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為尊嚴已離開，誰為苟且留下來
誰為尊嚴已離開，誰為苟且留下來
原創/魏玉升
在我老家的金水河，曾經活躍著這樣一種小魚，它們總是成群結隊，逆著清淺的河水，不知疲倦地向前遨遊。是的，它們從不順流而下，它們喜歡挑戰淺灘，喜歡挑戰窄而陡的激流。
有那麼多個夏天，我挽起褲腳，踏進清澈又沁人心脾的河水，踩著水底細膩綿軟的黃沙，輕輕悄悄地追趕著它們。它們從不屑於後退，就算是被趕急了，還會使出絕招——飛。躍出水面的那一刻，它們把美麗精緻的身體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燦爛的陽光下——修長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身體，身體上藍白相間的花紋，橘紅色的胸鰭和尾鰭配在銀白色的身體上，像一面面鮮艷的旗幟。
如此美麗又活潑好動的一種魚兒，自然是讓我心生喜歡、愛不釋手，好不容易抓一條帶回家，養在水盆里，沒幾分鐘，蹦跳而出，再放回，再跳出。拿來一木板遮擋，不多長時間居然氣絕身亡。多次嘗試各種方法飼養，放水桶，放水池，放水缸，無一次成功，存活時間幾無過夜。
後來查資料，才知道這種在老家被稱為「花翅」（也叫叉口）的魚，有一個因其嘴型而得名的名字——馬口魚。不光是因為它們活潑好動，它們對水質的要求還特別苛刻，但凡稍有污染或氧氣不足，就會危及它們的生命——我終於明白它們為什麼喜歡那清凌凌的河水卻不能屈就於我的水缸水盆里了。
就是這麼一種有靈氣的魚兒，卻因為金水河的上游建了石料廠、粉條廠以及形形色色的化工廠之後，幾乎不見了它們的蹤跡。河沙被挖空，河水變得渾濁，赤腳趟進清涼清澈的河水中追趕「花翅」，已是一種奢望。
無獨有偶，讀林清玄的文章，知道還有一種被稱為「香魚」的魚，用香魚做的一道菜叫「烤香魚」，這道菜和吃其它魚的最大區別在於，吃這種魚是不需去內髒的，連魚肚子一起吃掉。
原因是香魚是一種比任何魚都愛乾淨的魚，只要生活的水域稍有污染，香魚就會死去，所以它們的肚子里永遠不會有髒東西，可以放心食用。
對水質要求極高的香魚：
只可惜的是，在香魚的故鄉，在台灣的新店溪，這種乾淨得有些過分的魚兒早已絕跡，環境的污染讓它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離開，當地人再想吃到香魚，要從日本空運到台灣。
拒絕在被污染了的環境下生存的，還有樹，鳥兒。
我曾寫過一篇《喜鵲搬家》的文章，真實地記錄了一對喜鵲在冬天裡把它們生活了十幾年的窩巢從一棵大樹搬離的經過。當時，我並不太清楚喜鵲搬家的真正原因，在它們搬家之後那個春暖花開的季節，我猛然發現，那棵生長了十幾年甚至更長歲月的老楊樹，主幹上再也沒有長出一片葉子。那條古老的三乾渠，曾經孕育滋補了無數生命的清澈河道，卻因近些年工廠污水的大量排放，變成了一條徹頭徹尾的臭水溝，作為它的鄰居，我打開窗子就能夠聞到它的味道。何況是一棵樹呢，樹拒絕在這裡成活，鳥兒也拒絕在這裡做窩，它們都用自己的方式捍衛了尊嚴。
和花翅和香魚不同的是，隨著金水河的河道變深，河水變濁，另一種魚兒開始多了起來，那是適應能力更強的鯽魚。
作為一種深水魚類，鯽魚完全不懼怕河水的渾濁和輕微的污染，即使在含氧量極低的條件下，它們也可以生長繁殖，大家都知道，在不加氧的情況下，野生魚類很難在家中長時間存活，尤其是在炎熱的夏季。但鯽魚是個例外，我曾做過實驗，把野外釣來的鯽魚，加自來水養起來，連續兩三天堅持每天更換一次清水，鯽魚很快就會適應在這種水裡生活，甚至以後十幾天不換水也安然無恙。
比鯽魚適應力更強的，是鯰魚。如果說鯽魚只是在水質稍差的環境中可以存活，那麼鯰魚則可以在髒水污水中逍遙自在。曾有養魚的朋友告訴我，千萬不要買鯰魚吃，尤其是人工養殖的鯰魚，它們都是用不幹凈的水養起來的，而且還經常投喂病死的禽類屍體和內臟……
在污水中生長的鯰魚：
鯰魚到底可以在多麼惡劣的環境中生存我不太清楚，但卻知道，鯰魚因為身體無鱗片，通體黏滑，宰殺的時候，經常會有抓不牢逃進下水道的情況，而且，在環衛工人清理下水道時，也時有發現在下水道里生活著的鯰魚。
可以常年在下水道里生活，這是一種多麼忍辱負重的魚！
其實，比鯽魚、鯰魚更能忍辱負重的，是我們人類。
我們可以吃下被農藥、化工原料污染了的食物，我們可以大口吞下渾濁的霧霾和汽車的尾氣，我們可以喝下不幹凈的水——喜鵲可以搬家，作為它多年的鄰居，我的家能夠搬到哪裡去？
就在前幾天，有挖掘機轟隆隆地開進了喜鵲曾生活過的地方，打聽後知道，要在河道邊上鋪設專門的污水管道，因為不斷有人舉報把廢水排進三乾渠里……
懷念有「花翅」魚的日子，我就特別留意有關金水河的情況。父親告訴我，這兩年，金水河的情況已經引起了相關部門的重視，上游的隨意排放也受到了限制，村裡也組織人員進行監督，嚴禁偷采河沙的現象，在夏天水質最差的時候，專門派人打撈水面的浮游雜物，畢竟，這是我們全村人的飲用水水源地啊。
或許，不久的將來，我還能夠在金水河再次看到美麗的「花翅」魚，在水中快樂地游泳，在水面優雅地「起飛」；在三乾渠的河岸上，綠樹成蔭，有喜鵲翩翩而來，安家落戶，怡然自得。
比這更重要的是，我們不再苟且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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