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書法的思考
對於中國的老百姓來說,所謂「書法」就是寫毛筆字,在古代是讀書人必會的技能,是六藝之一,禮、樂、射、御、書、數,排在第五位。不能書,作為「上卿」是不光彩、不體面的。晉人更把「善書」作為煊耀門庭的籌碼,互相比拼高低、優劣。到唐朝「楷法遒美」更成為選拔官員的必要條件,褚遂良、柳公權都是因字寫得好而加官進爵。老百姓所說這人的毛筆字「寫得好」,首先字得寫得「好看」,要美觀,看著舒服。這個標準自漢字產生以來一直成為人們欣賞「書法」的第一標準。自商朝甲骨文產生之時直至唐初,人們力求將字寫的工整、有序,求其「工巧」之致,並以此來評價書者。《說文解字》曰:「工,巧飾也,象人有規矩也。與巫同意。凡工之屬皆從工(1)。」如唐張懷瓘《書斷》引班固語:「得伯張書,稿勢殊工,知識讀之,莫不嘆息」(2)。韋誕云:「杜氏傑有骨力,而字畫微瘦。唯劉氏之法,書體甚濃,結字工巧,時有不及。張芝喜而學焉。轉精其巧,可謂草聖,超然絕後,獨步無雙」(3)。「結字工巧」,是好的標準,「不及」則不佳,優劣高下據此而分。更有張懷瓘《書斷》評索靖曰:「時人云:精熟至極,索不及張;妙有餘姿,張不及索」(4)。精熟至極,技巧達到一定高度,即是「工巧」之極。而成公綏《隸書體》說「工巧難傳,善之者少」(5),可知,當時人們對「工巧」的追求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需要付出大量的練習和努力。對於潦草與散漫的批評,也時見於這一時期的書論著作,如趙壹的《非草書》就明確提出對草書的批評。書法缺少了精心細緻的技巧錘鍊,技術含量不高,是書寫水平差的表現。所以,對「秩序美」的追求,便成為人們書寫的首要目標。
張揮,行書橫幅,《吳德先賞心樂事》作品尺寸:46×35cm
而要「好看」是需要經過練習的。「工巧、精妙」就必須要有正確的練習方法。我們在新出土的商朝甲骨片上看到了練字甲骨片:前邊一行,熟練而整齊,後面同樣的內容反覆刻了幾遍,刀法生拙,歪歪扭扭,顯然是「老師」在教「學生」;漢簡中亦見到練字簡,一個字反覆寫了很多遍;出土的晉人殘紙中,亦有練字紙。這些都證明,古人寫得好,是經過練習的。沒有不經過練習,拿起筆來就能寫得出神入化、精妙之極的。一分練習,一分所得,一分功夫,一分收穫。對於如何來訓練,古人多說理念,而少談及方法。明馮班在《鈍吟書要》中談及教童子方法:「余教童子作書,每日只學十字,點畫體勢須使毫髮畢肖,百日以後便解自作書」(6)。初始學書,每日十字,這便是定時定量;而使十字畢肖,則是集中精力突破,做到少而精,而且有標準要求,如此精臨細摹,百日後,掌握的單字達到一千字,乃由少到多,由易到難,學生就知道如何自學。這個方法,可以有效的將每日之功,積成書寫之功。積少成多,從手到眼,從眼入心,獲得穩定的進步。古人在這方面下了最笨的功夫,但取得最好的效果。用描紅、雙鉤、單鉤摹書,再合以臨書的方法,實現「畢肖」的目標。在初摹某帖的階段,摹書法對細緻入帖會起到關鍵作用。它能有效地訓練學書者的手和眼,忘我入帖,達到精準的目的。今人多嗤之不用,謂「小兒科」,故字不準。宋姜夔《續書譜》云:「摹書易得古人位置,而多失古人筆意,臨書易進,摹書易忘,經意與不經意也。夫臨摹之際,毫髮失真,則神情頓異,所貴詳謹」(7)。只有精心的臨摹,才能在布白、位置上不失其美。古人5、6歲開始拿毛筆練字,至30歲,25年的時間,足以打下紮實的功底,至中年後揮灑自如,自不在話下。而當代人,幾人有此功?其實早在宋代,就已有少時功夫不足,而晚年不濟之說。如歐陽修說:「古之人不虛勞其心力,故其學精而無不至。蓋方其幼也,未有所為時,專其力於學書。及其漸長,則其所學漸進於用。今人不然,多學書於晚年,所以與古人不同也」(8)。少年學書,精力充沛,體純心靜,所學不忘,益於終生。當代,書為餘事,不能盡全力,又不能自少時做功,故佳者絕少,非才力不行,功不到也。「此所謂非知之難,而行之難者也」(9)。正確的學習方法是能力獲得的有力保障。書法之練習,是一種將外部諸要素轉化為個人修養的重要修行手段。
張揮,行書橫幅,東坡詞二首作品尺寸:87×24cm
書法的學習,無論學什麼書體,第一階段,都需要達到以下目標:
一、點畫準確,有一定質感,能生動而自然完成各種點畫書寫。
點畫的準確與否是筆法的訓練。筆法是書法的核心,任何書體,不通筆法,不入其門。點畫是筆法運動的結果,是紙上的形象。因此,通過學習古帖,掌握古人的筆法運動規律是根本,這樣點畫才能準確,才能入帖。經長期的正確訓練,質感會慢慢增強,力感由其中生髮,熟能生巧,點畫才會生動、自然。而筆法之得「非口傳心授,不得其精」(10)。米芾亦云:「必須真跡觀之,乃得趣」(11)。古人為求正確筆法,遠道尋師,跪求、掘墓,用盡各種手段,可見筆法之重要,因此,初學者掌握正確筆法是書法進階的第一步。
二、結字協調、妥帖,布白合理,收放自如。
結字的訓練,是著重於單個漢字的架構塑造,是書法學習中最吃功夫的一項,須單個字解決。趙孟頫云:「學書有二:一曰筆法,二曰字形。筆法弗精,雖善猶惡;字形弗妙,雖熟猶生」(12)。對單字間架布白,要依賴積字之功,訓練要量大,量的積累達到一定程度,才會發生質變,所謂質變就是:視覺審美判斷能力提高,對空間布白的勻稱變得極其敏感。這是結字訓練要達到的目標。這個目標如果達不到,眼睛的判斷能力就上不來,即「眼低」,是不會有大的進步的。用筆與結字都要達到目標的要求是:「用筆在使盡筆勢,然須收縱有度;結字在得其態,然須映帶勻美」(13),「使盡筆勢」,則用筆活脫;結字在得其真態,勻稱而自然。
三、字與字之間關係和諧,行氣貫通,節奏感強,全篇章法合理,協調統一。
章法的構成,首先是單字與單字的關係,所謂連字成行。唐孫過庭說:「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准」(14)。字之連綴,斜正相參,大小錯落,行氣斷連,字組開合,在縱向上,形成多變而統一的「行」,要有節奏變化,而不能「狀如運算元」。字字勻排,則是印刷體,不是書。其他各行,隨第一行之變而變化,互相呼應,氣通於隔行,則使全篇通貫而協調,是章法之妙。
得此三者,則書法才具規模,才可看。視覺感覺也舒服。而要達到「耐品味」的目標,則需要「知書理,通大道」。知書理,是指通過對書法長期練習,透過字形和方法而能知其所以然,即對其背後的書理的思考和追尋。不單純停留於紙面的形狀和運作的方法的所知,而要對其形成原因、歷史淵源、時代特徵、發展變化進行梳理和分析,掌握其形成規律和作者的思維方式。這個過程是提高學書者的思維水平和理解能力的過程。方法是:讀書、行路、歷事。
張揮,行書,陶淵明《讀山海經》作品尺寸:23x75cm
只有讀書才能夠了解古代人生活方式和當時的思想狀態。如魏晉的門閥制度,使文化在家族內部得到傳承,保持其最優性,成為大門望族之間比對的資本,故其技之高超與韻致超邁成為重要評價標準,這個過程促進了文化藝術向更高層次邁進。魏晉玄學的興起,使人們對個體人生價值進行深入思考,在情感體驗中達到對無限的嚮往,使玄學與美學聯結,形成「重神理而遺形骸」的美學觀念。人們以「任性放達」「文藝自樂」的行為方式,體現著士族的理想。這種理想,影響了文藝,因此,晉人之書的蕭散、清貴之氣即源於此。其技藝的高超和豐富性是時代特徵的體現。漢末、魏晉是草、隸、楷、行混雜、形成、分化的時期,存隸意、草韻、楷法。對其仔細的分別和解讀,知其由來,是明理的過程。既而,去把握其書寫規律,推測晉人的書寫動作和心理,才能更準確的再現晉人的書寫。遺其形,而盡其理,則是更高層次上對晉人書法的把握。
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行路和歷事是一體的。行路中便有歷事,是提高人的實踐能力的方式,是將所讀之書,內化為理,出之為能力的必要手段。行路歷事,使人變得堅強而實際,鍛鍊出一種「風骨」,有「風骨」則人有「骨格」,「立於天地,堂堂為人」,如孟子《騰文公下》所云:「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人有「骨格」,則書有「神氣」。趙孟堅曰:「態度者,書法之餘也。骨格者,書法之祖也。今未正骨格,先尚態度,幾何不舍本而求末耶?戒之!戒之!」(15)。唐太宗李世民曰:「夫字以神為精魂,神若不和則字無態度也;以心為筋骨,心若不堅,則字無勁健也。」又說:「夫心舍於氣,氣合於心;神,心之用也,心必靜而已矣(16)。」字無神氣,則軟而無骨,何論其書?行路歷事,鍛煉人的意志,塑造人格骨氣,乃能使人登高望遠,明理識事,而能漸通大道。
張揮,行書,米芾題《蘭亭序》作品尺寸:69×23cm
通大道者,則必知人生之道。其視野跳出書法的圈子,而通曉其他藝術門類。更能以文化大視野,觀照書法所處之境,反觀文化於人類發展之用,去其分別,知其大用。於中國儒、釋、道的哲學皆能通會於心。知其理、會其神,以平等精神體察世間一切事物存在的價值,對天、地、人的思量,而涵有一顆博大的同情心,塑造自我高尚而純潔的內心。反映於書法上,則書必純凈而高潔,清格出塵,耐品,可回味,是為佳品。
經過以上幾方面的學習和歷練,書法可謂有成。而書法想長久,與古人比肩,則必融入大文化,使其成為大文化的一部分,反映時代的意識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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