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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越過那座山

在札幌的最後一夜,10點多,閑來無事,便下樓在街上閑逛。我一直覺得,若沒見過一座城市夜裡的樣子,便不算是真正來過。只有夜幕降下來,借著黑暗帶來的隱私感,一座城市的真實面目才會顯現出來。

夜裡的札幌算不上熱鬧。城市規劃的合理,如同曼哈頓般,規規整整,四四方方的在山腳下鋪開。四處的廣告牌、長街和燈光,倒確實有幾分曼哈頓的感覺。在真正走上那些街道之前,這是我對札幌的第一印象。

入夜之後,空氣已寒冷許多,走在街上,呼吸帶著白霧。半個冬天的積雪被清掃到路邊,混雜著泥和灰,顯得骯髒不堪。一條寬大的主街貫穿整條城市,站在街上,可以直接望見城外的群山。隱蔽在夜色之中,山群投來幾個模糊的輪廓。

平安夜,街上的行人很多,紅綠燈底下,年輕人聚在一起,穿著細心挑選過的衣服,焦躁等待。聖誕節的氛圍並不重,沒有四處都是的聖誕歌曲和彩燈。小酒館亮著昏暗的燈,充滿了人情味。

街上人衣著風格很日本,沒有受太多國際潮流的影響,帶著一種生澀的滯後感。這種滯後感,我在北海道的這段時間裡,一直有感受到。破舊的商業街,只有三四個頻道的酒店電視,落後的交通,商店裡少有英文流利的服務員,有許多細節,都能印證這點。像是被群山與寒冷阻隔,這裡的發展,慢過了外面的世界。

而眼下的札幌,剛過了冬至,在冬季的深處,不冷不熱的矗立著。有昂貴的計程車穿過剛下過雨的街頭。有遊客從車站出來,第一次親眼打量這座北方城市,心裡做著或好或壞的評價。也有孤獨、獨居的老人,在一個雨夜裡,坐進酒館,借著溫熱的清酒,點上一根煙。年輕女人們仍穿著短裙,走在寒冷的街上,旁邊是厚重,灰濛濛的積雪。人們從地下鐵里湧出,拉上外套拉鏈,鑽入冬季深處的冷雨夜裡。

遠方的群山,沉默的守衛著這座城市的邊際,彷彿黑夜的一道屏障。

在來北海道之前,我從未見過那麼多雪。

去星野的路上,火車路過了大片大片的雪原。一望無際的厚厚的白色,太陽從冬季稀薄的雲層里,透出灰白的光。

直到見到雪原的那一刻,我才真的有了假期的感覺。在星野入住的是中國某郭姓富商旗下的酒店,條件比沿途的其他酒店好一些,酒店中說中文的服務員也多。在日本,和人溝通很困難,大部分人的英文蹩腳,口音很重。

酒店房間在二十多層,位於群山之間,從巨大的窗戶看下去,能看到下面的木屋、滑雪道。乾淨的雪地很小一塊,圍繞著酒店,再往遠看去,儘是被林木包裹著的山丘,縱橫交錯,覆滿了白雪。

酒店很好,晚上會提供免費的熱紅酒。房間里沒有網路,有一天晚上,我坐在樓下,喝了兩個小時。一到晚上,外面氣溫降到極低,加上位於小村莊的緣故,少有人在外面閑逛。世界在夜晚顯得無比狹小,彷彿僅僅這幾座山丘中間的一小塊地方,被周遭的黑暗包裹著。隱約可見輪廓的山脊,畫出世界的分界線。

這次在日本,我第一次滑雪。

第一天一開始就是在租雪具的小屋外面滑,試著找些竅門。然後學會了一點,就拎著雪具爬到稍微高一點的地方上,爬到頂,滿身大汗,再滑下來。折騰了一下午,感覺學的差不多了。天氣開始惡化,雪越下越大。當時時間已經有一點晚,北海道天黑很早,已經有了一點昏暗的徵兆。

在這一天的最後,我坐纜車上了山。

山坡大概幾百米,一條給新手練習的直道,從上面看下去很高,白茫茫的雪模糊了距離感,滑下去的時候,我多少有些恐懼。

一路上摔了兩次。我不知道要走S字型,全程沒有怎麼減速,從碩大寬闊的冰面上飛掠而下的那一刻,可能是全天里唯一的時候,腦海里什麼都沒有想。速度感掩蓋了先前所有的恐懼。漫山遍野的白色,壓著眼睛飛速掠過。

滑雪的那三天里,我自己學的還算快,很快會了轉彎、減速,也成功從一條蜿蜒的雪道上滑下山。最後一天,雪下的很大,我發現了一條還沒嘗試過的路徑,滑下去的一刻,白茫茫一片,幾乎看不清雪道。心裡害怕,想減速,手忙腳亂的那一刻,摔在了雪地里。

我感覺這三天里的每次摔倒,或多或少都是恐懼作祟。是面對未知世界時的那一下自我懷疑,讓我們在困難前,屢戰屢敗。

第二天清早,第二次從山坡頂上,未減速的直衝下來,沒有摔倒。站在山腳下,我有些雙腿發軟,望向在陽光下發著亮的冰川,終於意識到真正危險的從不是山坡和高速,危險的是我們面對它的時候,內心本能的那一顫。

最後一天滑雪的時候,下午來了一場大雪。天色昏暗,風很大。我躲入溫暖的室內,從窗戶看出去,天地間,白花花一片。

坐車到達登別的時候,就能夠聞到濃重的硫磺味。從住的酒店往山上走不過十分鐘,就到了峽谷內。地面冒著熱氣,谷內一切都是一種奇特的顏色。雲煙與硫磺味之下,露出一片一片的棕黃色岩石。

幾個小時後,我坐在谷中熱水形成的溫泉里。滿屋潮濕的水霧裡,腦中一片空白。

漫長冬季里,如此的時刻,屈指可數。

日本溫泉的一些規定很奇怪,不可以穿衣服,又不可以露文身,要用膏藥遮住。一開始給我貼了個膏藥,我有點火氣,而不能穿泳衣的規定,一開始讓人費解。在國外住了幾年,突然回到這好多個大老爺們赤身裸體一起泡澡的場面,我當時的心態很迷。

有天早上我坐在溫泉里,當時一個人都沒有。溫泉是在一個花園中,露天的,四十多度的熱水在零下五度的空氣里冒著白霧。早晨陽光很好,很美,能看見山,四周有鳥叫。

那一刻我似乎一下就理解了。坐在溫泉里的這一刻,面對大自然的我們,是最不加修飾和遮蔽的,原本的樣子,沒有隱藏,沒有防備。

我們與上天之間,只剩坦誠。

那天晚上喝了些酒,睡得早,但不安穩。次日清晨,六點多醒來,聽見天上數不清烏鴉的叫聲。天色灰暗,小鎮里已逐漸有了人聲。寒冷的清晨,空氣滿是硫磺的味道。

適應北海道的寒冷要花上幾日時間,在那之後,再低的氣溫,都已見怪不怪。一路上天氣一直很好,直到最後一天晚上,回到札幌,下起小雨來。行程最後一晚,平安夜,下著小雨,走在街上,感到熱鬧人群當中,仍透著寒冷的意味。氣溫稍暖,並未再下雪,路邊掃開來的厚厚積雪,被雨淋成骯髒的灰黑色。

冬季的黑夜早已降臨,街上落著雨水,在車燈下泛著光。平安夜,人群中似是有熱鬧,也有孤獨。走在街上,我朝著長街盡頭看過去,山際已經模糊不清。就像之前所說,路過的飯館、商店,都無不充滿了滯後感,脫離了時代的演變,獨自發展著。

每一場旅行,都或多或少帶著逃離現實的意味。回去的前一天晚上,我似是感覺北海道、連同著這場旅程與見聞,被四周的大海與外面世界隔了開來。外面的世界,急切、喧鬧、弱肉強食,而在海和山的裡面,時間彷彿走的慢了一些。

我仍在尋找著。從夏天開始生活急轉直下,我試圖尋找到挽回的良方。飛機剛剛降落在北海道的時候我心態很差,我想,或許這場旅行,當我離開生活里的那些戰鬥和泥潭,我能找到我想要的。最後一晚,站在札幌的街上,我問自己,我準備好了嗎。然而我說不出個答案。

旅行有逃避現實的意味,但從不是逃避的良方。我們仍要回去,面對著或許打不贏的仗,翻不過的命。但當我們從現實的大海里浮出水面,再返回時,已有了更多的篤定與平靜。或許犯了的錯已無法彌補,或許生活已無法重新開始,但永遠都要繼續。

山的那一頭,是現實世界。而這一頭,是個即將醒來的夢。

能不能,不要越過那座山。

2018年1月11日

寫於上海飛往倫敦的航班上

一個月前寫的文章了,一直沒來得及整理髮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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