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的影子啊 文/蔓姝

「我也不太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總是喝酒，抽煙，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哪也不去。他的朋友們，我不知道是誰先拋棄了對方，反正都不聯繫了。至於戀人嘛，也是漸漸分開了。我看著他的身體一天天臃腫起來，精神卻越發憔悴，我想要勸告他，他沖我發了脾氣，把我趕了出來。」

我縮在公交車最後面的角落裡，對著身旁這個不肯坐老年人座椅的白髮老頭說。

我是隻影子。被主人拋棄了，之後便一直躲在這輛車裡，從起點到終點，再從終點坐回來。被拋棄的我稱不上多難過，畢竟失意、失戀的那個人不是我，以前他感到甜蜜的時候我也不會開心，同樣如今也不會有悲傷。我想現在最難過的還是他，本來他還有我這隻影子的，而今後，他將一無所有。

「這麼說來我們倒挺有緣分，」老人說，「這些天都沒人發現你，今天卻被我的影子一下子踩到了你的腳。」老人家帶著點莫名其妙的驕傲對我說。

不過說起來我還挺羨慕他的影子的，可以和老人朋友般的相處。

「你既然沒有地方去，不如跟我回家吧。」

「可你已經有影子了。」我說。

「那又怎麼樣，有人可以不要影子，我為什麼不能有兩個。」老人瞪起眼睛，認真地對我說。

我於是跟著老人和他的影子回到了他們居住的村子，那兒的確是個美麗的地方，放眼望去儘是綠油油的菜地，蝴蝶和蜜蜂的影子團成一個個小圓點，在花和葉子間來回跳躍。

村子裡的小孩子看到老人又帶了一個影子回來，都好奇地跟在老人身後對我指指點點，還有幾個頑皮的孩子朝我身上扔石頭。他們可真傻，我暗想，我一點兒也不會痛的。

但老人卻表現出很生氣的樣子。

「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新來的朋友的嗎？」

「它只是隻影子。」

「影子就不是朋友嗎？你問問你腳下的影子，問問它是不是你的朋友！」

孩子們跑開了，老人低下頭對我說：「你的那個夥計也該這麼教訓。」

我住進了老人的房子，每天陪他一起種菜、散步、聊天。等老人睡熟了，我就和他的影子跑到院子里做遊戲，看星星。

「他快不行了。」老人的影子對我說。

我詫異地望了它一眼，透過薄薄的、淺淺的月光，我能看到這個同老人一樣堅強的影子，只不過現在它看起來有點難過。

「你別看他成天生龍活虎的樣子，其實他早就累了，我能感覺到他的心跳。」

我那顆在這個三維世界中找不著的心臟忽然一顫，拋棄我的那個人，他會累么？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嗎？

接著我不露聲色地問它：「那你豈不是……」

「人死後影子並不會消失，只不過有的影子選擇陪伴他的主人，直到自己與黑夜融為一體，有的選擇四處流浪……」

「那你……」

「我要一直陪著他，這是我們之間的承諾，在我們重逢的那一刻就已許下的承諾。」

多年以前，老人還是個任性的少年，在邁入青春期後，愈發叛逆。為了拳擊手的夢想不惜和家裡人鬧翻，獨自一人跑去大都市，經過幾番輾轉去了地下拳場打黑拳。那天拳擊比賽，老人被傷的很重，影子擔心老人的傷勢，卻被那群肌肉強健的壯漢嘲笑，老人咬著牙把影子趕走，舉起拳頭揮向那群沒有影子的拳擊手們。

「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不能有任何牽掛，影子也不可以。」

老人氣喘吁吁地倒在地上時，他們對他說。眼睛被低低的吊燈投下的光照著，但沒有一絲陰影，也看不出任何錶情。

他們再次相見的時候，老人已經退役了，身體里積了太多暗傷。

「我看著他，他已經不是當初年輕時稚嫩的模樣了，有了抬頭紋，我和他站在一起甚至有點不協調，自離開他以後我仍保持著少年影子的形狀，你知道嗎，影子在不同年紀是會有差別的，儘管那差別很小。我們都沒有說話，他默默走到我身邊，背對著太陽，之後他領我見了他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

影子輕聲回憶著他和老人的過往，「我有時會想，得是多脆弱，多脆弱又孤獨的人才會拋棄他的影子啊。」

這時，它看了看我，說：「我和他都很擔心你。」

我收起散亂的心思，笑了笑：「我沒事的。」

之後我們默默無語，不知過了多久，我倆同時幽幽嘆了口氣，那聲音很輕、很輕，輕得隨微風慢慢慢慢飄蕩，穿過嘩嘩作響的樹葉，穿過散發清香的田野，穿過小溪，穿過黑夜……

不久後，老人離世了。我陪著他的影子待了三個月，看著它一天天枯萎下去，他即將要被黑夜吞沒了，我告別了它，向遠方走去……

蔓姝，不太標準的射手座。喜愛美食，鍾情紫色。

願意看到一切美好，寶貝著一點一滴的生活。正在和每個你一起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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