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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州雪的雜記

壽州雪的雜記(全文)

雪從元月4日就陸陸續續地下到今天,連續下了三場,比較起2008年的四場雪,還少一場——但願不要再來。

學校連續發通知,從多少號到多少號停課什麼時間複課,看今天的這陣勢,如果再停不下來,可能就要徹底地放假了。道路上撒融雪鹽,用鏟車鏟,下過結冰,然後融化,融化不久再下,這歲末年初,跟「雪」就結下了不解的緣分。

雪確實是很大,

吾壽方誌上記載的祥異之事,基本沒有雪事。災異多指水災、旱災或蝗災,因雪而致災的情況至少在我的閱讀範圍內沒有出現過。壽縣其地,地處江淮之間,四季分明,雪過天晴而後春天到來,民諺有「瑞雪兆豐年」,在中國古代,雪是祥瑞的象徵。

在一本清人的詩集里找到3首有關雪的詩,其中吳偉業的一首《臨清大雪》寫得有意思,這首詩在《吳梅村全集·卷十九·詩後集十一(七言絕句七十一首)》在此不妨錄下:

白頭風雪上長安,裋褐疲驢帽帶寬。

辜負故園梅樹好,南枝開放北枝寒。

注(網路上多寫成「短」,裋shù粗布衣服)

詩中寫了梅村本人往北國遇到大雪的苦況,關於吳梅村,專欄「壽州瑣記」有兩篇文章有介紹,且與壽州有關。一篇是《窯口鄧家》,吳偉業與壽州鄧旭同在朝廷為官,吳為鄧旭父親寫過《贈內翰林國史院檢討鄧公墓志銘》;一篇是《吳偉業〈過淮陰有感〉》一文,說的是雖然詩中提到八公山,但他並沒有來過壽州,不過是借故事抒發鬱悶,「所表現的是由明轉清,江山易色,作為崇禎的舊臣痛失名節的悲吟」。從《臨清大雪》一詩整體氛圍看來,仍有「舊臣失節」的悲緒,在本詩後有評曰:「靳曰,將排律《即事言懷》縮於二十八字之中,故是極筆。」

這裡所說的《即事言懷》在《吳梅村全集·卷十八·詩後集十(五言排律四首)》的《途中遇雪即事言懷》,其中的「赤縣初移社,青門早灌畦。餘生隨雁鶩,壯志失虹蜺(霓)」,亦能感受到他對由明入清的苦悶心情。「辜負故園梅樹好,南枝開放北枝寒」,表達故園江南的懷念,同時也因為茫茫北國孤程無依,進亦憂,退亦憂,他在排律中寫道:「離程波渺渺,別淚草萋萋。憶弟看雲遠,思親望樹迷。書來盤谷友,夢向鹿門妻。蹭蹬吾衰矣,飄零歸去兮。蓴驢三泖mǎo宅,花鳥五湖堤。著屐尋廬嶠,張帆入剡溪。江南春雨足,把酒聽黃鸝」。

《吳梅村全集》(李學穎集評標校)的前言有如下言:詩至宋末,已見式微,元、明兩代,鮮有足稱,直到明、清易代之際,才又出現一個高峰」,「入清者多緬懷故國之哀思,應首推吳梅村」。吳偉業(號梅村)生於明萬曆三十七年(1609),受知於學者和政治家張溥,中崇禎四年(1631)(其時二十三歲)會元,殿試一甲第二名進士。自清王朝入主中原,統治了廣袤的中國土地之後,吳梅村則「多紀時事,關係興亡」,詩風一變。明亡後,梅村在南明弘光政權下做過兩個月的少詹事即託病告歸,清兵南下選擇了做遺民的道路,並以魯仲連、介子推、管寧自況,表明不仕之心,「於是,紀錄滄桑陵谷的變遷,抒發舊國故君的懷念,就成為梅村詩的主要內容」。但吳偉業的遺民做得並不長久,順治九年受「詔起遺逸」懷柔政策的影響,為兩江總督馬國柱所薦,以秘書院侍讀征。而仕清,對於由明入清的知識分子比亡國還要可怕,「他成了『兩截人』,喪失了士大夫立身之本的氣節,這是他生命中一條決定性的界線」,詩前集和詩後集就是以「仕清」為標誌而劃分的,身世之感佔了不少篇幅。「我本淮王舊雞犬,不隨仙去落人間」(《過淮陰有感》),這裡以淮南王劉安煉丹八公山,修成飛升的典故,暗指自己本是崇禎的舊臣,明亡後未能以身殉國,結果只得流落在人間。凜冽朔風漫天雪,裋褐疲驢帽帶寬。《臨清大雪》是吳梅村於清順治十年(1653)赴京途中作,對這樣一位「天下盟主」(順治十年春天,兩社合盟大會於虎丘,吳偉業被推為「宗主」)的知識分子來說,是怎樣一個進退失據的落魄景象。

這種白色的沉靜的曲線遊走的大雪,天上人間灑金碎玉,集聚四季的生動又似乎埋沒了現實具象的存在,將複雜的歷史還原到地老天荒,似乎可以在這一瞬間與生命做一個具結了斷,又似乎可以指陳一個不太遙遠的方向讓心靈去周遊。

何繇知歲暮,見雪自心驚。

莫障高天色,權令大地平。

帷空頻換影,風細靜無聲。

煮茗憐童子,依然待友生。

——《獄雪》

客床偏苦月,添雪更難眠。

一片光明色,都成寂寞緣。

自嫌深汶汶,相囑莫娟娟。

此夜悲狐兔,潛蹤徹九天。

——《獄月》

這兩首獄中詩選自《天啟崇禎兩朝遺詩》卷五,作者是方震孺。

方震孺(1585—1645),字孩未,號念道人,壽州人。萬曆四十一年(1613)進士。

海寧陳乃乾坤所作的《天啟崇禎兩朝遺詩考》一文中說:「目錄凡六百九十一人,內詩傳俱全者一百人,有詩無傳者一百八十六人,有傳無詩者八十四人,詩傳俱闕者,三百二十一人。」另外,文章還說,「是選以啟禎為名,故所所選諸人率皆於天啟以後者,獨顧憲成弟兄皆萬曆中卒,蓋以創興理學為一代所宗,故特錄之」。壽州方震孺在《天啟崇禎兩朝遺詩》中屬「有詩無傳」者。

方震孺作為壽州名儒,並不缺傳,《明史》有《方震孺傳》,壽州志、壽縣誌均有傳。天啟二年(1622)正月,清兵已渡三岔河。他召集水師統帥張國卿聯合祖大壽打敗清兵,繳獲輜重無算。而魏忠賢卻誣告震孺「攘差」(攘,侵奪、偷竊,攘差,意指借公差名義侵奪公款)下獄。

《明史?卷二百四十八?列傳一百三十六?方震孺》中記述了方震孺巡按遼地「居不廬,不火者七月」,「有主事徐大化者,忠賢黨也,劾震孺『攘差』」,「忠賢、廣微興大獄,(郭)興治再論震孺河西臟私。逮問掠治,坐臟六千有奇,擬絞。而揚州守劉鐸咒詛之獄又起,遂誣震孺與交通,坐大辟(殺頭),系獄」。

方震孺在獄中遇到一位充滿正義正義感的獄卒,常常給他加餐送飯並說「小人有妻,聞公精忠,手治以獻也」,還向魏黨謊稱「某病革,某瀕死」,於是對震孺看管有所鬆弛。《獄雪》中的「煮茗憐童子,依然待友生」中的「童子」大概就是這位獄卒了。庄烈帝繼位,崇禎朝開始,方震孺得以釋放還家。崇禎八年在家鄉壽州與城民共抗流賊,後被史可法舉薦為南明邊防,山河破碎,鬱郁死於廣西邊鎮。

《獄雪》《獄月》大概是方震孺於天啟年大雪季候中作。「帷空頻換影,風細靜無聲」,大雪在空中飄搖而落地無聲,雪夜月上,又勾起深懷遐想,「一片光明色,都成寂寞緣」,雪色和月光大概與詩人內心成了一種遙接和呼應。

1月5日,第一場雪後,我從城外走進了南門,走上城牆向西進發。壽州城牆外夾角70度,內夾角呈30度,是中國唯一的土坡戰城。張馭寰在《中國古城池史》一書中寫道,「為了符合戰略要地,將壽州城建為土坡戰城。這樣的城在建城時,本來是城牆的兩面,用磚包砌中間牆進行夯築,但是它只在城牆的外部做磚牆。在城裡的這一面城牆不做磚城牆,而是用土填充,構成一種斜坡直至城牆頂部」,「由於進入戰爭時,土坡登城方便,城內的戰兵及時登城,而且登坡速度快捷,同時登城兵力也多。從全城四面八方登城,同時戰鬥,這樣易於獲得戰鬥的全勝」。

大雪快要掩埋土坡上的石級,在坡面上留下一道雪坑,咯咯吱吱踩上去,登陴四顧,通淝樓的垂脊、戧脊構成的重檐坡面在雪的映襯下格外耀眼,通淝橋上,行人成了晃動的黑影,那棵碩大的梧桐樹成了指示遠景的方向標。天空與雪地渾如一體,高低深淺都成一片白了,這完全契合方震孺《獄雪》的詩意——「莫障高天色,權令大地平」。

孫靜庵所著的《明遺民錄?卷三十一方震孺》根據《明史》有這樣簡要的概述:

天啟初,疏論客、魏事,陳《拔本塞源論》,聲震朝廷。清兵破遼陽,請增巡撫,通海運,調邊兵,易司馬,且自請犒師出關。後巡案遼東,航海見祖大壽,相攜以歸,全軍民輜重無算。魏忠賢興大獄,郭興治誣以臟私下獄,擬大辟。獄卒憐其忠,飲啖之,得不死。崇禎帝嗣位,釋還。賊犯壽州,震孺介士民固守,城獲全。巡撫史可法上其功,起為廣西參議,尋擢巡撫。南都初立,舉朝敘戴功,無意復仇,震孺疏言:「諸臣自高夾日之勛,微臣終抱攀髯之痛,願提一旅,與賊一決。」馬士英阻之。未幾,抑鬱嘔血卒。

相比於吳偉業與方震孺,「遺民心態」是導致他們或「痛失名節」或「嘔血而卒」的主要因素。只不過一個成為明朝「遺民」,而一個成為新朝的「貳臣」。

「1644年,對於遺民而言,更是意味深重,他們未死而選擇生,要經歷出與處之間的選擇。這就意味著他們選擇了『遺民』的生活方式,以遺民的姿態面對新朝。」(引自叢揚《明清之際的遺民心態》一文)吳偉業以及《方震孺傳》中所提到的祖大壽,都列入乾隆年編纂的《貳臣傳》。所謂貳臣是與在明末清初抗清而殉國的忠臣是相對的。

馬導源《吳梅村年譜》:明永曆七年癸巳,清順治十年,四十五歲。

春集虎邱,四月到南京,三月以前孫承澤薦,九月以後發程入都,仲冬修聖恩寺藏經閣。(顧譜:「是秋九月,梅翁應召入都,實非本願,而士論多竊議之,未能諒其心也。」)《過淮陰有感》《途中遇雪即事言懷》《臨清大雪》《阻雪》都是該年九月入都途中作。《過淮陰有感》為七律二首,光緒《壽州志·藝文》選其二,其一為:

落木淮南雁影高,孤城殘日亂蓬蒿。

天邊故舊愁聞笛,市上兒童笑帶刀。

世事真成反招隱,吾徒何處續離騷。

昔人一飯猶思報,廿載恩深感二毛。

注二毛:猶黑白兩發,謂頭髮斑白或指老年人。

2018年的三場大雪,成了壽州人信息的主題,朋友圈、微信平台都是一片白。大雪過後帶來了極寒天氣,於是勾起一大堆新鮮的話題,北方的雪或南方的雪,候鳥的歸程等等。其中有一個話題很有詩意和文學性——「一夜風雪,壽縣成了壽州」,這話有「回到歷史現場」的味道,暴雪掩蓋了現代因素而突顯了城墉、稚堞以及平素湮滅在民居當中的老建築,雪後的壽州城更像是古代的城池,就連新城區人工渠上的水榭也在大雪的映襯下發散出寂寂畫意,間雪期,天空明亮照眼,往北遠望,八公山放射出莊嚴之光,山下高樓矗立,但有了風雪覆蓋和襯托絲毫沒有破壞這幽古氛圍,近水結冰,幾隻野鴨搖晃著在冰面上漫步。橋上晶瑩一片,行道樹枝杈橫斜,挑起瑞雪更像是玉樹瓊枝了。

其實「回到歷史現場」本是一個偽命題,杜維運先生在《史學方法論》中說,重現歷史是理想化的,同樣一個事件,不同人的描述也會出現不同的結論和偏私。也如余華所說人人都可以建構自己的文學史一樣,回到歷史現場只是回到大家認同的印象,回到古壽州的現場就是回到以現有歷史遺存構畫主角的現場並不是真的重現歷史。「一夜風雪,壽縣成了壽州」,因大雪帶來的視覺革新,古城池佔據了顯赫的位置,白茫茫的世界中可以看到以輕柔弧度構成的雪脊翹檐,護城河也由曲曲彎彎成大雪披蓋下的一泓水流,古城的天際線終於露出古樸雄偉。

廿載名聞望越潮,蘭亭別墅喜相招。

大成樂府須君譜,小史新聲誰最嬌。

酒暖檀槽初聽雪,風含梅蕊半吹簫。

自憐顧曲非同調,徐看鮫人淚滿綃。

——鄧旭《雪夜飲查伊璜別業聽小童唱歌》

注查繼佐(1601年-1676年),初名繼佑,初字三秀,更字友三,號伊璜,又號與齋,別號東山釣史、釣玉。浙江海寧人。

這首七律選自壽州鄧旭《林屋詩集》卷六,為其結集的是鄧旭的門人錢陸燦。錢在《林屋詩集》序中大致介紹了鄧旭的身世、詩集的特點。「林屋者,故太史壽州鄧公諱旭字元昭之號,其號林屋者何也?公先世家吾郡洞庭山林屋洞,即洞庭(洞庭山位於江蘇省蘇州市西南,太湖東南部,非洞庭湖之洞庭)也。明初徙戶實鳳陽,道常公者以長子當行,兩弟居守。道常居臨淮,卒返葬於吳,其四世孫景陽公又自臨淮徙壽州。景陽生贈公汝謙(鄧旭的父親鄧讓)」,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鄧旭在壽州已經是第三代,而在另一篇吳偉業撰寫的《贈內翰林國史院檢討鄧公墓志銘》中有「壽春城南二十里地曰東陡澗,有林木郁然者,是為贈文林郎、國史院檢討鄧公之墓」句,陡澗河屬東淝河水系的一部分,在今壽縣窯口鄉境內。

鄧讓「雖一布衣,家居人望,以大人長德,邦君加禮,推為鄉祭酒」,老來得子鄧旭,呵護備至。而在熊伯龍撰寫的《鄧益泉墓志銘》(選自《壽州志?藝文》)中,可以看出鄧旭父母對這個獨子的關愛,「教旭策名勵行,延師以教讀,束脩饋贈,必厚必時」,「旭少時讀書好夜起,凡入冬雨雪沍(hù,凍結)寒,先妣必擁爐宵坐」……鄧讓臨終前,「執旭手流涕曰:『願天假我二年,俾汝壬午科得中售,余為孝廉父,死亦瞑目矣』」,豈料鄧讓死於明朝最後一個辛巳年1641年,把「壬午得中」的願望帶到另外一個世界。而鄧旭中進士是在順治丁亥(順治四年,1647),那是父母去世的六年後且不在舊明朝而在新朝大清國。吳偉業在墓志銘中「元昭與余同官」,那是順治十年吳偉業「仕清」後的事情了。

鄧旭在翰林任上時間並不長,《林屋詩集》序中有「居無幾何,正人有得罪去者,惎(jì憎恨)間公用事,罷其翰林。公奉身而退」句,而後「寄之於遠遊,五嶽游其四,游必有詩。其西壽州,其東洞庭或一歲至或間歲至」,《雪夜飲查伊璜別業聽小童唱歌》一詩就有嘯傲林泉的況味,加上本人中試於新朝,再沒有吳偉業的《臨清大雪》的「貳臣」負疚感。康熙十六年(1677)有詩《丁巳除夕泊舟燕子磯遇雪》:

卒歲營營意態慵,輕鷗聊自泛嚴冬。

孤舟風急江聲闊,野寺雲深樹影封。

隔夕又頒新鳳歷,明朝我益舊龍鍾。

可憐守歲諸兒夜,雪葦霜葭伴客蹤。

據說「遺民心態」止於康熙朝,一代由明入清的知識分子也都進入了垂暮之年,臨清大雪的馬蹄急急已成餘響,只是江岸依舊闊大,壽州往事,洞庭往事都付飄雪……

清理路面積雪工作一直持續到立春日,2月4日,陽光普照,氣溫很低,南大街車流受阻,大型鏟車佔道清理路面板結的雪塊,祖龐寺口,雪堆陣列,穿紅馬甲的工人們揮杴鏟雪,顯現一派祥和景象。

祖龐寺巷是位於南大街東側東西向的巷子,據《安徽地名錄》及其它有關資料,該巷是因明末清初,劉之治在「舍宅為寺」,於此建家廟——祖龐寺而得名。所祭祀的是其父劉復生及同期遇難的人。光緒《壽州志?卷二十一人物誌》:

劉復生,字長卿,儀部郎,繼吳子,少補廩膳生。見天下多事,思立功疆場,乃襲昭信校尉世職,蓋其先世昭以明開國所封世襲壽州衛中所百戶也。福藩立,晉光祿大夫上柱國都督府掌府事、提督九門軍務、太子太傅。時馬、阮當國,馬士英與繼吳同年,欲致復生,復生不為禮。劉良佐之鎮壽春也,頗虐其民,復生召至都督府,鞭之。及良佐導大兵南下,復生遇之於江中,良佐麾下曹虎從旁刺復生,復生死。其母方氏,妻梁氏俱投江殉焉。復生所著甩《塞上吟》一卷。子之治,幼慧,年十三入州庠,工書法。復生遇難後,亦佯狂發病死。

此段小傳下有按語云:州南門力田坊巷內祖龐寺乃復生故宅也。之治舍以造寺,西廂塑復生坐像,旁侍立二人,蓋當時從死者也。

注昭信校尉:明代正六品武職散官名(散官:有官名無職事)。

注百戶,隸屬於千戶,而千戶又隸屬於萬戶。明代衛所兵制設百戶所,為世襲軍職,百戶統兵120人,正六品。

注南明福王即弘光帝,名朱由崧(1607-1646)。明神宗之孫,福王朱常洵之子,思宗之堂兄。明亡後,被原明鳳陽總督馬士英等擁立於南京監國,繼稱帝,年號弘光。昏庸無能,沉溺酒色,任由馬士英、阮大鋮專擅朝政。弘光元年(1645年),清軍逼進南京,在蕪湖被俘,次年於北京被殺。

從劉繼吳到劉復生,劉氏家族世襲正六品百戶,官階並不高。南明福王在馬、阮扶持下在南京建立南明政權,劉復生進入了權力中心,後死於劉良佐部下的行刺。讀黃樹先先生的《循理書院志》,有如下文字:「劉復生是循理書院早期學生,後棄文從武,襲武職,天啟四年甲子科(1624)武舉榜首。《壽州志》有傳。李兆洛《小山嗣音》收錄其詩五首。」其中一首《九日殺虎口遇雪,張游戎招飲》:

安得茱萸醉里看,胡天風雲正漫漫。

單衣猶是江南客,短鬢初驚塞北寒。

幾處夷歌氈帳暖,一尊幕府陣雲繁。

莫思叢桂登高樂,駿馬雕弧且自歡。

注雕弧,雕弓。

殺虎口者,位於今山西朔州市右玉縣,與內蒙古涼城毗鄰。明洪武25年(1392)置定邊衛,永樂七年(1409)將邊外玉林衛併入右衛,改稱右玉林衛,屬大同府。這首詩作於崇禎十六年(1643),劉復生投幕於朔北邊關,農曆九月九日,重陽節。江南(明清時,省際的概念,鳳陽府屬南直隸後江南省)還在插茱萸飲菊花酒,西北邊關已經風雲漫漫,雪花飄舞了,「九日殺虎口遇雪」「駿馬雕弧且自歡」句為我們勾勒出劉復生的英雄氣。而「甲申之變」讓武將的報國雄心又成泡影。與方震孺一樣,同仕於南明政府,然後再無力挽狂瀾於即倒,或鬱鬱而終,或殞於江上。

從州志的片言隻語中,「遺民心態」也不同程度地表現在劉復生之子劉之治身上,他舍宅造寺,又佯狂發病,他自言自語:「吾聞食人肉,可隨以鞭撲之戮;乘人之車,可加以斧鉞之誅,不如醉卧牛背,醜婦自能搔背癢」(《淮南耆舊小傳》收錄的殘句),看似毫無邏輯,但可以從中透視劉之治的心結:治亂反覆,殺戮無常,故國千里,哪裡是安寧的樂土?

就在祖龐寺這樣的里巷深處,大雪的記憶容納了太多的鄉土情緣。院落里,屋檁上,撒鹽般地鋪蓋上「絨絨」白雪,瓦礫堆上,窗欞邊,房檐下,平素里那老壽州的盆栽,都由白雪包裹,一夜飄雪,雪霽天晴,街坊鏟雪的聲音不絕於耳。這雪大概亦有新年的預兆,是除舊布新的前奏曲了。

由明入清,大清國也經歷了由盛轉衰,經歷了從努爾哈赤到宣統的12位帝王,走到1911年,國祚267年。1911年,辛亥革命,相比於1644年,更是一個非同凡響之年。壽縣的金克木就出生在中華民國成立的1912年。他的父親叫金沛田,捐官袁州府萬載縣令,辛亥革命爆發(時年五十九歲),不僅官被削奪,還要面臨清算。金克木在自己自傳式的小說《舊巢痕》中寫道:

「公元一九一二年,即孫中山在元旦以臨時大總統的名義宣布推翻專制建立共和並改用陽曆的那一年,舊曆七月初、新曆八月中的一個炎熱的晚上。在江西省W縣的縣衙門後面一所房子的一間小小的偏房裡,一個男孩呱呱墮地了。」

金克木就生在雲譎波詭年月,沒等到民國政府的清算,金沛田就死在「公元一九一三年陰曆三月」「這位老人打扮得很特別,他穿的不是清朝和民國時流行的長袍馬褂,卻是一件前面相合無扣系帶子的道袍。其實這就是明朝的常服。」金沛田將「遺民」的形象帶到了清末民國,雖時隔二三百年,也可以窺見前朝的舊影。

我們還是回到《舊巢痕》,金克木從江西萬載輾轉安徽省府安慶再車馬勞頓,一家人在大哥的帶領下於1916年來到壽縣城關,寄住在東嶽廟附近的祖居(關於這段情形,我已經在《尋訪金克木》《夏四月》中有敘述)。壽州的生活也算是蕭條無趣,雪中生活倒有一段值得再玩味。《舊巢痕》四十五回《抓麻雀》:

「下了漫天大雪。早上起來一看,外邊冷很很,一片白茫茫。」(此處作者有個批語:「大雪掩蓋了不平,於是一切平等。」這和方震孺的「莫障天高色,權令大地平」不分軒輊)「大哥到堂屋來吃飯時,忽然有所發現。他毫不遲疑,端過凳子放在窗前,站了上去,伸手指把窗紙戳破,剛好把在窗格子上站著躲寒冷的一個麻雀的腳按住;他轉手向外一抓,連麻雀和窗紙一起抓在手裡,跳下地來,嘻嘻地笑。」在四五歲的孩子看來,大哥戳破窗戶紙,伸手捉住在寒天瑟瑟避寒的麻雀,是多麼讓人興奮,他要屏住呼吸,仔細盯著窗紙外的黑影,那在冬天膨鬆的翎毛和嬌小的喙,雪光在屋外閃耀,在里巷的深處回蕩的凜冽的風,都被這小小的場景所忽略,那是二十世紀初前二十年,相隔2018年的三場大雪,值百年之約,可是當年灼熱的心跳今天已歸入冷寂,只有電話線上的鳥雀依然停棲在晴日的天空底下,人家牆根下積雪正在融化,到處且彌散著散發著熱氣的細流,立春日過,大地回暖了。

「篩子下被困的小雀,窗格下凍僵被抓的小雀,窗紙破洞中吹進的一絲冬天的風,都和那三位偶然從舊社會束縛中鑽出來一會兒的哥哥一樣,給這孤獨的小弟弟一星星童年生趣。」

2018年大雪,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文章只是草稿,不成熟,小範圍交流,還待修改。文責自負,不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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