開始，表哥的快手直播間里，穿雲箭、1314、啤酒等虛擬禮物不斷，在線觀看人數達到170多萬人。算上台下其他主播，在線觀看「表哥生日會的」人數可能要翻番。

幾分鐘後，今晚兩位重磅嘉賓在歡呼聲中先後登場。一個是吳志雄，江湖人稱大B哥，《古惑仔》中陳浩南的出道大哥；一個是謝天華，《古惑仔》中跟隨陳浩南的「大天二」。

表哥直播慶生

兩位香港明星的到來，1月29日表哥已經有過預熱。不到一分鐘的預告片里，「網紅明星雲集」，不僅B哥和謝天華悉數露臉，還有《縱橫四海》主演陶大宇，出演《賭王2016》的程東，以及《古惑仔》蕉皮的扮演者朱永棠，三人紛紛為表哥獻上生日祝福。

有著《古惑仔》記憶的年輕人，大概不會忘起他們的風頭無量。而論資排輩的娛樂圈，十八線影星偶爾也能在門戶娛樂版混個位置，網紅算什麼？MC天佑一張嘴，楊冪就笑了，鄙視鏈是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這樣來看，捧場表哥，看上去是種極具違和感的站台。

場面也的確如此。

在曾經做過黑道大哥的B哥和西裝筆挺的謝天華面前，宴會主角表哥，反而顯得有點木訥而不知所措，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互動。這是一種氣場和氣質上碾壓，或者更準確的說是社會階層上的碾壓，香港過氣明星完勝新晉快手網紅，儘管前二者的微博粉絲總和也才170萬。

這個主配角本末倒置的站台環節，並沒有持續太久。一人兩首歌和簡單的招呼合照後，B哥和謝天華離開。3日凌晨，「@大佬B吳志雄開心快樂人」發了一條和謝天華的合照，配的文字是「今晚同兄弟謝天華在珠海同台演出」，高亮的第二條評論寫道：

演出就演出，不看看什麼情況就瞎演，你到底真演戲還是假演戲，給表哥這兒子演，真尼瑪噁心。

2、面子的戰爭

雖說來者是客，客隨主便，但網紅也講面子和排場，粉絲量對應著圈內地位和話語權，招呼不周難免得罪人。對快手這個以00後為主的血氣方剛的江湖而言，更是如此。

表哥很快為自己的不理智埋單了：

在和到場的快手主播「上官帶刀」現場互動時，表哥突然冒出一句：「我沒叫你來呀」。話雖玩笑，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170萬人的直播鏡頭前，1945萬粉的「上官帶刀」，難堪之面色呼之欲出，一頓尬聊之後黯然退場，提前結束了這段不請自來的打臉之旅。

沒過幾分鐘，表哥又把快手粉絲排行榜第五的大主播得罪了。

起因還是面子。2763萬粉的「一隻傻高迪」，給榜十三的表哥刷禮物祝福，一直刷到禮物榜的第8位，但表哥在致謝網紅並給他們拉關注時，直接越過高迪。後者憤然，在表哥的直播間以禮物塗鴉的形式，刷出了「CNM」三個字樣。

主播間的嫌疑，很快發展為粉絲大戰，以及網紅間的相互站隊。在留言區，哪怕有「表家軍」撐場，但是「刀哥鐵粉」和「迪家人」還是怒斥表哥為人不厚道，跟帖爆表。

但說到底還是利益的江湖。這裡並沒有絕對的仇恨，面子是報團取暖的粘合劑，也是網紅門收割流量的方法論，他們需要維持著脆弱的友誼，交情不深，恨意也不會濃。

隔了一天，提前退場、淚灑直播間的「上官帶刀」，與表哥連麥，接受道歉，全然忘了他說過的那句「誰在我低谷的時候瞧不起我，以後我讓你雙倍奉還！」。而前一天同樣怒氣衝天罵道「有些人就不拿我當回事了」的高迪，也與表哥直播和好。

風波告一段落，不愉快成為花邊。對錶哥這樣的頭部網紅而言，這也許是恩怨的常態了。在這個流量決定利益的江湖裡，主播們都在相互間試探著彼此的底線，試探是基於結盟對象和忠誠度的選擇，當然，更重要的是，製造了話題，完成了營銷。

數據能說明問題。通過與表哥直播和好拉關注，「一隻傻高迪」漲粉30萬，「上官帶刀」漲粉40萬，距離他的2000萬粉絲大關，又近了一步。

3、遭遇十面埋伏

表哥靠拍段子成名，他的快手主頁還能找到兩年前的視頻，粗放原始，低趣味的惡搞，殺馬特造型，鄉土氣息濃郁。拍攝內容，始終逃不出兄弟背叛、社會險惡、愛情失敗的俗套主題。

比如在短視頻段子《借錢不還，再借很難》里，同村兄弟向飛黃騰達的表哥借錢賭博，把表哥當提款機，還一副理所當然，最後被知情的表哥當面羞辱；在《現實社會出賣兄弟》里，表哥扮演的農家子弟，拿出全部積蓄支援朋友外出闖蕩，朋友翻身後卻翻臉不認人……

金錢，兄弟，背叛。透過這些元素，可以隱約看到表哥代表的網紅群體的畏懼——

金錢，是他們曾經匱乏的東西；兄弟，意味著他們迫切的需要抱團取暖，來面對冰冷的城市化浪潮和工業流水線，抵禦人間孤獨；背叛，則對應著急速變化的社會下，兒時夥伴迥異的命運，以及每天都在真實上演的先富者對窮朋友的遠離。

底層的存在感，在快手上被迅速激活。時勢造表哥，於是，就像那段明星雲集的生日會預告片里所描述的，「1800萬粉絲對他顫抖的動作極其震撼」。

但當某種文化形態以「震撼」之態出現時，對大眾審美和主流價值觀的侵犯，意味著它遲早會被朝著正統方向馴化。

不信抬頭看，社會gai們的嘻哈風已無法唱響。根據「網紅熱聞」透露，YY官方已經下令禁止任何主播使用MC前綴，並且將70多首麥設為禁曲。

已破2000萬粉絲的「上官帶刀」，在直播中不無擔心的提到：過一段時間，大家就不能看見社會搖和一些比較低俗的八卦，因為不再允許低俗的語言和非主流文化橫行。

而就在表哥推出生日會預告片的1月29日，《南方都市報》以《網路直播亂象「七宗罪」：色情暴力低俗拜金造謠炒作皆為流量》，點名批評快手頭牌MC天佑和粉絲排行榜上排行第四的二驢。指控的罪證是：直播砸蘋果手機，炫耀自己的收入。

對於眼前的這一切，想必表哥也心存恐懼。的確，網紅間的所有恩怨纏鬥，並不是真正的天花板，比起那些18線影星，網紅更依賴於平台，沒有平台，千萬粉絲和揮金如土的「帝王」生活朝夕之間便可灰飛煙滅。

不信看陳山，那個患有地中海貧血症，身體畸形但粉絲千萬的快手網紅「外星人陳山」，被封殺之後，今夕何處？

4、頭部網紅的底層物語

出身農門的表哥，身上屌絲和暴發戶兼具的氣質，大概是洗不掉了。階層決定視野，減不斷的文化臍帶，恰恰還原了這個群體的文化處境和時代命運。

比起《殘酷底層物語:一個視頻軟體的中國農村》的描述來，今天的快手，少了自虐，多了正能量，它正在向主流文化靠攏。但不可否認，快手依舊是高度農村化、邊緣化的地下廣場。

就像這場表哥生日會，它的話題性產生了上千萬的流量，但在報紙和門戶的娛樂新聞版塊，不會給它留下哪怕豆腐塊大小的位置，人們依舊認為過氣的香港明星，不該有失格調地為他們站台。撕心裂肺的喊麥，肢體扭曲的社會搖，改變不了網紅們毫無存在感的事實。

這是多麼殘酷的底層物語。

--- E N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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