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走進時代芳華
過去的三個月，捕快與各種不好的時運搏鬥，自己一直都是慘敗。沒有時間閱讀，沒有心情寫作，三個多月沒有更新。立春已過，對於我來說，代表著新的一年，新的開始。《易》有否極泰來之說，新年是旺年，希望你旺，我旺，大家一起旺！
一、化我
我叫蕭穗子，劉峰曾經的戰友。
2015年12月23日，劉峰（雷又鋒）病逝。
我受邀參加了劉峰的追悼會。追悼會的全程有點像是一出鬧劇，因為他侄子侄媳的堵車，一輩子謙讓的劉峰，在最後的時刻也以「不會介意」的方式提前結束了追悼會。
他的一生就這樣最後一次謙讓地划上了句號，只是那個句點似乎不太圓滿。
他的一生是如此短暫，讓何小曼簡簡單單用三頁紙都能寫完。他的一生又是如此漫長，似乎在不甘不解的痛苦的煎熬和靈魂的拷問中，受盡了人世間的白眼、委屈和折磨。但他又叫雷又鋒，他的精神自然會永遠留在我們心中。
我以為自己很了解他，因為我和我身邊的三個戰友，何小曼、郝淑雯、林丁丁分別從自己的視角，給我展現了劉峰的三維甚至四維圖像。
2017年12月23日，劉峰逝世兩周年的日子。
午後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照進我的卧室我的床。帶著些許暖意，我懶洋洋的在床上隨意地翻著張愛玲的一本書。
時間流逝，不知不覺睡著了。
睡夢中，我夢見自己變成了老紅樓外面的蝴蝶，在夏日的午後翩翩起舞，這舞姿如此輕盈，如此隨意，完全沒有當初抄跟頭的笨拙。
只是那蝴蝶，忽然變成了莊子，那莊子忽然變成了我。
是我化成了蝶，還是莊子化成了我？
二、齊物
庄生曉夢迷蝴蝶本就是「齊物」的思想。
《大般涅槃經》有：「一闡提人皆有佛性，眾生平等」的說法（筆者注，譯法和出處各有不同，有譯「一匰之人皆有佛性」）
簡而言之，佛曾說過，人生是平等的。
莊子則跳出了人世間，他認為，「天地與我同生，萬物與我為一」。在莊子眼中，人和物也是平等的。
在劉峰眼裡，何小曼和其他女兵並無不同，也是平等的。所以，他在一群男子說一個年輕女子「餿、臭」的當口，「在他們不肯哪怕觸摸一下她的關頭，他以他的善良背叛了他們，背叛了集體，給了她那一記觸摸，堅實地把一隻滿是熱汗的手掌搭在她身上。」（嚴歌苓《芳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15頁，以下簡稱「原書」）
在劉峰眼裡，惠子和其他女人並無不同，所以，他的身體可以愛著她的身體，一心教導她從良，雖然半途而廢，但卻把從良的種子播撒到小惠年輕蒙昧心田，也讓後來的小惠有了大志向。
當然，在劉峰眼裡，這世上的女人和林丁丁是不同的，那個姓徐的十五歲新兵和其他新兵是不同的……
三、逍遙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我初讀《逍遙遊》時，以為這就是逍遙。讀到列子御風而行時，以為這也是逍遙。
誰知，這些都不是莊子心中的逍遙。
忘卻物我的界限，達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無所依憑而游於無窮，才是莊子心中真正的逍遙。
真正的逍遙，或許是莊子變化的那隻「蝴蝶」，因為那是他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是自由人生的象徵。
林丁丁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使她本能地拒絕了劉峰。林丁丁要嫁給高幹子弟，要依靠的東西太多。但是，她的選擇是不自由的。因為只有無所依憑，才能達到真正的自由。
劉峰是逍遙的，雖然他有自己的本能需求，但不用依靠外在的事物。
在他的心中，所有的功名利祿都是浮雲。他做了那麼多的好事、善事，沒有任何功利色彩，只是他的內心告訴他要這樣做，他也沒有把做善事、做善良的人當作一種負擔，所以，他可以從心所欲，自由自在。
劉峰是逍遙的，煢煢獨立獨立於人世間。
四、人間
莊子的人間世說的是生活於人世間的處世哲學，以及對種種社會現象的批判。生命的痛苦與無助，在莊子的寓言中一幕幕上演。比如，我們熟知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其實寫出了人世間的險惡，道出了人性的黑暗。
在人世間中，莊子彷彿從現實世界中不斷退縮。從治世理想的幻滅到保全自身的艱難，人不斷退讓，退到只剩下「心」；從道德的衰敗到人性尊嚴的不存，人不斷拋卻自我，拋到只剩下「物」。
《芳華》的時代，是操蛋的時代，把背叛當正義的時代（原書第183頁）。那個時代的人的內心的醜惡被無限放大，尤其是自己的卑微在對方的高尚的鏡子面前，折射出自己的真實的醜陋的嘴臉。
為了掩飾自己，就迫切需要揭開「白骨精」的真實「面目」，最好能讓他和自己一起墮落，一起沉淪在地獄深處，「莫須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歷史上我們見的多了，但這種醜惡永遠不會結束，直到人類最後的滅絕，也不會結束，無論扯什麼樣的旗，表什麼樣的態，喊什麼樣的話。
幸運的是，莊子最後從最原始的心裡，又創造出一個寬廣自由的天地；從最後的「物」里，莊子又悟出了生命的真諦。
幸運的是，在那個操蛋的時代，還有一個「情操人品高貴如聖徒的劉峰」，「足夠被推上大理石基座」（原書第212-213頁）。
五、不辯
莊子有言，大言不辯。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制定評判是非的標準，能夠作為是非的評判者。所以，不辯。
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關於這個命題的爭論持續了幾千年，直到現在也還沒有辯論清楚，所以，不如不辯。
但我願意相信，善良本是你我的天性，只是在經歷了人間世歷練之後，堅守善良的人卻被冠以傻。這不能不說是人類的悲哀。
電影《芳華》播放以後，有人說，電影里好人沒有好報。甚至有人說，沒有底線的善良就是軟弱，沒原則的善良就是愚蠢。
的確，在現如今這樣一個物慾橫流的時代，向善似乎變得越來越奢侈。很多時候，因為做善事的成本太高，人們只能敬而遠之。
但我以為，善良就是善良，前面是不應當有任何修辭語的。沒有底線的善良就是軟弱，其實，就是玩的文字遊戲。其實，是在為自己逐漸泯滅的人性中最後的一點善良找的借口。
善良的人，或許會成為受害者。但善良的本性不應泯滅，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他也做不到，並不代表沒有人能做到。
大言不辯，或者我不應當在這個問題上有所糾結。
六、蝶夢
不知什麼時候，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停在我的手上，扇動著翅膀，似乎讓我跟著它走。就這樣，它一直帶我走到老紅樓，有夢的老紅樓，「多數的夢都美，也都大膽」（原書第3頁）的紅樓。
在紅樓里，我看到了四十年前的劉峰，平凡而又偉大。
突然，轟鳴而至的挖掘機，把蝴蝶從我手上驚走，也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不知道，剛才重新回到的老紅樓，重回到那個操蛋的時代，是夢中的莊子，還是夢中的我，還是那個嚮往自由的蝴蝶。但是不管怎樣，我重新認識了劉峰。
原來對劉峰的認識，我還是過於簡單，直白了。儘管他似乎是個透明的人，每一個人都以為自己能一眼看穿他，但看到的只是自己心目中以為的那個劉峰，而未必是真實的劉峰。因為，他太逍遙了。
我撿起掉在床邊的書，正好看到那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
張愛玲看透了，說出來了，卻道不盡時代芳華背後的欲言又止，欲蓋彌彰。
這時，我才發現，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雪，好大的雪。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捕快註：
1.一直沒有抽出時間去電影院看《芳華》，好在還有嚴歌苓的原著可看，只是原書和電影在人物命運安排上略有不同，此文中的人物故事皆以原書為例。關鍵引用已註明。
2.文中所用漫畫皆出自蔡志忠《莊子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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