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想跟您說說話
媽，今天是小年，是您離開的第八天。
晚上我煮了熱湯麵，忘了放鹽，爸爸撒了點鹽，我就了幾根榨菜。
所有人都勸我要面對，要接受，要儘快走出來。
其實面對和接受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疼就是疼，空就是空。
昨天還是幸福一家人，今天就塌了半邊天。
那不是靠面對和接受來解決的，那隻能是慢慢去習慣吧。
昨晚躺在床上想，還好，我已經四十歲，還好，家裡的一切我差不多可以擔當得起，總算少了些無助的崩潰。
有時候，我會突然忘了您已經離開，日子如往常一樣平靜，可是一轉眼再想起，腦子裡全是您的面容，心就沉得喘不過氣。
永遠的分別，究竟是一種什麼滋味？
儘管，也有很多位至親相繼離開，但是，那真的不同。
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無可取代的人。
那個跟你的生命緊緊貼在一起最親近的人，再也不見了，那感覺很絕望，甚至不知道未來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爸爸被我傳染了感冒，我倆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咳嗽。
我知道如果您在，您會督促我快點去買葯，這樣不好使就換那樣。
如果是半年之前，您還會自己去做飯，讓我賴個床。
我的立事牙還沒有去拔，上次鼓足勇氣跟您一起去，醫生卻沒上班。
雖然我已經四十歲，很多事情我還是很怕，還是需要媽媽陪在身邊，才有勇氣。
這幾天我都在不停地幹活，幹了很多您一直催我干，我卻總是懶得乾的活兒。
想想，如果您在的時候我這樣勤快，大概您也會少生點氣吧。
從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因為有太多別的更想做的事，而不想把時間都浪費在家務上，而您堅持認為我就是太懶。
現在我才明白，或許那兩者都不是最主要的，最根本的原因，是有媽在的孩子，心理上還有任性的資本。
而此刻，沒有人再讓我來撒嬌耍賴，我必須承擔起一切。
這幾天我在收拾您的東西，好多人跟我說，該扔的就都扔了吧，省得看著難受。
不，我肯定不會這樣做，「扔」這個動作本身就會殺死我自己。
我怎麼可能把那些跟您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東西扔掉，我要一直留著，我要它們代替您陪在我身邊。
看著衣櫃里的那些衣服，大多都是這幾年我陪您一起買的，您總是說色彩太鮮艷，可是，您穿著真的都特好看。
我有一個漂亮的媽媽。
可是，您太不愛照相了，以至於保留下來的照片實在太少了。
最後一張照片是去年五月我們一起逛超市時，我偷拍的。
當時就是覺得您的腰身都彎了，您真的老了，鼻子酸酸的，或許心裡也閃過了時日不多想留些紀念的念頭吧。
只是，時日怎麼就少成了這樣？
直到現在，我還是想不明白，我的媽媽怎麼可能以這樣的方式離開我？
那麼突然的，沒有任何預兆的，沒有任何交待的，就像被誰突然從生命中抽走了一樣。
早知道，即使被您罵被您踢，也該賴皮賴臉地多拍些照片呀。
記憶太不靠譜，很多東西都會漸漸消褪，您知道我有多怕忘記您每一個階段的樣子嗎？
您因為不會笑所以不愛照相，可是如今回憶起來，我腦子裡都是您好看的笑容。
您越是對我笑，我越是想哭。
所有的美好幸福在這一刻都成了最殘酷的刀子。
當然也會有那些不美好的記憶。
最後一次惹您生氣，是因為說起成長陰影所帶給我的性格缺陷。
其實，我不是在埋怨，我當然知道，從小到大，為了我，為了這個家，您受了太多委屈，遭了太多罪，而您心裡也有對我深深的虧欠。
那一天，我也只是想平靜地探討，在我身上您所討厭的那些缺點，我自己也很無奈。
沒想到您卻委屈的哭了。
我知道，父母與兒女的交流真的很難，我們的表達和接受能力都不一樣。
雖然我說的那些話，並沒有什麼錯，但如今想來，還是後悔那一次的交流，讓您心痛了。
我們每次去洗澡經過那所小學時，看到成群結隊的家長等著接孩子，您都會說起我小時候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我每次都開著玩笑扯東扯西，逗到您笑為止。
我也說過，媽媽我真的從來不曾覺得自己有被虧待過，以我們家的貧窮程度，我能如此不虛榮沒有缺憾地健康地長大，真的要感謝您的智慧。
我到現在都覺得很神奇，連一根冰棍都買不起的我，竟然總覺得自己是被富養長大的。
這些天，我跟老爸兩個人都努力在彼此面前裝著堅強。
這樣的時刻，沒有親人和朋友能真的起什麼作用。
說實話，我頭一次覺得，未能如正常人般按時出嫁生子，或許是生命給予我的最大懲罰。
這樣的時刻，如果我有一個家庭，有一個孩子，或許我跟老爸都不會如此難熬。
而此刻，我真的感覺特別孤獨。
沒有人能隨時隨地聽我傾訴重複的悲傷，沒有人能在這樣的時刻成為我跟老爸的依靠。
沒有人有義務跟我們同步地感受這種巨慟。
於是，我們只能把這些情緒感受埋在心底，任憑它們在胸口翻湧，卻只能默不作聲。
媽媽從來沒有逼過我結婚，也一直表達對我的選擇的理解和支持。
我一直覺得這是我的幸運。可是，或許這也是我對媽媽的虧欠。
去年看《請回答1988》時，看到姐姐出嫁的那場戲，我哭到失聲。
看到嫁女兒時，媽媽們的那種複雜的心情，有不舍，有擔憂，但更有祝福和憧憬，有一顆心終於踏實的安定，我知道，那些都是我無法給予的孝道。
只是，我無法因為孝道而選擇放棄某些底線，再來一次，也依然如此。
所以我不是後悔，我只是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抱歉。
那天您倒在我懷裡時，我真的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無法把您抱住，讓您倒在冰冷的地上，我真的很難過，有些時候，就是會發現，原來女兒就是這麼無用。
送您去醫院的時候，我想最壞的結果就是您今後會卧床不起，或許很長時間。
但我真的一點都不害怕，不就是擦屎擦尿，端飯遞水，只要您在，我做什麼都願意。
可是，您就這樣決絕地走了。
儘管我跟老爸都知道，如果您是意識清醒地卧床，以您的性格一定痛苦至極，而如果您失去意識的卧床，那樣的生命毫無意義。
可是，我們仍然每天都在想著，如果您還在，能躺在這兒陪著我們，會不會一切都好接受一些。
我們終究是自私了。
這份疼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消解。
我們寧願不問對錯地只想自私一回。
我跟爸爸商量決定，最終不在殯儀館的告別廳舉行告別儀式，那滋味實在太難受。
可是沒想到，因此最後一面就是那樣匆忙。
他們把您推進一扇小門，招呼不打就關上了門。
中國人面對死亡，終究還是不夠敬畏。
為您守夜的最後一晚，我也知道自己不會跟您說些什麼。
就像在醫院時，他們讓我快跟您說說話，說您都聽得到。
原諒我，在別人面前，終究是無法把心裡話說出口。
可是，我也相信，我們母女間無需這最後的言語，我們仍然是世間彼此最懂得和相愛的人。
您的信仰和堅持，我懂得並尊重。
而我一路以來那些任性地選擇，您從未阻攔過，只是希望我的人生沒有遺憾。
您總說您沒什麼文化怕耽誤了我，可是，對於我的生命而言，您給了最大的成全。
看著您那張空空的大床，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在您身邊打著滾耍賴了。
每一次冒著被打被罵的危險，還是死皮賴臉地抱住您親上一口，如今想來，是我最幸福的回憶了。
我會記住您的味道，您的溫度。
我想，您也會在那些時光里感受到過，女兒是真的很愛您！
可是，我們總是會忽略離別會隨時到來。
最近幹活的時候，我總是戴著耳機聽節目，這副耳機也阻隔了您與我更多的對話。
世上沒有後悔葯，我只能說，我做得真的遠遠不夠。
或許在很多時候，您也會感覺受到冷落，有一絲絲失望吧。
我也儘力去安慰自己，每一次我們一起出門，當我握著您的手時，我想，那一刻您是幸福的，知足的。
媽媽，就忘了所有女兒的不好，只記得這些美好的瞬間吧。
如果最後幾年，我真的也曾讓您的心裡有一絲安慰，有滿滿的暖意，我想，那會是我存在於世最大的意義了。
都說網路世界會連通另一個空間，如果您真的有機會看到這些話，我最想對您說的是：
您給我的所有的好，我都知道，都記得，都感恩。
這輩子，我最大的幸運就是有您的愛和成全。
我不期待，或者說不相信，下輩子我們還會再見，因為我相信您已經脫離了六道輪迴，不會再來人間受苦。
不會再見，也沒關係，這輩子的緣分，我們不曾辜負。
只要您去了您想去的地方，我的心中也不會再有遺憾。
TAG:塔西的後花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