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旬「建築界傳奇」尤納:從街道美術館到「移動建築」理論
尤納·弗萊德曼(Yona Friedman)是建築界的傳奇。這位94歲的建築師迄今為止幾乎沒有什麼已完成的建築作品,卻憑藉自己的理論影響了新陳代謝派、建築電訊、藍天組等建築團體,他在青年時代就提出「移動建築」理論,反對建築大師勒·柯布西耶所提出的「居住者適應建築」理論,提倡讓居住者用簡單的材料來營造自己的居住空間。此外,他在巴黎的家還被蓬皮杜藝術中心永久收藏。如今,尤納依然活躍在建築與藝術領域,在2017年的深港雙年展上,他帶來了「街道美術館」,引發人們對美術館建設的思考,也讓人再次關注他的「移動建築」理論。
在深圳南頭古城,十幾個由圓環焊接而成的立方體堆疊在草地上,裡面擺著深圳居民帶來的生活用品。這是尤納·弗萊德曼(Yona Friedman)和當地人共同建成的「街道美術館」,作為展品的物件可能隨時會被拿走或損壞,獨立的圓環結構能夠被任意移動,低成本和臨時性是這座「美術館」的特徵。
位於南頭古城的「街道美術館」 UABB
在本屆深港雙年展上,尤納在三個不同場地建造了這樣的「美術館」,南頭古城正是其中之一。事實上,早在2015年,尤納就曾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個展上展出過他的「街頭博物館」。和通常人們所能想到的美術館不同,尤納的「街道美術館」沒有標識自己身份的建築外觀,甚至沒有固定的形態。尤納認為,博物館需要的是展品,而不是建築。所以他認為博物館應該建在街頭:「展櫃必須要被呈現在博物館封閉的室內空間里嗎?它們應該無處不在,比如街道上,花園裡,它們並不需要什麼特別的保護。」
2015年時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展出的「街頭博物館」 PSA
「深雙」聯合策展人侯瀚如認為,對於關心美術館建設的人而言,尤納的街道美術館是一個很好的啟發,相較國內不斷湧現的新美術館,尤納提供了一種對立的可能性。「大部分新開的美術館、博物館都是尋求比較好看的,偶像性的建築,有點像放大的雕塑,規模也要很大。尤納的街道美術館用最貧窮的材料、最簡單的手段,提供了一個完全對立的可能性,而他的目的並不是要蓋成完整的美術館。」
在這種「完全對立的可能性」中,美術館的概念和建造方式被重新審視,與此同時,這種開放、靈活、「不完整」的形態也體現了尤納對於「不確定結構」的著迷。由圓環構成的「鏈狀結構」是尤納在實驗中所得出的不確定結構之一,在《為家園辯護》一書中,尤納寫道,由於圓環可以定義成由無限條邊組成的多邊形,於是,鏈狀結構的相鄰多面體便可以進行相互的轉換。因此,圓環能夠形成不同形狀的空間,這些空間又能構成多樣的組合。
由圓環構成的不確定結構令尤納著迷 Yona Friedman
尤納對於圓環的應用並不限於街道美術館的建造上,事實上,作為一種不確定結構,圓環組成的鏈狀結構和皺紙結構、筒狀結構一樣,都屬於尤納對於居住空間的一種構想。他認為在建築設計領域中,這些不規則結構不僅是如同迷宮一般令建築師迷戀的場所,更是能讓未來居住者自主營造生活空間的結構。尤納反對著名建築師柯布西耶的「居住者適應建築」理論,提出「移動建築」理論,認為建築應該適應居住者的要求,並且隨著需求的變化而變化。他認為應該允許未來的使用者親自營造自己的生活環境,「無論建或不建,都要將建築師的干涉程度降到最低」。而不確定結構恰好符合這一主旨。
94歲的尤納與他的「街道美術館」 UABB
在深雙展場南頭古城,尤納告訴記者,街道美術館與他的「空中城市」的圓環結構所用到的技術是一樣的,只是那些圓環要大得多。「這裡的圓環相對較小,而在『空中城市』,圓環的直徑大約在五到六米。這樣一來,在一個立方體中,可以分成兩層,人們能夠放各種東西,並且隨時間而變化。」這種能夠靈活變化的空間也影響了建築的外立面,「在空中城市,建築沒有外立面,裡面變了,外面也會相應變化。」尤納說,這樣的建築就像桌子或椅子一樣可以隨意移動。
尤納與他的狗合影,在《為家園辯護》一書中,他表示自己的小狗給他帶來了很多靈感,照片上方為尤納設想的「空中城市」
根據尤納的說法,空中城市不會按照他的美學,而是按照移動建築和自主設計的理念建造,他強調的並非建築本體的可變性,而是如何建立一套能夠應對或抗衡多變的社會制度的建築架構體系。「『空中城市』,從某種意義上講,是一張等待描繪的『白紙』,白紙的特性就是允許每一個另類或常規的空間元素的存在。」在《為家園辯護》一書中,尤納解釋道,空中城市也許是顛覆「鞋盒」建築的首例。事實上,自研究之初,建築就始終意味著建造「鞋盒」——各種形式的空心物體。歷史上的建築要麼是單體的「鞋盒」要麼是叢生的「鞋盒」。而他認為,空中城市可以比作一個用來堆放「鞋盒」的空架子,在架子上你可以移動一個盒子而不影響其他盒子,建築是「可移動的」。
尤納認為新的建築應該是「將盒子放在架子上」 PSA
在尤納的研究中,他用最簡單的材料建造能夠不斷變化發展的空間結構,並試圖以此作為未來的居住空間。尤納對建築的見解與他的生活經歷有很大關係。他原是匈牙利的猶太人,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被流放,經歷過非常艱難的生活,之後,他到以色列學習建築,後來又在印度建造了臨時科技博物館。他在這些生活過的地方獲得很多的靈感,特別是貧窮地區的人怎麼用自己的辦法、使用最低限的手段營造生活空間,這對於他後來的思想有很大影響。尤納在《為家園辯護》中回憶,正是在貧民窟的生活經歷,讓他產生了那些奇特的結構構想:他曾看見「一個由馬路上隨處可見的包裝盒互相粘而成的屋頂和隔牆而形成的臨時庇護所」。與此同時,40年代興起的「預製裝配件」技術為他的「移動建築」理論提供了技術上的啟發。
印度臨時科技博物館
基於移動建築理論的「空中城市」 Yona Friedman
「空中城市」,尤納喜歡用畫圖的方式來表達他的建築理論 Yona Friedman
尤納早在上世紀50年代就提出了「移動建築」的理論,然而,即使在今天,許多人所追求的依然是生活的「穩定性」。在中國,人們往往期望擁有能夠讓人感到安定的、屬於自己的房子。對於他們而言,「移動建築」有什麼意義?他們是否願意接受這種理論?對於這樣的疑問,尤納在採訪中告訴記者,他不知道追求生活穩定的人是否會接受這樣的理論。「每個人都尋求某種穩定性,但是這不代表他們排斥變化的可能。比如我現在坐在椅子上,我感到非常舒服,但如果有人告訴我,直到明天早上我都得坐在這兒,我會很不開心。同樣地,也許你喜歡那間房間,你呆在那裡,而我不喜歡,那麼我可以去改變它。」
尤納在巴黎的家,他的家已經被蓬皮杜中心永久收藏
在過去的千百年中,建築基本上是固定的,「人們想要永恆,希望所有的樓宇、建築都是永久長存的。」但是尤納認為,如今人們的想法會改變,建築也可以是臨時的、隨機應變的。「建築是包裝,包裝著人類的生活,包裝著人類的行為,也包含人的生活。我認為這個房間只是一個包裝,你在買東西的時候當然包裝不是最重要的,包裝裡面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人的行為有那麼多樣性,內容才是最重要的東西。包裝應該跟隨著內容走,而這個內容是我們所有人的行為。」去年三月,尤納曾和其他人一起建造一個房子,這個小房子大約只要200歐元,並且不用什麼複雜的儀器,就能把它拆掉,或是放到另一個地方,如果太陽角度變了,還可以把小屋移開。
「難道人就不想要穩定嗎?當然人是需要穩定的,但是你要找到穩定,必須要移動,必須要知道在任何一刻你都可以改變。」在移動與穩定之間,尤納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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