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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燕山雪,吹落軒轅台

《絲綢之路上的詩人》徐兆壽 閆倩 著

出版社:清華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7-12

絲綢之路上的詩人

李白篇:燕山雪,吹落軒轅台

李澤厚在《盛唐之音》開篇就寫下一個小標題:「邊塞、江山、青春、李白」。他用四個關鍵詞來解釋中國古代最為燦爛奪目的盛唐特徵,似乎再恰當不過。與許多人一樣,他一眼看見了唐朝氣象萬千的詩歌。它們像天邊的霞光一樣,金光萬道,一泄萬里,那樣耀眼而輝煌。它幾乎遮蔽了其它藝術。雲端上,站著那個長劍執手、縱情高歌、酒興極致的詩人李白。

人們都說,唐朝流淌著一股強烈的意氣。那股意氣就揮霍在李白身上。似乎整個初唐的理想、抱負,盛唐的豪情、才華都天賦般地澆鑄在他一個人身上,他只要脫口而出,便是燦爛詩篇,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當唐玄宗讀到李白的詩時,驚呼天下竟然有這樣通脫的天才詩人。在李白上殿時,他忘了自己皇帝的身份,趕緊從龍椅上跑下來拜見自己心中的明星。可是,天下之大,盛唐之強,就是容納不下這樣一位詩人的大才,他只好靠酒來揮霍,彷彿大醉才能使靈魂稍稍安靜一些,但他哪裡知道,酒裡面藏著另一位神,於是,在酒神的鼓勵下,這位天才詩人便被賦予偉大的浪漫精神。「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這是粉絲杜甫對他的白描。他對眾生說:「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眾生歡呼。他又對著明月說:「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然後,他與明月舞蹈,對影成三人。舞著舞著,悲從中來。然而,即使是憂愁,也是那樣壯闊無比、豪邁動人。他對著眾人慨嘆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他對於整個洪荒之宇宙高聲唱道:「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如此偉大的才情,古今中外,再無人能比。

故而,他被稱為詩仙是當之無愧的。

一千多年之後,西方有個尼採的青年熱情歌頌了希臘神話中的酒神。當尼採的頌辭傳至中國後,人們發現,李白不就是那個酒神的化身嗎?李澤厚贊同這樣的說法,他還說,那股意氣同樣也流淌在中外交流的絲綢之路上。那哪裡是今天所說的「中外交流」之路?那是邊塞之垂,是「峰火連三月」的戰場。在那個誕生偉大詩人的時代,詩人們並非甘心做一文人。「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幾乎偉大的詩人都是有著戰爭經歷的「戰士」,即使沒有去過戰場的人,胸中也鼓盪著烈烈旌旗。因而在盛唐詩歌中,有著武士的精神,似乎藏著一把鋒利的俠義之劍,隨時都有可能拍案而起,驚心動魄。「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便是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精神。邊塞詩就此點亮了絲綢之路。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他們替那些英雄立言,為那些英魂立傳,那樣悲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多麼豪邁而又壯烈的精神!沒有一絲悲傷,沒有一點悔意,有的是浪漫之舉,有的是豪邁之情!這就是盛唐。這就是一個青春的盛唐。也只有青春,才能寫下如此壯美的詩行。

而李白,就是盛唐的化身。

若天不生李白,唐詩就頓失光華。

若天不生李白,唐朝就不能飛翔。

若天不生李白,整個中國的文學就失去了最燦爛的神韻。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暗藏秘密

關於李白的出身,始終是一件有爭議的事。歷史上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但並未說清楚,尤其是對李白之祖上無甚記載,於是後世研究者便多番揣測,有李建成玄孫之說,有鐵定地說出身於四川綿陽之說,也有說出身於甘肅的天水之說。近幾十年之爭,則多出於旅遊的目的,非學術的公說,多不能信也。根據李陽冰的一些說法,郭沫若說李白出身於遙遠的中亞的碎葉城,後入四川綿陽。這個說法也得到台灣作家張大春的響應,他在《大唐李白》中更為大膽地說,李白祖上本不姓李,而是胡人,是商人,在李白五歲時到四川時才取李姓。

到現在還沒有人想像李白與老子的關係。老子西出函谷關,不知去了哪裡。是否到了碎葉城,留下了姓氏,且傳下了道家的衣缽,被李白承繼了?這種荒誕的玄想也許以後也有人能找出一些根據來呢。一切都說不準。就像李白的生平在過去時代雖也有人疑問,但天地間有疑問的事比比皆是,哪裡能問得清,所以古人便留下大空白。現代人空閑了,且有那麼多人開始研究古人的東西了,於是,這件事便成了非得回答的問題。

也許,此種秘密就藏在李白的詩里。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初看此詩,毫無問題,但仔細一想,中國古人寫詩,明月不是總是從海上升起嗎?「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多少人都是如此經驗的,所以也如此去寫。但李白況說「明月出天山」,不再是海。一樣是面向東方,一般的中國人都是在天山以東,李白卻是在天山以西。

天山以西在哪裡?

大概郭沫若的碎葉城的說法是有道理的,張大春的虛構也有那麼些影子。自然,李陽冰所說的逃到蜀中也就有了根據。

蒼茫雲海間。是在萬山之中的感受。而後李白又寫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完全是大漠戈壁上的感受。河西走廊的最西端安西被稱為世界風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颳風,且一刮就是幾千里。說的就是塞外的情景。

也許有人會說,可能是李白聽了很多軍人的感受才如此寫的。這自然是有可能的,但這樣一種內化為自身感受且脫口而出的詩意對於李白也許並非道聽途說就能做到的。一生之中,李白為邊塞寫了許許多多的傳世名篇,但他真正漫遊邊塞的經歷卻不多,他本人也未曾參於過實實在在的邊塞戰爭中去,大約只是在天寶十年到十一年中間有一趟短暫的幽州之行。他為什麼不像杜甫一樣去中國的西北真正經歷軍旅生活呢?他難道怕去西域?或者說對西域再無了解的興趣?從現存的文獻資料中來看,他似乎一次都未曾去過西北,更不要說天山了。

另一個問題,也是李白詩歌最大的秘密,即他的詩歌意象為何那麼通脫、廣大?回答這個問題一般是不可能的,但現代心理學、藝術研究似乎給我們找到了一些解決問題的渠道。童年經驗與故鄉成為最重要的路徑。

那麼,李白的問題就凸現了:他的童年是在哪裡度過的?他的故鄉到底是哪裡?從後世四川詩人那裡,我們很難看到李白一樣詩境的詩人。那麼,李白的這種詩風與哪裡的詩風相接近呢?我們立刻會想到一句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是邊塞詩。

這便隱秘地告訴我們,李白小時候在邊塞生活過一段時間,且在天山以西。這些經驗成為他後來邊塞詩的主體,同時,廣闊的故鄉(大漠)生活也構成他詩歌的意境。在他五歲時他才移居蜀中,但這些經驗熟睡在他的體內,一經喚醒,便成為獨步天下的詩境。

故而,他不用去邊關,不用去大漠,也能寫出其他人用盡心思都寫不出的邊塞詩,於是,在他的筆下,邊關大漠、兇險戰爭、少數民族風情、邊將思婦的傷痛便想他身經歷的一般,浩浩蕩蕩、滔滔不絕地流淌出來了。

當然,這也只是從藝術創作的心理和前人對李白出身的論證進行的一番猜想,還不能完全說明李白確實有一番西域的生活經歷。

邊月隨弓影,胡霜拂劍花

李白一生中留下許多名篇,大多是寫酒、月與仙的,寫邊塞的詩篇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關注,蓋因其在邊塞並無多少故事可講。但他又的確寫過不少邊塞詩。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

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

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這是李白《塞下曲》之一。還是天山。五月本是鮮花盛開的季節,但天山上卻依然是冰天雪地,戰士們只能從羌笛聲中聽《折揚柳》的曲調,無法親眼目睹美好的春光。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寫出了戰士們艱苦的戰鬥生活,破曉出戰,夜晚又抱著馬鞍入睡,可見戰鬥的緊張和激烈,然而在這惡劣艱苦的環境中戰士們卻「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樓蘭是一個漢代時流行的名詞,當時是西域的一個小國,因為常常與匈奴為伍,所以漢武帝先要破樓蘭,再打匈奴。北魏時期,樓蘭國基本上已經不存在了,到唐時就泛指一切西域的敵人。

《塞下曲》之二承接了上一首的戰爭場景和斬殺敵寇的決心,「天兵下北荒,胡馬欲南飲。橫戈從百戰,直為銜恩甚。握雪海上餐,拂沙隴頭寢。何當破月氏,然後方高枕。」 但不同之處在於做這一切的目的在於報恩,「橫戈從百戰,直為銜恩甚」是一種知恩圖報的豪俠精神。這裡又有了另一個名詞,月氏,也是一個漢代時流行的國家名字。月氏有大月氏和小月氏之別,最早游牧於河西地區,後來被匈奴趕到阿姆河流域,在那裡建立貴霜帝國,並且把佛教帶入中亞,最後傳至中國。所以,唐時的月氏也是對敵國的一種泛指。

《塞下曲》之三字裡行間也流露出對戍邊戰士的讚美之情——「駿馬似風飆,鳴鞭出渭橋。彎弓辭漢月,插羽破天驕。陣解星芒盡,營空海霧消。功成畫麟閣,獨有霍嫖姚。」寫了戰爭的整個過程,詩的一開始寫出了戰士們出發的情景:他們騎著快如狂抓的駿馬,迅速地經過渭橋,直奔邊塞,手中的弓拉緊了弦,時刻準備著要去攻擊敵人,在這裡李白把戍邊戰士的士氣寫得威武雄壯。「陣解星芒盡,營空海霉消」,敵人在唐將士強大的軍威面前失敗了。

《塞下曲》之四和之五的感情基調與前兩首橫衝直撞的戰鬥精神不一樣,而是從另一個側面給予戰爭給個人帶來的傷痛,思婦的眼淚讓戰爭少了血性和激情的非理性衝動,多了沉重和現實的思忖:「白馬黃金塞,雲砂繞夢思。那堪愁苦節,遠憶邊城兒。螢飛秋窗滿,月度霜閨遲。摧殘梧桐葉,蕭颯沙棠枝。無時獨不見,流淚空自知。」而且,這首以閨怨角度揭露戰爭殘酷面的詩歌有著美麗的外殼,感傷的基調,情感克制,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塞下曲》之五:

塞虜乘秋下,天兵出漢家。

將軍分虎竹,戰士卧龍沙。

邊月隨弓影,胡霜拂劍花。

玉關殊未入,少婦莫長嗟。

好一幅奇妙的意境:於蒼茫中見壯美,於異彩中顯飄逸。好一句「邊月隨弓影,胡霜拂劍花」。

弓與月,形狀相似;劍與霜,顏色相同。

邢昉說:「以太白之才詠關塞,而悠悠閑淡如此,詩所以貴淘煉也。」「玉關殊未入,少婦莫長嗟」,是徵人向少婦勸慰:未獲全勝,玉門關還不能入,請親人耐心等待,不必長吁短嘆。大有「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英雄氣概。結局不落邊塞詩以鄉愁,閨怨作結的窠臼,而造成餘音裊裊餘韻無窮之感。

太白入月敵可摧

李白之時,文人是佩劍的。「寧作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是那時文人的想法。所以那時的文人寫詩是為了功名,非今天的作家詩人們所想的文名,而此功名便是到西北的邊塞之地去建立軍功。

故而那時的文人胸中,站著一位英雄,一個軍人。寶劍便是那靈魂中的軍人所要用的。「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李白詩中的俠義便出自這裡。

《軍中行》便是李白描寫英雄的一首詩。「百戰沙場碎鐵衣,城南已合數重圍。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詩中表現的是一位勇武過人的英雄,而所寫的戰爭從全局上看,卻是一場敗仗。這多少耐人尋味。

為何要寫這樣一首詩呢?因為雖敗猶榮。「獨領殘兵千騎歸」,「獨」將一位英雄的形象放到無限大,獨歸的英雄帶有強烈的悲劇性色彩,勇猛近乎悲壯,一己血肉之軀抵擋敵軍千軍萬馬,頂天立地,一人煢煢孑立。「碎鐵衣」表現戰爭的兇殘和激烈程度非同一般,而如此場景卻不是個例,英雄百戰,征戰連綿不斷,形勢十分兇險,而這位沒有具體形象和面目的孤膽英雄卻英勇無畏「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將領率領余兵力經千難萬險突破重圍。雖沒有突圍的細節,這裡按住不表,但戰鬥過程的傳奇性和戲劇性大大都增加了,一場魚死網破的惡戰已經上演。鐵血中廝殺突出重圍的英雄形象再次凸顯出來,高大起來。精悍短小的一首詩,字裡行間都透著李白的豪氣,這種豪氣是源自李白精神氣質的,也是源自自信的盛唐氣魄。

李白的邊塞詩表現了對正義戰爭的支持,對非正義戰爭的反對,揭露批判了統治階級窮兵黷武的政策。如《塞上曲》:

大漢無中策,匈奴犯渭橋。五原秋草綠,胡馬一何驕。

命將征西極,橫行陰山側。燕支落漢家,婦女無華色。

轉戰渡黃河,休兵樂事多。蕭條清萬里,瀚海寂無波。

此詩聲聲實在,句句真情。雖寫邊關的肅殺與孤寂,但毫無頹敗和懷疑,是一往無前的高歌猛進,是橫掃敵軍的霸氣與威嚴。李白詩歌可以有悲情,但這種悲情總是向上的,是悲壯卻從無悲哀。

據新舊唐書《突厥傳》記載,初唐時突厥勢力強大,西至吐谷渾、高昌都屬於它的勢力範圍。啟民可汗的第三子領利可汗繼位後,便「兵馬強盛,有憑陵中國之志」,唐初的統治者則顯得軟弱無能,一味地忍讓。領利可汗得寸進尺,「言辭悖傲」,多次進攻中原,掠奪財產。李世民繼位後,突厥又多次入侵,唐太宗親自率領軍隊,親臨渭水便橋之南與突厥對話,突厥見唐王朝兵氣高昂,不敢輕舉妄動。李白為此寫了這首《塞上曲》諷刺批判了唐高祖軟弱無能、一味妥協的政策,歌頌了唐太宗抗擊入侵者的偉大功績,表現了他對正義戰爭的支持。

送別是那個時代非常嚴肅的一件事,山海相隔,相聚離開對於古人而言是沉痛的,所以從《詩經》以來有那麼多的詩詞文章都在鄭重其事地寫告別。遙遠的空間距離對那個時代的人而言像生離死別一樣,無法被克服的。送別詩里的情感不僅僅是當時送別的兩個個體之間百轉千回的感情,而且是千百年來沉澱下來的人類的集體傷痛。從李白的送別詩來看,裡面少了些唧唧歪歪的感傷,多得是壯志許國的壯麗情懷。

如李白送自己的外甥上戰場,慷慨激昂,比自己上戰場還要激動。《送外甥鄭灌從軍三首》其一:「六博爭雄好采來,金盤一擲萬人開。丈夫賭命報天子,當斬胡頭衣錦回。」大丈夫志存高遠,好男兒胸懷天下,為天子解憂,奮勇殺敵,衣錦還鄉,這是李白為外甥勾畫的人生藍圖,也是他自己理想的人生模式。李白曾在《白馬篇》闡明了自己的人生抱負:

龍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劍,落日明珠袍。

鬥雞事萬乘,軒蓋一何高。

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後競風采,三杯弄寶刀。

殺人如剪草,劇孟同游遨。

發憤去函谷,從軍向臨洮。

叱吒經百戰,匈奴盡奔逃。

歸來使酒氣,未肯拜蕭曹。

羞入原憲室,荒淫隱蓬蒿。

五陵豪俠膽力雄豪,笑傲沙場,三分劍氣,五分膽氣,再加兩份酒氣,叱吒戰場,潰敗敵人,義薄雲天。這正是李白為自己勾勒的理想人生模式:任俠從軍,然後功成身退,瀟洒轉身,不帶走一片雲彩。只能說這真的很李白!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天寶十載,李白懷著「沙漠收奇勛」的希冀抵達河北薊門,並北入幽燕。但詩仙終不能摧眉折腰,瑣瑣於功名,加之到幽州後看到安祿山的反勢更是不肯屈身侍逆。「君王棄北海,掃地借長鯨」「心知不得語」的李白耳聞口見了邊塞人民在戰禍中家破人亡的悲慘遭遇和邊塞將帥的腐敗無能,進而對邊塞戰爭的認識更加清醒。所以,李白的邊塞詩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揭露戰爭罪惡,表達節制邊戰、呼喚和平願望的。

如《古風》其十四:胡關饒風沙,蕭索竟終古。木落秋草黃,登高望戎虜。荒城空大漠,邊邑無遺堵。白骨橫千霜,嵯峨蔽榛莽。借問誰凌虐,天驕毒威武。赫怒我聖皇,勞師事鼙鼓。陽和變殺氣,發卒騷中土。三十六萬人,哀哀淚如雨。且悲就行役,安得營農圃。不見征戍兒,豈知關山苦。」該詩直入時事,字字沉痛,深入揭露了開元天寶年間唐玄宗乘國家富庶,屢貪邊功,給下層民眾造成的巨大痛苦,令人於沉痛的氣氛中發無窮之思。

《子夜吳歌》是一首風格鮮明的閨怨詩,靜謐安詳中隱藏著離散的悲苦: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全詩清新自然,佳句渾然天成,像一首遊盪於天邊已久的歌謠,被李白妙手偶得,難怪乎王夫之言:「前四句是天壤間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說得一點都不誇張。「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首先交代了一個足夠靜謐和和廣闊的空間,明月籠罩的長安城明亮如晝,總有什麼事兒要發生似的,在一開頭就抖出十足的張力。「外戶搗衣聲」本身沒有可奇怪的,很日常的景象,但特殊之處在於這是明月夜發生的情景。這樣的夜晚適合失眠,適合思慮,適合想念。千家萬戶此起彼伏的「搗衣聲」讓人不得安眠。沒有顯露出感情的端倪,卻處處潛藏著幽微細膩的女兒情。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彷彿是在寫遠方,又好似寫眼前,讓人混淆,產生錯愕,分辨不清今夕何夕。玉門關在這裡起到點題的作用,但有秋風的作用,絲毫不顯做作和生硬,直接將情感濃度拉到了千里之外的地方。良人罷遠征,戰爭早停歇,是一句再樸素不過的願望,嘴上念著,心裡想著,一遍遍絮絮叨叨,真摯哀切。「萬戶」「總是」擴大了詩意的普遍性,將獨特的閨怨情懷外化為一種隱藏在宏大時代風貌下的陰影或是傷疤,哀而不傷,怨而不怒。全詩宛若一道清冷的月光,將盛唐邊塞詩的情懷拉向更為幽暗和細碎之處,蕩氣迴腸,餘味無窮盡。

李白一生未羈身戎幕,這使他能較客觀、較清醒地認識邊塞征戰的性質,不僅僅局限於唐代,而是在更廣闊的時空思考戰爭。《戰城南》:

去年戰,桑乾源,今年戰,蔥河道。

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

萬里長征戰,三軍盡衰老。

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唯見白骨黃沙田。

秦家築城避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

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

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

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

乃知兵者是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漢樂府《戰城南》古辭主要是寫戰爭的殘酷,李白在此基礎上走得更為遠闊。天寶年間,唐玄宗輕動干戈,逞威邊遠,大大小小的戰爭此起彼伏,給沿途的老百姓帶來了深重的災難。從「桑乾」「蔥河」再到「條支」「天山」,從空間的巨大轉移來表現戰爭的頻繁與規模,為全詩奠定了遼遠的藝術空間。在這首詩中,李白早已把曾經激情澎湃歌頌戰爭的熱情冷卻下來,「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

乃知兵者是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冷靜地娓娓道出戰爭是兇器的真相。「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唯見白骨黃沙田。秦家築城避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幾句承襲樂府詩「一唱三嘆」的節奏,表現戰爭的緊張感,旋律連綿不斷,保留了樂府古辭質樸的敘述傳統。「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分別化用了古辭「水深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和「野死不葬烏可食,為我謂烏,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李白推陳出新,凝鍊精工,更富有歌行奔放的氣勢。此詩雖情感冷峻,但依然不減李白奔放自由的氣度。

噫吁嚱!兵者乃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噫吁嚱!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悲來乎,悲來乎。主人有酒且莫斟,聽我一曲悲來吟。

圖書簡介

絲路漫漫,詩情悠長。這條逶迤的古道上,好男兒走四方的熱血正奔騰激 盪,詩和遠方的美好想像已然啟程。落日蒼茫,晚霞瑰麗。 道路,意味著出發,也意味著回歸。 本書跟隨光陰旅行者的腳步,探訪這條道路上曾經路過的詩人與他們的往事。 盛唐邊塞詩的絕唱還未遠去,新邊塞詩的歌聲早已響徹大地。 借詩人深情的目光,我們再次尋訪當時的月光。 鐵馬冰河,雄關漫道,葡萄美酒,羌笛琵琶,皆依稀如夢。

目錄

吹響詩歌的金號(代序)

第一輯 唐邊塞詩

李 白:燕山雪,吹落軒轅台

杜 甫:老杜長愁一葉秋

白居易:此恨綿綿無絕期

王 維:黃昏獨上海風秋

王昌齡:玉壺冰心真少年

高 適:男兒本自重橫行

岑 參:去時雪滿天山路

李 益:中天月,一夜涼

王 翰:醉酒的涼州詞

李 頎:棗花未落,桐葉長

第二輯 新邊塞詩

昌 耀:一彈指頃六十五剎那無一失真

海 子:也曾隻身打馬過草原

唐 祈:象故鄉的樹守著門前的池塘

周 濤:靈魂猶似銅鑄的巨鍾

李老鄉:遺落荒原的半圈彩虹

楊 牧:讓我在歲月的河邊作繭

章德益:遙遠的西部與夢中山河

張子選:荒漠里嗅花 風雨里想家

沈 葦:神聖的宿命——從絲綢之府到絲綢之路

葉 舟:沒有人懷疑一隻大雁北上的秘訣

後記

大咖圖書推薦語摘錄

徐兆壽是一個創作力旺盛且才華橫溢的作家和學者。在這部顯得揮灑自如又有隨筆韻致的作品中,他試圖用一個個故事、從一個個似曾相識的人物出發,重新「發現」絲綢之路,在此基礎上,重新建立他個人意義上的精神之路。

---陳曉明(著名學者、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

作為頗具北方氣質的作家和學者,兆壽具有強烈知識分子情懷,並充滿歷史敘事的文化雄心。我知道,這部隨筆式的作品僅僅是他(他的團隊)關於西部和絲綢之路文化書寫的開端,希望他能就此走下去。

---朱大可(著名文化學者、批評家、同濟大學教授)

兆壽早年致力於大學校園和知識分子寫作,突然間,他轉過身來,開始關注地理和文化意義上的故鄉西部、絲綢之路。從一個單純的作家轉向歷史文化的研究與表達,者不僅對他意義重大,對西部乃至絲綢之路也非常重要。從一開始寫作到現在,他始終都是逆流而上,直面時代主題,但又引領著某種寫作與表達。

---馬步升 (著名作家、批評家、甘肅省作家協會主席)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徐兆壽,1968年生,甘肅涼州人,復旦大學文學博士。現任西北師範大學傳媒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甘肅省當代文學研究會會長,全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常務理事。全國評論家協會理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甘肅省首批榮譽作家。教育部新世紀人才,甘肅省「四個一批」人才。

1988年開始在各種雜誌上發表詩歌、小說、散文、評論等作品,共計500多萬字。長篇小說有《非常日記》《荒原問道》《鳩摩羅什》等8部,詩集有《那古老大海的浪花啊》《麥穗之歌》等3部,學術著作有《精神的高原》《人學的困境與超越》等20部,獲全國暢銷書獎、敦煌文藝獎、甘肅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等十多項獎。

作者簡介:閆倩:西北師範大學傳媒學院藝術學理論碩士研究生。甘肅省評論家協會會員。大學開始發表作品,論文、文藝評論見《現代傳媒》《飛天》《創作與評論》《甘肅文藝》《金城》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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